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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女宦 第96節(jié)

    她近來不太敢見謝堰,那雙眼似有洞察力,能將她穿透似的。

    又仿佛在質(zhì)問她,不是說好負責么?打算怎么負責?

    容語信誓旦旦放出了話,心里卻沒底,她也不知怎樣算是對他負責。

    她現(xiàn)在這個身份,也不好嫁他不是?

    謝堰就這么坐在窗下,灼灼的霞色鋪在他周身,襯得他眉目如畫,滿目的霽月風光令人折醉。

    容語看他一眼,便挪開了。

    以前沒覺著,這廝跟個妖孽似的,有一股蠱惑人心的力量。

    但容語就是容語,她豈會怯場,她端正地坐著,正色回了一句,“你一個人背負那么多,忙得過來嗎,紅纓的事還是我來。”

    話雖這么說,其實自那夜過后,很多事情便不一樣了。

    謝堰堂而皇之插手她吃穿用度,他仿佛是她肚子里蛔蟲,每每她擔心案子進度,他便著人悄悄送了消息來,他已里里外外替她打點一切。

    容語這輩子獨立自強,被人事無巨細照顧著,很是無措。

    謝堰笑了笑,并沒接這話,目光隨意往她案頭一瞥,就望見那盞熟悉的橘子燈,眼底的柔和在一瞬間傾瀉出來。

    她居然拿了回來,必定是在意的。

    容語順著他視線瞄了一眼,仿佛被踩了狐貍尾巴似的,拔然而起,“謝大人,時辰不早,司禮監(jiān)要閉門謝客,外臣不得擅入。”

    謝堰瞥了一眼她那比緋霞還要紅的臉,唇角彎了個愉悅的弧度,痛快地出了門。

    初六這一日,容語無意中從小內(nèi)使口中得知,七月初七是謝堰生辰,她大吃一驚。

    “謝大人明日生辰?”

    小內(nèi)使笑瞇瞇稟道,“掌印,謝大人生在七月初七,乞巧七夕節(jié),他平日為人低調(diào),從不辦壽,只是今年謝大人升任次輔,朝中想要巴結(jié)他的人太多,早有人放話明日要去謝府赴宴,是逼著謝大人慶生呢。”

    “奴婢打聽到,長公主那邊已答應了,說是邀請各家?guī)烊敫幸馓嬷x大人擇婦。”

    容語聞言臉色頓時拉了下來,她心煩意亂回到閣樓,在窗前來回踱步,琢磨著得給謝堰送一份像樣的生辰賀禮才行。

    恰恰懷意捧著一疊文書進來,見容語愁眉苦臉的,便問道,

    “公公,遇著什么為難的事了?”

    容語負手看了他一眼,忽然意念一動,“哦,是這樣的,來,你坐....”

    容語在圈椅里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懷意坐下。

    懷意卻不肯,將文書摞在桌案,立在一旁,“您有什么事便吩咐奴婢。”

    容語挺直了腰身,滿臉嚴肅看他,“那個,嗯,我有一位朋友...”

    懷意側(cè)耳認真聽著,“您說...”

    容語語氣一頓,看了他一眼,遲疑著問道,“我的那位好友,他心儀的女子要過生辰,你說送什么好?”問完,滿臉期待看著他。

    懷意古怪地瞥了一眼容語,暗自嘀咕,與容掌印交好的朋友,不是朱赟,就是許鶴儀,此二人一個慣會流連花叢,還不至于不會送禮,許鶴儀呢,更是隔了幾百里,容掌印口中這個好友到底是誰?

    懷意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滿臉為難道,“掌印,這種事,您問奴婢就是問錯了,奴婢哪有資格肖想姑娘呀....”說完,露出幾分赧色。

    容語眨眨眼,登時明悟過來,問一個太監(jiān),委實為難了人家。

    “哦,沒事,你去吧。”

    待懷意離開,容語悄悄下了閣樓,打后門出了司禮監(jiān),來到宮道旁。

    平日這里有上三衛(wèi)的侍衛(wèi)巡邏,她打算等在這里,問問那些娶了媳婦的侍衛(wèi)。

    大約半刻鐘后,一隊侍衛(wèi)遠遠行了過來。

    想是瞥見了容語,一個個挺胸收腹,神色肅整列隊前行。

    容語瞥了一眼他們腰間的服色,便知是虎賁衛(wèi)的將士,她負手立在石徑上,朝為首的校尉招了招手,校尉立即小跑過來朝容語行禮,

    “給掌印請安,您有何事吩咐?”

    容語在沙場威名赫赫,里里外外的將士都很服她。

    她背著手,從容問道,“你可成親了?”

    校尉猛地看了她一眼,愣了一下,旋即不好意思撓了撓頭,“回掌印,屬下還不曾娶妻...”

    “哦...”容語露出失望之色,目光掃了一眼墻根下那排將士,“尋個成親的將士來回話...”

    校尉有些不明所以,還是回到隊中,點了一名娶妻的士兵。

    那士兵聽聞容語要見他,一步三回頭,哆哆嗦嗦邁了過來,他生得濃眉大眼,一張臉曬得跟個黑皮似的,“掌...掌印好..”

    容語神色無波看著他,“聽聞你娶了妻?”

    士兵嗖的一下繃直身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瞄了一眼容語,眼珠轉(zhuǎn)了幾圈,暗忖容語此話何意,莫不是看上了他的嬌妻,要奪去?

    宮里的大太監(jiān)哪個沒點嗜好,為了滿足他們那些陰暗的欲/念,仗著權(quán)勢奪人/妻女的也不是沒有,前些年那徐越與柳云便是如此。

    士兵眼淚滾落半行,抖如篩糠,“掌...掌印,小的妻子長得丑,脾氣還怪,小的都嫌她,她怕是入不了掌印的眼....”

    容語臉色頓時一黑,“收起你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本掌印有正事問你。”

    哪有正事問到人家妻子頭上的?

    士兵眼淚巴巴不敢反駁,只拼命點頭,“您問...”

    容語清了清嗓子,高抬下顎問道,“你妻子生辰時,你都送些什么賀禮?”

    士兵雙眼瞪直,問這事?

    虛驚一場...

    他深呼吸一口氣,立即收斂神色,想了一會,十分有底氣應道,“嘿嘿,這事,您問屬下,那就問對了人,屬下的妻子性情嬌蠻,一個不如她的意,便跟屬下擺臉色,屬下隔三差五變著法兒給她送禮物...”

    “今日給她買朵珠花,明日給她買只釵子,偶爾下值與兄弟們?nèi)ズ染疲愤^布店瞧一瞧有沒有時新的料子,買幾匹給她便是,我家那口子最饞紅鶴樓對面那家蔥油餅,屬下經(jīng)常跑上幾里路去替她買呢.....總之呢,花樣要新鮮...”

    容語耐心聽他嘮叨完一車話,大感頭疼。

    原來討心上人歡心,如此之艱難。

    “你不是買這,就是買那,合著就是要花銀子唄!”容語不恁道,

    “當然啦,掌印,這送禮不花銀子,能叫送禮嗎?”士兵攤攤手,理所當然回。

    容語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舌尖抵著右頜,沉默片刻,笑瞇瞇朝他伸手,“有銀子借嗎?”

    士兵臉色登時一變,看了一眼容語白皙的手掌,木了一瞬。

    堂堂司禮監(jiān)掌印,怎么可能沒銀子?

    這哪里是借,這是搶!

    士兵心里腹誹,面上卻膝蓋一軟,猛地撲跪在地,哭道,“掌印,小的上有小,下有老,身邊嬌妻難伺候,每每發(fā)俸祿,都被她收了,此刻口袋比臉還干凈呢?”

    容語深深吸了氣,擰起他的耳郭,“是上有老,下有小...”

    丟下這話,咬牙切齒回了司禮監(jiān)。

    這一日晌午,容語不曾休息,滿腦子琢磨該如何討謝堰歡心。

    忽然想起去年許鶴儀與王桓等人均朝她討要書法,謝堰當時也曾開口,被她一口回絕。

    莫不干脆給他寫上一幅?

    容語當即坐在案后,將當年二人在勤務樓聯(lián)的詩句給寫下,寫罷,想了想又覺不夠,謝堰于她終究不同,許鶴儀三人乃是兄弟,禮輕禮重皆無關(guān)緊要,賀心上人生辰,得額外加一些分量才行。

    午后,鴻臚寺卿來尋她,各國派了使臣送貢禮賀太子大婚,問容語該如何回禮,容語與他商議一陣,突然想起朝中提及這位鴻臚寺卿,那是滿臉的艷羨,只因此人/妻妾成群,府中格外和睦,令朝野好生嫉妒。

    議完正事,容語便一本正經(jīng)問他,

    “我有一好友,他心儀女子即將過生辰,想送份別出心裁又能打動對方的賀禮,聽聞大人經(jīng)驗豐富,特討教一二。”

    鴻臚寺卿喝著茶,慢條斯理回道,“容公公,此事難也不難。”

    這話說到容語心坎上,她頓覺找對了人。

    “那大人可有秘訣?”

    鴻臚寺卿笑呵呵道,“秘訣倒是沒有,不過送禮因人而異,下官家里妻妾八人,每個性情喜好均不同,下官送生辰禮便得投其所好。”

    “她家底豐厚否?可見慣奇珍異寶?”

    容語琢磨著回道,“家財萬貫,眼界奇高,等閑之物撼動不了他。”

    “既是如此,公公便瞧一瞧對方,看看她平日在意些什么...”鴻臚寺卿沉吟片刻,一錘定音,“公公,下官覺著,這樣的人,最好是親手做份賀禮給她,方能以示公公心意....”

    容語聽到這里,恍覺不對勁,紅著臉,“哎哎哎,不是我....”

    鴻臚寺卿卻是一臉過來人的了然,起身往外走,“公公不必遮掩,下官都明白的....”

    容語:“......”

    將人送走,轉(zhuǎn)身,目光落在謝堰贈她那盞花燈,恍惚想起幼時,為賀師傅生辰,曾做了一物,將師傅哄得笑不攏嘴。

    世人常道謝堰兼采北鶴與李蔚光之長,想來謝堰與師傅品味相差無幾。

    容語撫掌一笑,

    有了!

    第66章

    夜色裹住燈火惶惶的上京城。

    容語抱著給謝堰賀壽的字軸,立在一片喧囂里。

    街上人潮洶涌,姑娘粉裙綠衫,結(jié)伴游行,少爺呼朋喚友,高歌縱酒。迎面走來的,或喜,或悲,或惱,或樂,皆是扎根在這片人間煙火里的鮮活面孔。

    她恍惚生出一種夢幻的感覺。

    自小便知自己是孤兒,師傅雖關(guān)懷她,卻不溺愛。她無數(shù)個夜是在密林里殊死搏斗中度過的。她輾轉(zhuǎn)半生,風雨兼程,哪怕后來周旋于深深宮闕中,她也從來都是人間的獨行客,從不認為有朝一日她也會陷在這片繁華里,也從未想過這一世會有皈依。

    而今日,她與旁的姑娘一般,抱著精心準備的禮物,去見心悅的男子。

    她不曾騎馬,亦沒有坐車,像是一位普通的墨客,褪去一身的鋒芒,閑庭信步穿過一條大街邁入小巷。

    這是謝府東側(cè)一條隔巷,兩側(cè)皆是深院高墻,平日鮮少有人來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