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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日,景和公主和景王殿下來跑馬場挑馬,挑中了凌澈馴服的一匹棗紅馬。原本自己馴服的馬匹被貴人選上,是凌澈的福氣,他不僅能夠得到一筆豐厚的賞賜,甚至要是因此得了備受圣上榮寵的景王的青眼,提拔提拔他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偏偏不巧,景和公主在試騎的時候,那匹棗紅馬卻失了性子,當場發起瘋來,差點把景和公主掀翻下馬。即便凌澈救助得及時,景和公主也受了不少的驚嚇,手還勒傷了。 景和公主的琴技高超,雖生為弱質女流,指下卻常演驚雷之聲,深受帝王喜愛。可如今這手傷得不輕,以后能不能彈琴都沒有準數,凌澈當下就慌了。 他是一個孤兒,被一個殘疾的老兵撿回家養大,又出了不少錢,求了不少昔日的戰友,才給他謀得皇家馴馬場馴馬這樣的好差事。他在馴馬上面也算是有一番本事的,不管多么烈性的馬在他的手中都能被訓得服服帖帖的,即便他年紀小,在馬場里憑著這一身本事,也算是混得不錯。 可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楊主管雖然惜才,有心替他告罪開脫,可也不敢去觸了景王的怒氣。只好當場硬下心,命軍士把他拉下去打軍棍,指望著能用皮rou之苦換得他一條命。 當著景王的面,軍士下手都是實打實的,只挨了十幾棍,凌澈就有些受不住了。 他本以為自己要死在今日的棍棒下,卻是包扎好的景和公主出來替他求了情。 “是我馬術不精,抓脫了韁繩,扯痛了那馬的鬃毛,它才發了狂。哥哥就不要怪罪這個馴馬師了,且先不說我的手沒有什么大礙,就算不能再撫琴,也不過是少了一個消遣時光的趣事,何苦為此傷了一條性命呢?” 凌澈只能聽見她的聲音,他趴在刑凳上,因為疼痛流下的汗浸入眼角,刺得他眼前有些發白,可他仍舊努力地想抬起頭看清她的樣貌。 凌澈嘴笨,向來說不出什么漂亮話,他看上去懂事,但只是將自己的害怕和恐懼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老兵把他打點進了馴馬場,卻從來沒有教過他與人相處的人情世故。在馬場里摸爬滾打了幾年,他自認為人與人之間交往的關竅就是價值。自己只有具備了價值,才不會被人輕易拋棄。 幼時的他就因為是個累贅才會被拋棄;收養他的老兵也只是想在自己醉酒后有個能打罵不還手的小子,在自己老了之后有能盡孝床前的人;馬場里的楊主管有時維護著他,也是因為自己有著可以幫他馴馬的價值。他把這個世界的人際關系看成簡單的價值交換,并對此深信不疑。 他不明白,對于這個高高在上的公主,自己沒有半點價值,還傷害了她,她又為什么要為自己求情呢? 凌澈不懂這些,他只能感覺到自己深信著的處世之道,在這一刻有了裂紋。 世上真的會有這樣善良的,不計報酬地對一個陌生人好的人嗎? 火燒般的疼痛刺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可他還是掙扎著想抬頭看清,這樣的人是長著一副什么樣子,卻只看到眼前白光一現,他就再也沒有知覺。 凌澈暈倒在刑凳上。 等他醒來,楊主管告訴他有了景和公主的求情,他只是被罰了一個月的月俸,還特意給了他養傷的病假。 景和公主甚至考慮到他的家境,少了一個月的月俸會生活得更加艱難,派人給他送來了一點銀兩。那封著銀兩的紙上還寫著:“區區黃白之物,勿思報答。大丈夫當于世,不該囚于一隅。” 過了大半個月,凌澈的傷也大致好了,他卻盯著那張字條,不知該怎樣以自己舊日里的想法去面對這個世界。 他沒有讀過什么書,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迷茫而空洞的感受是為什么,他很想寫一封信問問那位公主,為什么會對自己這樣的好。可他又礙于自己的身份卑微,懊惱于自己寫不出漂亮話,只好每天在馬場外空等著,希望能夠碰見她。 聽著凌澈磕磕巴巴地講完了自己的事,梅韶沉思了好一會,才贊嘆地點點頭,對著凌澈道:“你確定自己描述的那個溫柔的,發著光的是陛下的五公主趙景和?” 凌澈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可還是篤定地點了點頭。 “這小子挨打的板子是打腦袋上了嗎?怎么看著好好的一個人,腦子像是灌了水一樣。景和公主和溫婉柔和這四個字哪個沾上邊了?”梅韶撓撓腦袋,似乎真的是在認真思考著這個問題,轉而恍然大悟道:“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她,情人眼里出西施,才覺得她萬般好的吧!” “不是......” 梅韶滿意地看著低著頭的少年那紅了的耳尖,就連他急于辯駁的話都一口氣地打了回去:“那你手上拿著的是寫給她的書信了?” 凌澈只覺得面上燒得厲害,可是又不敢大聲反駁起來,怕辱了景和公主的清譽,他又是個反應慢的,這邊解釋的措辭的話在肚子里打了幾滾,還沒滾得瓷實,就聽見梅韶又轉了話題問他手上的東西,一時生怕他又說出什么驚世駭俗的話來,急忙回道:“只是一封表達謝意的信,沒有什么的。” 見梅韶將人逼得急了,白秉臣笑著緩和氣氛,他溫和地鼓勵道:“就算有那么點心動歡喜,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現在不便說,可以等你覺得自己配得上她了,再將這少年情絲細細道來,豈不是美談一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