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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玄剛入道門的時候,也問過他為什么稱“齋”不稱“觀”。 無我就趴在地上曬太陽,連面都懶得翻一下,甕聲甕氣地回道:“齋者,飲食之處也。道家佛家有之,天下無人不賴之。我得此名,是拿捏住這天下的命脈。” 他舉起沾滿泥的手,做了一個握住的動作,朝著自己的新徒弟炫耀:“千佛寺仰仗世人香火,而世人皆在我掌中,我看那個老和尚還和我炫耀自家寺廟繁盛,徒弟啊,你要給我爭氣,這個國師的位置我看就很好,你替為師坐了,壓一壓那老和尚的勢頭。” 就這樣,剛入門的青玄就被忽悠著坐上國師的位置,一個原本連《道德經》都沒翻過一遍的人,硬著頭皮做了幾年國師,終于也能說些漂亮的場面話,給皇家測測吉日,給貴人算算命數,就算胡謅一番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要是小慈大師看見他,都能贊一聲得了無我忽悠人的真傳。 不同的是,老道士已經是個油條,皮子里子都不要,而青玄的道行顯然還是沒到家,只敢說一些無關大事的瞎話,平日里還是一副注重修行,端莊持重的模樣,也配得上世人對“國師”這個身份的的幻想。 當下,這位國師正在院中煮茶,院中楓樹已經發了新芽,露出嫩綠的新葉,在明黃的院墻中顯得稀稀疏疏的。 青玄穿了一身黃色的道袍,背后是黑色的五行八卦陣,正皺著眉頭,好像忘了煮茶的步驟,拿著一只茶杯正遲疑著。 愣怔之際,憑空出現一只手,接過那只茶杯。 看到來人,青玄眼中流露出一點驚訝,又很快一閃而過:“什么時候回平都的?” 像是久別重逢的故人,梅韶也不急著用客套話和他寒暄,拿過他手中的茶杯,有條不紊地走著烹茶的流程,一看就比青玄這個“半路出家”的正宗許多。 青玄也不出聲,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洗杯煮茶,最后將沏好的茶推到自己面前。 青玄端起品了一口,才道:“南下六年,手藝沒丟。” “從前,你可是最看不起我這個世家子弟烹茶的手藝,說我是附庸風雅。如今怎么也學起來了?” “除了祭祀卜卦,落楓齋里也算清靜,久靜生閑,總想尋些事情打發時間。” 落楓齋太靜了,這里的日頭都落得慢些,尤其到了晚秋,大把大把的楓葉墜落,懷衾入睡,夢中都是細碎的落葉聲。 初初來這,青玄也是不習慣的。落楓齋中只有自己一個人,冗長的白日時光都是自己一個人枯坐著消磨掉的。這樣長和自己獨處的時間,讓他慢慢地敢去想起那些快意恩仇的日子,終于能磨煉的一點沉穩的心性,不至于一想起舊事就深陷苦痛。 日日陪著他的只有齋中的楓樹,陪著他去學會和自己和解。 “這些年來可好?” 遲來的寒暄問好在一片靜默后,兩個人同時問起,無形之中打破了一點隔閡,兩人都不由地笑了。 青玄的眼中都帶了些笑意:“好不容易南下,到了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我沒想到你還會選擇回來。” “曾經我們都覺得這江湖浩渺,是個再愜意不過的地方,最后不都選擇了離開。”梅韶轉著手中的茶杯,“不同的是,我在面對,你在逃避。這么多年來,你還是沒能放下?景和長公主的比武招親你沒去,不就是不敢去見你的師父,見你的同門嗎,向晚笛?” “是。”青玄回答得坦然,“是我自己過不去心中的結,對師門我只有愧疚,不肖子弟,怎敢再見。” 上次見面時,他還是用著“向晚笛”這個名字,佩著蟠龍劍被梅韶送到渡口,說自己要離開師門,在江湖上歷練歷練。 渡口邊應景地下起了細雨,襯得岸邊離情依依。他們卻豪情壯志,一點也沒有愁悶之態,以為相逢終有期,不用作那扭捏情態。 看著青玄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往日飛揚光彩,而是一種淡淡的平和,梅韶想起他們當年在鄉野酒肆也是這般面對面地坐著。 那時兩人都是血性方剛的少年,彼此不服氣,可武功劍術上又難分上下,打到日頭都下了山,天空飄起鵝毛大雪才停手。 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在凌冽的北風中走了許久才發現了一家村中酒肆,屋內陳設都簡陋得很,只有門口插著的“酒”字旗帶著顏色。 破舊的桌子上,兩人端起缺了口的大碗,倒那溫好的米酒喝,胡亂塞了個水飽,暖了凍僵的腸胃,看起來就像是從叫花子堆里撈出來的一樣,衣衫破損,頭發散亂,嘴角還沾著酒漬,渾身上下,只有眼睛是亮的,照映著對方大笑的模樣。 就著從門縫溜進來的幾兩北風,喝一壇鄉野濁酒,做一場年少輕狂的白日大夢。 而今對坐,卻是道袍對著白衣,一盞清茶,自持有禮,談笑有度。 梅韶舉起早就涼透的半杯殘茶敬他:“一失足成千古笑。” 青玄了然地笑了:“再回頭是百年身。” 他們誰都沒能成為縱躍江湖,睥睨天下的一代劍客。 兩只杯子相碰,輕輕一響,壓人心弦。 第20章 江湖夢 舊友重逢,本是幸事。只是此時二人心境已大不如前,勉力交談,終究落了靜默。 想到自己來此的目的,梅韶開口道:“陛下讓我來,是想請你算一個臨近的好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