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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金烏將這兩個字眼在口中品了品,然后自嘲似的搖了搖頭,“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你還是躲不過這樣的情劫。從前我沒有勸你,如今也沒有資格再說什么。也罷。” 他抬頭看向山洞的穹頂,那片如同璀璨星河的夜明珠,仿佛真的在注視著星光一般。 “放心吧,是她想見他。” “她是誰?”岳寒猛然抬起視線,緩緩說出心頭令他震驚不已的猜測,“辰星……降婁?” …… 第96章 時針之歌(十) 月光下的破舊鐘樓被映成慘白的顏色,一切都靜得可怕。 吧嗒…… 腐朽不堪的表盤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時間在不知不覺之間流逝,琉璃色的時針緩緩向前推動一格,緊接著,徹底歸零。 與此同時,岳沉舟踏上了最后一級臺階。 他猶豫了一下,回頭望向從黑暗中伸出的,蜿蜒望不到頭的階梯,神情中透出一種復雜的神情。像是愧疚到了極致,生出了對這交錯縱橫的命運無比的厭倦似的。 半晌才嘆了口氣。 一個人影正坐在鐘樓的表盤之下,一手托著腮,心不在焉地抬頭看向灰霧迷蒙的天空。 夜風猛烈,吹起她的衣衫,將她的身影拉長成細瘦的線條,看起來仿佛一根時針,與身后的鐘盤融成了一體。 她回過頭來,露出一張相貌平平的臉來。只是那雙眼睛倒映著星光一般的細碎笑意,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顧盼生輝。 “小,時頃。”她扶著鐘樓的磚墻勉強站起身子,笑顏在黑夜中綻放,“想我了嗎?” 今夜月光黯淡,四周黑暗,但岳沉舟還是能感覺淚水慢慢從自己發熱的眼眶中滾了出來,盡管他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她不再是噩夢里面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機械笑容的冰冷幻象,而是真實存在于岳沉舟的眼前的人,如同千年前一樣,用溫柔而熟悉的目光,圍繞著岳沉舟的全身,將他的靈魂帶往遙遠的地方。 “降婁……你真的……為什么……” 降婁只是偏了偏腦袋,笑著說:“我們的時頃長大了。” “你還活著嗎?”岳沉舟死死抬頭看著降婁輕盈如同一陣風的身影,連眨一下眼睛都做不到,許久才能發出震驚到極致的聲音,“降婁,我……” ……我真的,好想念你們。 然而下一秒,降婁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隱去,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在岳沉舟的面前。 她依然微笑著,身影如同一陣薄霧,近乎透明。 “我已經死了。只剩下最后一點執念還殘留于世間。” 這里是她的長眠之處,在東境有難之時,獻上最后一點點靈力,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她殘存此處唯一的理由。 降婁溫柔的視線與記憶中別無二致,微弱的聲音像是要散在空氣中一樣:“我早已死了。靈體回歸東境的土地,就像它當年供養我一樣。這是你親眼見到的,不是嗎?” 岳沉舟閉了閉眼睛。他覺得這晚夜風的溫度堪比當年寒境深處肆虐的冰霧,從四肢滲透入體內,將每一根神經都凍成了脆弱的固體。他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降婁無比眷戀地伸手撫摸岳沉舟的臉,可透明的手指穿過空氣,生生停頓在離他的臉頰還有一寸的地方。 “你從前不是這么愛哭的孩子。”她笑著道,“可惜如今我不是降婁,我只是她剩下的最后一點神魂。否則,我該抱抱你的。我們小時頃,還是同從前一樣愛撒嬌呢。” 這句話里隱藏的東西太多,岳沉舟足足過了好幾秒,才將心頭的酸澀再次壓了回去。 ——如果時光回溯千年之久,當年的時頃聽到這種話,一定會惱羞成怒,非要鬧上一場才算數;然而歲月急速前行,白駒過隙,就連這樣普通的笑鬧,也早就變成了觸手不及的奢望。 他控制不住喉頭劇烈堵塞的哽咽,捂住臉,將額頭貼在冰冷粗糙的墻壁之上,淚水從指縫間顆顆低落,發出無聲的哭泣。 “對不起,對不起……師姐,我真的……對不起。” 他像個孩子一般來回擦拭著淚水,只知道重復說著對不起,再也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降婁并不意外在他嘴里聽到這些,她的身影向前滑動,然后伸出手輕輕地將岳沉舟抱進懷里。 “小時頃真的長大了。”她的眼睛里寫滿了溫柔入骨的哀傷,搖了搖頭,“都過去了,時頃,那些都過去了……放下吧,不要再折磨你自己。” 放下嗎…… 怎么放下呢? 那些過往太過沉重,是我獨自一人背負了千年之久的罪孽,久到它已經長在了皮rou里,成為了岳沉舟的一部分。 或許只有被刀劍貫穿心臟,被惡魔啃食靈魂,徹底消亡的那一天,我才能夠徹徹底底地與它脫離吧。 這樣卑劣而懦弱,滿手都是鮮血的人,有朝一日,有幸與你們相遇的時候,你們還能再一次接納我嗎? 岳沉舟含淚的目光茫然而無助,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不知該去往何處的獸類,他輕聲問道:“師姐,你會……恨我嗎?在你們最痛苦的時候,我什么都做不到,最后卻偏偏……只有我活了下來。如果沒有我,或許帝師不會飛升,靈境不會消亡,所有人還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