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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促地喘氣,抬起眼睛,看向輕輕撫摸著自己心口的岳沉舟。 鐘能第一次離得這么近看他。只覺得眼前這人眉宇間竟然一派溫潤,就連那因著上挑而略顯譏誚的眼角在這個角度下也仿佛染上了一抹晨曦的微光,散發出一種格外圣潔而高貴的味道。 他真好看啊…… 迷迷糊糊間,鐘能竟冒出了一個如此不合時宜的念頭。 “岳師……” 岳沉舟收手,一向高深莫測的臉上竟然浮現出十分的歉意。他伸手抓了抓腦袋,掛上了一個尷尬的笑容:“那個……對不起啊,沒想到這陣居然如此厲害,讓你吃了這樣的苦頭。原先我以為頂多就是難受幾分鐘……” 鐘能的臉貼在冰涼的地上,稍長的淡金色短發打著綹蹭在臉頰上,襯得原本就極為蒼白的膚色像是透明的一般。他這才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幾乎濕透了,被帶著涼意的山風一吹,衣服就這么裹在身上,整個人仿佛掉進了寒冬的冰河之中。 “……陣?”他敏感抓住關鍵詞,氣若游絲,“您是說……” 見他受了重創虛弱到如此地步,岳沉舟連忙“哎哎”打斷,把他扶到一邊坐下,才言簡意賅道:“七星復煞陣。不過,也已經經過了細微的改動,與這陣法原本的功效背道而馳了。” 什么陣法與改動,作為一個山野小妖,鐘能從來沒有聽聞過這些。他心中急迫,只想追問歐陽的事情,這么一急,妖丹又是猛然一顫,鉆心的劇痛襲來,讓他又痛呼一聲,疼出一身汗來。 “急什么急什么?”岳沉舟按住他的肩膀,罵了一句,視線又落回院子正中間的岳寒身上,“都這樣了,可消停點吧。再受點什么傷,這區區上百年的道行,都不夠你折騰的。” 鐘能疼得渾身發抖,這才看到,岳寒依然保持著原本的姿勢,閉目站在原地。 而他的面前,引魂香已經燃盡,只剩下一撮灰白色的煙灰。 方才煙霧凝成的金線此刻如同痙攣一般抖動,似乎另一端綁縛了什么巨大的活物,正在大口喘息、掙扎不休一般。 許是接近日出時分,濕潤的白色霧氣不知何時又從山間飄了下來,絲滑的水汽順著氣流從腳踝邊流過,把入目所及所有東西都沾得濕潤,連同遠山和那些亂舞黑影都只剩下一個朦朧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錯覺,霧氣中仿佛傳來鈴鐺的輕響,“叮鈴……叮鈴……”。這響聲由慢到快連成一片,響得鐘能心底忍不住一陣一陣發涼。 “你看到了,家宅方圓三里之內埋下了此陣。以龍怨為引,七處陣眼,處處埋了倒畫的誅邪符。”岳沉舟微微睜眼,目光竟然有些冰涼的鋒利,仿佛隔著空氣在于什么人無聲交鋒似的。 “養邪之術,怨氣促生生氣——妖鬼精怪修煉最需要的生氣。這,就是這里為何會養出梟陽,以及你會覺得修煉格外順暢的原因。” 他沉沉嘆了口氣,姿態仿佛輕描淡寫,語氣卻一時間冷到讓人打了個哆嗦。 “因為這種邪術,是以吸收周圍生靈的生機而產生的。包括——普通人身上的陽氣。” 話音落地,有那么幾秒的時間,鐘能覺得自己仿佛又再次失去了意識。 他的唇角猶掛著一縷鮮血,順著尖尖的下巴干成了一塊刺目的褐色。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格外觸目驚心。 岳沉舟的手拍在鐘能的后背,仿佛在輕輕拍打安撫一個孩子。 “不知者不罪。就算沒有你,歐陽依然會被吸取生氣。別想太多。”他的眼神中少見地含著憐憫,“如今陣法破了一半,布陣之人承受的痛只會比你多百倍、千倍。” 鐘能沉默地轉過頭。他淡金色的頭發幾乎全都濕了,雙手抱住膝蓋把自己蜷縮起來,沒有再發出半點聲響。 岳沉舟看著這個瘦弱膽怯的小妖。 從外表看,他完全還是個纖細的少年模樣,若不是那頭與旁人不同的極淡發色,穿上校服就能混進人類的學校里去。 即便知道他不是個孩子,也難免叫人心生垂憐。 百歲鼠色白,善憑人而卜,名曰仲能,能知家中吉兇。 妖類即便已經化形為人,也依然保留著原本的習性,受到食物鏈的影響。 鼠妖生性膽小,靈力低微。加之人類對它們本體的厭惡與驅逐,在修煉資源的搶奪上向來很難勝過犬、貓、刺猬、黃鼠狼這些傳統家妖,更遑論順利化形,擁有百年的道行。 就連岳沉舟都幾乎忘了,它也是“護家神”的一員,曾經被人尊稱為“子神”的妖。 鼠妖百年毛色轉白,三百年才轉金。 鐘能這樣的鼠妖可謂百年難得,足見他天賦極佳,修煉努力。 “鐘能。”岳沉舟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只覺得手下發絲柔軟而絲滑,仿佛在摸著一塊上好的皮草,忍不住趁著對方不備多胡掄了兩下,“你是我見過最好的護家神。” 手下的腦袋顯而易見地抖了一下。 隨后,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卻痛苦萬分的嗚咽。 第46章 子神報恩(十五) 不知哪里的風從地面卷起,把引魂香的灰燼帶離地面,落成了一尾灰白的煙霧碎屑,很快隱沒進晨霧之中。 與此同時,煙灰凝成的金線開始發出劇烈的抖動,就像一張張開的龐大捕網,終于捉住了某個巨大的的獵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