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女宦 第63節(jié)
邊海誠一時沖動,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使得整個大晉邊防左支右絀。 周延幀親自帶兵前往圍困,拼著重傷,勠力死戰(zhàn)三日,以死傷三萬人的代價,將蒙兀鐵騎重新趕出榆林鎮(zhèn),與此同時,蒙兀派兩萬鐵騎奇襲中軍所在的山西鎮(zhèn),兵部侍郎孔侑貞帶兵出戰(zhàn),因半路被蒙兀流矢擊中,當夜死于帳中。 消息在十二月初五傳到京城,文武嘩然。 主帥重傷,提督軍務的文臣戰(zhàn)死,一朝失去兩位棟梁,無疑給這一場戰(zhàn)事蒙上了一層陰影。 奉天殿內(nèi),兵部尚書陳循滿目含淚,跪地道,“陛下,周延幀傷重,無法上馬,孔侑貞戰(zhàn)死,只剩下段文玉和左椿,帳中無人主事,半月內(nèi),蒙兀必定乘勢出擊,屆時山西,榆林與大同三鎮(zhèn)危若累卵,還請陛下速派得力干將前往山西,坐鎮(zhèn)戰(zhàn)局。” 皇帝撐額伏在御案,心頭如壓巨石。 眼下戰(zhàn)事危急,還有誰能力挽狂瀾? 人選是有的,一個端王,一個李蔚光。 李蔚光善謀,端王善戰(zhàn),只要將此二人派去邊境,大晉山河定能保住。 只是這二人皆是他心腹大患,一旦攪和在一塊,會有什么后果,皇帝不得不防。 一面是社稷百姓,一面是赫赫皇權。 皇帝心里久久難以抉擇。 很快便有朝臣提議,讓端王出征,二皇子一黨自然不肯,從朝起吵到午時,也沒個結果。 左都督陳珞,當庭下跪, “陛下,臣乃左都督,此臣分內(nèi)之責,臣雖久事水戰(zhàn),但兵戎之略大抵相通,臣去了后,定事事咨詢周都督,以他意見為主,堅壁清野,熬垮蒙兀。” 他話落,都察院副都御使蔣勉拱手道,“陛下,臣不建議左都督前往。” “為何?”二皇子朱靖安一個眼風掃過去,“此乃存亡之秋,左都督陳珞乃武將之首,為何不能前往?” 蔣勉生得儒雅,拱手朝朱靖安一笑,“殿下,您別忘了還有個京師...土木之變,前鑒不遠,陳都督一旦離京,蒙兀再遣精銳之師,順宣府南下,直逼京城,該當如何?” 朱靖安身形一僵,連嘴唇也變得發(fā)白。 土木之變后,蒙兀曾殺到京城西直門下,是四衛(wèi)軍給擋了回去。此事一直是大晉國朝之恥辱,幾乎談之色變。 如果歷史重演,在座的諸位朝臣,還有誰能坐得住? 蔣勉此言一出,大殿內(nèi)死氣沉沉,連空氣也變得稀薄。 蔣勉悄悄與許昱對了一眼,再往前一拜,“陛下,剛剛二殿下所言不差,此乃存亡之秋,端王殿下久事戰(zhàn)場,是蒙兀的老對手,只要他去,蒙兀必定膽寒....” 一想到可能重蹈土木覆轍,原先觀望的朝臣立即站出來,個個附和蔣勉,提議讓端王出征。 皇帝聽得頭皮發(fā)炸,他昨夜收到戰(zhàn)報,一宿沒睡,此刻,眼窩深深陷進去,陰沉的視線橫掃一圈,面對這樣眾口一詞的朝臣,皇帝生出幾分力不從心的疲憊感。 大晉承平二十年久,他自繼位以來,也不曾有大戰(zhàn),眼下驟然面對這等局面,別說朝臣,就是他自個兒也慌了,甚至忍不住想,先將外敵攘走,回頭再料理端王也不遲。 可一想起,若養(yǎng)虎為患,端王掉轉矛頭兵臨城下,將江山奪了去呢? 皇帝心中生出幾分惶然。 “除了端王與陳珞,再無別的人選?”他目光落在西側一排武將之身,“爾等食君之祿,久事兵戎,難道不敢請戰(zhàn)?” 原先是敢的,只眼下周延幀負傷,孔侑貞戰(zhàn)死,蒙兀兵鋒赫赫,所到之處,寸草不生,去了就是送死。 又有幾人能輕言生死呢? 眾臣紛紛拽袖埋首,一片寂然。 皇帝牽起唇角,咧嘴一聲怒笑。 恰在這時,大殿的門被重重地推開。 一大片天光攜風雪涌了進來。 濕冷的空氣充滯入大殿,朝臣不由打了個寒顫。 一道身影逆著光跨入這深曠的殿宇。 革帶束出他挺峻的身形,如同歷雪彌堅的松柏。 謝堰一身緋袍來到殿中,雙膝折跪在地,長袖一合, “陛下,主帥周延幀尚在,豈能遣人替之,寒功臣之心?周延幀堅壁清野的方略正是御敵的不二之策,只需派人前往邊關代替孔侑貞,提督軍務便可。” 謝堰話落,便有朝臣輕蔑地攻訐, “謝大人說得輕巧,眼下是顧及周延幀感受的時候嗎?” “形勢危急,遣一主帥代替周延幀,方能解此危局。” “謝大人,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顧著黨爭?等蒙兀殺到京城腳下,在座諸位皆是千古罪人,眼下同仇敵愾,以端王為帥,力挽狂瀾方是正理!”眾臣振振有詞。 謝堰冷冷拂袖而起,怒視諸位朝臣, “聽諸位這么一說,只要端王殿下去了前線,便有萬全的把握退兵嗎?” 眾臣一哽。 蔣勉笑呵呵道,“清晏哪,這世上哪有萬全之事,只是眼下端王是最合適的人選罷了。” 謝堰一笑置之,“哦?” “那端王殿下敢立軍令狀么?” 許昱與蔣勉心神一凜,悄悄對視一眼,便猜到了謝堰的用意。 謝堰哪里是要攔人,他不過是以攻代守,故意誘端王立下軍令狀,若回頭戰(zhàn)事有失,名正言順砍端王人頭罷了。 許昱瞇了瞇眼,他倒是要看看謝堰葫蘆里賣什么藥。 “那依謝大人之見,是有更合適的人選?” “沒錯。” 眾臣跟著一愣。 皇帝見謝堰眼神堅毅,恍惚找到了主心骨,心神也跟著定了下來,“謝卿,遣何人接替孔侑貞?” 大殿頓時靜了下來,無數(shù)視線落在他身上,有如千鈞。 關乎江山社稷,何止千鈞,是萬萬鈞之重。 謝堰沉湛的眸眼浮現(xiàn)一抹蒼茫之色,再次重重跪下, “臣,謝堰,請戰(zhàn)!” 他字字鏗鏘,如巨石滑落深淵,激起千層浪。 一貫從容溫秀的許昱險些撐不住,眸間如巨浪翻滾,寒聲質問, “謝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兵戎大事,可不是兒戲,你不能把數(shù)百萬軍民及江山社稷當成你黨爭的籌碼!” “是嗎?許大人又怎么確定,端王殿下沒把數(shù)百萬軍民安危當博戲呢?”謝堰冷冷一回, 許昱噎住。 又一三品大員出聲道,“謝大人,你一介文弱書生,不通軍務,說句不好聽的,便是邊關的容公公都比你有本事,你有什么資格代替孔侑貞提督軍務?” 朱靖安也沒料到謝堰心中的人選,正是他自己,不由嚇出一聲冷汗,他上前輕聲勸道, “清晏,本王知你有報國之心,但...沒有萬全的把握,不能沖動...” 就目前的戰(zhàn)局來看,謝堰這一去與送死無甚區(qū)別。 謝堰定定回他,“臣既然敢請戰(zhàn),自然有幾分把握。” 十年磨一劍,他等這一日等了許久。 許昱氣笑,遂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謝大人敢立軍令狀嗎?” 容語已在轂中,若趁機除掉謝堰,端王執(zhí)掌兵權再無掣肘。 不等謝堰回答,朱靖安扭頭朝許昱斷喝一聲, “許首輔,端王尚且不敢立軍令狀,遑論清晏?” 謝堰對殿中諸人的質疑置若罔聞,清冽的視線直望皇帝,“陛下以為如何?” 皇帝狠狠咽下一口吐沫,眉頭皺得深深, “謝堰,軍國大事,不能等閑.....” 謝堰聞言瀲滟一笑,這一笑如清玉生輝,他姿容清舉,衣不染塵,回眸掃視群臣,笑意驟然消失,唯有擲地之聲, “爾等朝臣,貪生怕死,只謀身不謀國,騎墻觀望,只顧眼前兵患,不慮遠憂也。” “天子著端王領雍州牧,以故都長安為其封,然端王肆意妄為,縱部下無視軍規(guī)紀法,以致戰(zhàn)前損兵折將,此罪一也,其二,端王暗中厲兵秣馬,鍛造私甲,心懷不軌,此社稷存亡之秋,豈能以此不忠不孝之徒為帥,妄起蕭墻之禍?” 眾臣冷汗涔涔。 謝堰再朝皇帝拱手,“昔甘羅十二為相,霍侯十八勇冠三軍;斛律光十七歲隨父征周,生擒莫孝暉,史萬歲十五研習兵書,縱橫疆場無敵手。諸葛孔明坐隆中而知天下,晉太傅謝安,以儒士之身,投筆從戎敗苻堅....” “堰不才,今年二十又二,上憂君父無敢戰(zhàn)之將,下思百姓無斗米之炊,愿以八尺之軀,效先賢之志,一雪土木堡之恥,若不克,提頭來見。” 第47章 臘月初六日夜,細碎的雪花漫天飛舞,毫無預兆籠罩著山西鎮(zhèn)。 坐落在東蓮山下的中軍大寨卻寂寥無人。 除了些許老弱病殘,只剩下留守營寨的兩千兵力,及容語從京城帶來的一千四衛(wèi)軍。 帳內(nèi),容語一身黑色曳撒,負手立在山河圖前,除了一小內(nèi)侍伺候筆墨,再無他人。 風聲鶴唳,案前的燈燭一時明一時暗,小內(nèi)侍立即將一透明的玻璃罩擒來,蓋在燈燭之上,又貼著案沿往容語身側送了送,讓她看得更清晰些, “監(jiān)軍,你還未用晚膳呢。”案上的一碗米粥并兩個白饅頭,早已發(fā)涼。 容語手指在賀蘭山外側一處,手尖發(fā)力,隱隱又戳破的跡象。 孔侑貞陣亡的消息被jian細傳去了蒙兀營帳,蒙兀國師巴圖阿汗當即點了幾萬鐵騎,分三路猛攻山西,榆林與大同三鎮(zhèn),攻勢前所未有的強烈,大有趁著援軍到來之前,拿下一鎮(zhèn)的架勢。 周延幀拖著病軀,前往城墻督戰(zhàn),段文玉鎮(zhèn)守西邊榆林,左椿鎮(zhèn)守東邊大同,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慘烈的戰(zhàn)事,將士們壓根還沒歇著,又被迫穿甲執(zhí)矛奔赴前線,就連王桓也搶著帶兵前往大同,負責策應左椿。 形勢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