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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宮女宦在線閱讀 - 東宮女宦 第74節

東宮女宦 第74節

    此舉雖大快人心,卻有違軍令。

    謝堰以提督軍務的身份,當場繳收了她的監軍令牌。

    容語渾然不在意,擒著巴圖阿汗的人頭扔到王桓棺槨前,祭奠他。

    “卿言....我死的樣子...應該很難看...怕嚇著我娘...你將我火化....”

    她抱著那壇骨灰在此處山頭,枯坐了整整兩日兩夜。

    一遍又一遍地想,如果那一夜,她早些去營救他,他定不會死......

    早一個時辰,或半個時辰,哪怕一刻鐘也好.......

    謝堰帶著靈狐尋到她時,她獨坐在枯槁的山頭,一身單薄的白衣,恍如冰雕一動不動。

    她背影凝滯,如同嵌在枯草中的一抹剪影。

    斜陽溫煦,驅不散她渾身的冰寒。

    謝堰抿唇片刻,難掩哀慟悄聲邁上去。

    他將靈狐扔在地上,來到她身側,與她一道坐了下來。

    將帶來的食盒置于她跟前,看著她鉛白的臉,啞聲道,“你幾日不吃不喝怎么行,你傷勢并未痊愈,此番長途奔襲,又受了傷,再這般下去,身子要垮,王桓九泉之下,如何瞑目。”

    容語聽到“九泉”二字,心被扎了一下,緩緩轉動了下烏洞般的眼。

    她眼神渙散,布滿血絲,似有血色要溢出,一張臉沒有絲毫表情,空洞洞盯著他。

    謝堰瞧在眼里,心口難受,他忍不住,扶住她纖瘦的胳膊,凝望她,

    “卿言,不是你的錯,錯在我,軍令是我下的,人是我派的,是我沒打探清楚敵情,害他戰死,都是我的錯,你別悶在心里,你罵我,你打我,你尋我報仇,不要這樣不吃不喝....會熬壞身子的.....”

    密密麻麻的酸楚如針扎在她干澀的眼眶,她痛得眼角發怵,麻木地盯著謝堰,情緒漸漸爬上心頭,她緊緊摟著王桓的骨灰壇,輕顫不止。

    謝堰也跟著眼眶泛酸,“你不能這樣頹喪,你還得扶他靈柩回京....他此番立了大功,陛下定要厚葬他,他定是希望由你替他cao持....”

    淚水漸漸蓄在她眼角,漫蓋眼眶,一滴又一滴順著臉頰滑下,無聲地跌落在塵埃里。

    極致的懊悔與痛苦絞在她心口,她滿腔的哀慟郁結在心,

    她將臉埋在骨灰壇上,失聲痛哭。

    師傅用整整一年時間與她告別,他老人家闔目時,很是安詳,她也很平靜。

    但王桓不一樣,死的悲壯又突然,他們朝夕相處半年,縱馬高歌,暢飲達旦,不是親人勝似親人。

    他還那樣年輕,不曾娶妻,不曾生子,家中老母只有他一個獨兒,容語一想起王夫人,心口鈍痛,嘔血不止。

    她帶來的是活生生的人,送回去的是冷冰冰的骨灰壇。

    王夫人如何承受得住。

    ............

    她再次醒來時,已回到營帳中,睜眼,謝堰猶然坐在她塌前,見她醒來,微微帶著笑,將一杯水遞與她,

    “先喝口水....”

    容語木了片刻,緩緩回過神,一見懷里空空如也,頓時英眉豎起,四下張望。

    謝堰知她尋找王桓的骨灰壇,連忙安撫,“我已將他安放在棺槨里,卿言,你今日得送他回家....”

    回家.....

    容語酸澀地嚼著這兩個字,淚水再次漫蓋出來,無聲無息地淌一會淚,她擦拭淚漬,閉目頷首,

    “好....”

    謝堰見她情緒好轉,便談起正事,“卿言,有一事,你得做好準備,你的御馬監提督怕是保不住了....”

    容語愣了一下,沒做聲,也沒什么表情。

    謝堰再道,“你頭一回攜兵出征,還算是情有可原,文武百官念你功勛定會替你說情,但你犯了第二次,都察院和端王均會咬著不放,陛下雖能體諒你,卻還是會奪你的職,以給百官交待。”

    容語默了一陣,嗓音依然又干又啞,“無妨,以我個人的前途,換取百姓十年安寧,我甘之如飴...”

    巴圖阿汗一死,蒙兀沒了主心骨,定會陷入內亂,屆時謝堰再分而化之,該招攬的招攬,該驅逐的驅逐,必能讓邊境平定數十年。

    少一場戰事,便少一些妻離子散.....

    謝堰原想說可能會牽扯東宮,見她看淡,遂不多言。

    他那日當眾繳了她的令牌,不就是為了讓她退出這一場奪嫡爭端么?

    “我還要在邊關留一段時日,整頓防線,招撫降卒,處理善后。”

    “好...”

    正月初七日午時,容語扶王桓靈柩來到京城西直門。

    城門外,王家上下縞素跪迎,為首巋然不動的赫然是王夫人,許鶴儀與朱赟輟在王夫人身后,悲痛不語。

    早在大年初一日晨,百官入宮與陛下朝賀之時,邊關捷報送達。

    皇帝聞謝堰以空心方陣大敗蒙兀鐵騎,大喜過望,正要大肆慶賀,卻見哨兵滿臉哀楚,不由皺眉,一問得知王桓戰死,當即一口血涌上心頭,差點栽倒。

    而堂下的王暉聞訊,兩眼一翻,直挺挺暈倒在地。

    皇帝頹然跌坐在龍塌上,不禁悲從中來,含淚下旨,

    “王桓及冠那日,朕問他有何抱負,他言之鑿鑿大丈夫當以保家衛國為己任,朕便賜字彰武,不成想,他當真走了這條路,劉承恩,擬旨,封王桓為彰武侯,從王家宗室過繼小兒為嗣,將古寧堡改為彰武堡,以祭王桓之功,待他靈柩歸京,以郡王規格下葬,陪葬帝陵.....”

    初七這一日郊迎,禮部便以郡王規格迎王桓靈柩。

    不僅如此,城門口百姓夾道,兩側官道擺滿了瓜果祭品,人人含淚,哭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路。

    容語一身素衫,邁著沉重的步伐,來到王夫人跟前,悲戚跪下,“阿母,阿兄臨終認我為親,今后您便是容語之母,容語定侍奉您終老.....”

    王夫人比她想象中要平靜,又或許消息傳來數日,她已漸漸面對這個事實。

    她依然挺直腰背,發髻也梳的一絲不茍,只是細看,她唇瓣毫無血色,眼眸干澀灰敗,早已失去了光芒。

    她親自扶著容語起身,目光空空落落凝在那副黑色棺槨,澀聲道,

    “他既認你為兄弟,今后你便是我兒,天底下奮戰邊關的兒郎,皆是吾兒....”

    容語淚如雨下,“阿母....”

    一行人肅穆又沉痛地護送王桓棺木回府,王府早已舉哀,從當街綿延至府前,白茫茫的一片,望不見盡頭。

    容語隨許鶴儀二人入王府吊唁,路上方知,次輔王暉已臥床不起,至今不曾進一滴食水。

    王夫人回到府中,從棺槨里取出骨灰壇,抱入內室,將門一拴,獨自坐在羅漢床上,與懷中的骨灰壇悄聲低語,將這些年來不及訴說的事,細細揉碎了說。

    至深夜,一行血淚自她眼角滑出,她面如枯槁,“兒啊,你信誓旦旦回京娶妻生子,終究是食了言....”

    容語回到宮中,與皇帝請罪,皇帝卻不怪她,只是啞聲詢問王桓戰死的究竟,容語將一切責任歸在自己身上,磕頭不起。

    皇帝心中大慟,

    “皇后聞訊已暈過去數次,她提出要見你,你眼下先不去玉熙宮,待回頭她緩過勁來,你再去與她說道....那個孩子,真是個最好的孩子.....”

    緬懷一番王桓過后,還是告訴她,暫時免了她御馬監提督之職,讓她好好休息一陣,等風聲過后,再起用她。

    容語謝恩退出養心殿,又折去了東宮。

    朱承安失魂落魄跪坐在正殿門口,瞅見她,艱難地擠出一絲笑,“卿言,他們都說表兄已戰死,我不信,你親口告訴我,表兄還在邊關,是也不是?”

    容語悲從中來,撲通一聲跪下,失聲痛哭,“殿下,是我的錯,是我不好,沒能把他帶回來....我對不住殿下,也對不住阿兄.....”

    朱承安聞言情緒驟然決堤,發出一聲悲鳴,“不可能....”

    他挪著膝蓋來到門檻前,緊緊拽著容語的手腕,雙目通紅釘住她,

    “卿言,你知道嗎,表兄是我最親的人....自小,母后不管我,父皇不疼我,唯有表兄日日入宮陪伴我,得了好吃的糖果分我一些,見了有趣的玩意,送與我....他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他怎么能死呢......”

    朱承安雙目龜裂,復又松開她,望著蒼茫的夜色,大口大口喘氣,指甲陷入大殿的門縫里,絞出一行血跡,頭額重重地往門框上撞。

    “我不信,我不信.....”

    “殿下,殿下.....”

    容語緊緊揪住他的胳膊,淚如雨下,“殿下高堂在上,切莫傷身....”

    “阿兄臨終遺言,囑我輔佐殿下,我應下了,殿下,您要振作起來,不能辜負阿兄的期許.....”

    朱承安宛如木偶般,跪立不動。

    二人就這般隔著門檻,枯坐至天明。

    王桓停靈整整七日,于元宵節正月十五日下葬。

    容語送葬歸來,抱著他那柄缺了一角的偃月刀,跨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一大片喧囂撲面而來。

    五光十色的燈盞沿河岸鋪展,一片連接一片,映照三里河如流光溢彩的燈市。

    路邊商肆鱗次櫛比,旌旗迎風招展,大街小巷擠滿了花團錦簇的行人,時不時有年輕的過賣扯著嗓子盡情吆喝,兜售野味的老漢露出一臉憨笑,亦有挑著貨擔走門串戶的貨郎沿街叫賣,一群衣著鮮艷的浮浪子弟打馬路過,惹得街市一陣人仰馬翻。

    河面漣漪劃開,一座畫舫游來,當中一曼妙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她眉目含情,信手撥弦,琴音卻清透悠遠,正是一曲《邊關月》,行人立時擁擠在圍欄處,哪管那曲中哀惻之意,只扔絹擲笑,好不熱鬧。

    游人如織,販夫走卒不絕于路,整座上京城燈火惶惶。

    想是勤務樓附近舉辦了燈盞,人海如潮,摩肩接踵皆往那頭趕。

    容語懷抱偃月刀逆著人群,仰首閉目,喧囂如潮水一浪一浪蓋過她面頰,她深深呼吸這一片煙火氣。

    邊關兒郎浴血奮戰,為的不就是這片河清海晏歌舞升平嗎?

    阿兄,卿言定承你遺志,守住這片康衢煙月....

    第53章

    容語如約來到紅鶴樓后院,彼時樓座內無虛席,不少才子浪客引佳人為伴,姑娘們媚眼含羞,丹唇逐笑,一片升平景象。

    朱赟和許鶴儀已在后院等她,二人皆著素衫,神情凝慕,朱赟蹲在那顆老槐樹下,信手撥了撥樹下幾塊瓦片,不過隨手塵封半年之久,灰瓦經風吹雨淋,已斑駁不堪。

    朱赟觸到漆灰的磚瓦,欲要掀起,終究是頓住,于朦朧的夜光里,抬目含笑望著容語,眼底布了一層淡淡的傷,“卿言,我原想今日將這壇女兒紅給挖出,以祭王桓,轉念一想,倘若喝了,回頭誰還記得他?不若,就將其埋在此處,年年我們都來看看它....”

    容語眼眶一酸,深以為然,“小王爺所言甚是,我也是此意。”頓了下,又哀慟道,“忘了告訴你們,阿兄到了邊關后,更愛喝西風烈,此酒灼烈,他每每豪飲數壇,便在篝火旁載歌載舞....”說到此處,眼前仿佛浮現王桓疏狂肆意的音容相貌,唇角不自禁流露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