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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雙腿毫無知覺也就罷了,偏偏他還能站起來,還能行走,卻要忍受每次挪動時鉆骨的疼痛。 不過他向來是個能夠忍受疼痛的人,現下雖然有些體力不濟,但還是自己能夠忍受的范圍之內,他想站著去送自己這個師弟最后一程。 早在梅韶假扮周越進府前,白秉臣手下的隱衛就抓了周越扣在府中審查。梅韶怎么也不會想到,他在白府中三日,一直耿耿于懷的那個人離他就只有一墻之隔。 推開書房的門,一陣幽冷的木香撲面而來,書桌書架上都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木雕,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的一整幅“十八學士鬧梅花”的木雕圖,梅花浮立于墻上,學士的衣角飄揚,須眉畢現。 寧寬屈指輕叩梅花三下,木雕順著梅花的紋理分開,露出里面的一個密室。 密室的一角鎖著一個人,他雙手雙腳都被拷著,低垂著頭,被血浸得結了塊的頭發雜亂地遮住了臉。身上的血污層層疊疊,深淺不一,染得衣服都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看著眼前被鐵鏈鎖著的這個人,白秉臣眼中的情緒斑駁復雜。這個自己一直最為信任和包容的師弟,陪著自己從旌州到平都,從一介白身到右相之位,已經走了十二年,卻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他稍稍垂了眼,所有的情緒又被他壓在眼眸下,轉瞬而逝。 白秉臣伸出手,仔細地梳理著他垂在兩邊的亂發,被血塊結著的頭發很難整理,他卻很耐心地一縷一縷地理順,再幫他別到耳后。 一如曾經周越年少時,每次大汗淋漓地玩鬧回來,自己笑著給他整理被汗浸濕的頭發一樣。 “周越。” 面前的人抬起臉,那張娃娃臉上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聲音喑啞而緩慢:“師兄——你還想從我嘴里問出些什么呢?” 白秉臣并沒有接他的話,依舊自顧自地梳理他的頭發,眼中甚至帶了些笑意。 “我記得,你才八歲的時候,就跟著我來平都了,那個時候你還只有這么高。”他笑著比劃了一下,“你性子跳脫,愛笑愛鬧,三天兩頭地闖禍。可是又偏偏長了一張娃娃臉,撒起嬌來誰都拿你沒辦法,貼起心來說的話總是能落到人的心里去。” “可是是什么時候,你那張看似無害的臉下,藏了齷齪的心思,這么多年了,我竟不知道。” 余光瞥見離自己極近的白秉臣,周越湊過去,低聲嘲笑道:“那你知不知道,當年在嵐州藏得好好的梅韶,為什么要回平都送死?” 他的話很輕,卻砸得白秉臣有些愣怔。他想起那個大雨滂沱的夜晚,梅韶跪在他的面前,雙眼血紅的樣子。 “是你......”白秉臣不可置信地喃喃出口,原來周越在這么早就已經背叛了自己。 話音未落,一片寒光從白秉臣的脖頸處狠狠掠過,卻被一只手當空截斷。 “江大哥!”寧寬被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愣在當地,等他反應過來,已經有一個黑衣男子擋在了白秉臣的身前。 只是一瞬間,周越嘴里咬著的刀片就已經不見。白秉臣眸光微深,突然伸手扼住了周越的脖子。他的手猛然收緊,制止了周越吞下刀片,眼中帶著厭惡,話卻說得溫柔,溫聲哄道:“乖,吐出來。” 他下手有些重,周越雖咬緊牙關,不一會,那刀片一路劃破他的口腔,帶著血落到了白秉臣的另一只手上。 白秉臣嫌棄了看了一眼他滿是鮮血的嘴,松開了扼住他的那只手,接過江衍遞過來的手帕仔細地擦著手上的血污:“我還以為你純良無辜的皮披得太久,都忘了自己狠辣的本性了。現下我們可以好好說話了嗎?” 聞言周越挑了一下眉,曾經天真的神情在他臉上蕩然無存,他一張口,血就順著嘴角往下流,可他卻似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冷笑一聲:“像我這樣沒有心機又蠢的樣子,不是師兄一直最喜歡的嗎?師兄的身邊一向容不下聰明人,曾經也有過能揣測你幾分心思的人,落了個什么下場?” 他雙目猩紅,只顧自己說得痛快,看見白秉臣驟然冷掉的臉色,更覺得心中暢意。 “那個人,滿門抄斬,不都是拜師兄所賜嗎?”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出口,“他自己倒是保住了半條命,茍延殘喘地活了六年,最后還不是死在了我手里。”他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看,這個人的溫潤面具下的真皮囊,是多么地虛偽。 “你的心是捂不熱的,師兄,所以你還活著。梅韶就是心太熱了,念著那一點可笑的恩情,所以他死了。這個世道就是這樣。如今我也該死,誰讓我狠不過你呢。” “你是父親的人、陛下的人,還是暗香閣的人?”白秉臣垂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識地攥緊了,聲音卻很是平靜。 周越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像是想從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白秉臣的眼中依舊毫無波動,他卻了然地笑了,貼近他耳語道:“哥,一直以來,你對他的齷齪心思我都知道,不過他可當真是個妙人,在協恩王的床榻上可是個銷魂角色,讓人......” 他的話音突然被切斷了,薄薄的刀片切開了他的血管,溫熱的血飛濺出來。 臨死前,周越看到眼前的人緩緩露出一個微笑。 白秉臣像是忍耐到了極點,可還要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連帶著聲音都透著一點暗啞,附在他的耳邊輕聲道:“你當真以為他要是死了,我會讓你走得這么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