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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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當衛子越再回到灶房,魚鲙鮮味已失,腥味漸濃,元墨道:“可惜了,待我做成魚片湯吧,明天新釣了再做給你吃。” “沒有明天了。”衛子越勉強笑了一下,“家主讓我改任蘇州清江縣令,一會兒便要出發,下人已經在備船了。” 元墨吃了一驚,“你是朝廷命官,也能隨便改來改去的?” 衛子越苦笑:“整個江南道原本就是姜家的封邑,四品以下官員的任命悉出姜家之手,自然是想改就改,想調就調。唉,可惜了我爺爺下下打點,花了一萬多兩銀子,這下全打了水漂。” 衛家在揚州有盤根錯節的勢力,借著這股東風,衛子越往上爬的速度能遠遠超過同僚,這是衛老太爺一手為寶貝孫子鋪就的青云大道,沒想到突然之間,說垮就垮。 “一、一萬多兩……”元墨被這寵大的數目嚇到了,“能要回來嗎?” “這哪能去要的?本來就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衛子越說著嘆了口氣,“算我倒霉,以后還是老老實實,少走偏路吧。” 元墨十分同情,只好安慰他:“蘇州也是魚米之鄉,富縣中的富縣,也不算是太吃虧。” 衛子越道:“也只好如此想了。” 元墨忽然想起來:“你方才上去,可曾見著姜家家主的臉?” “沒有,隔著屏風。他既然貌丑,自然不肯輕易見人。不過……” “不過什么?”元墨心里一跳,莫非被發現了什么端倪? “他的聲音……”衛子越撫著胸口,衣衫底下,是那封詩袖,“不知為何,很像阿九姑娘啊……” “呵呵呵呵,你一定是聽錯了。”元墨僵笑,“你因為心中有阿九,所以聽誰都像阿九。” 衛子越困惑:“難道你聽著不像?” 元墨斬釘截鐵:“完全不像,一點都不像!” 外面護衛稟告:“少爺,船已備妥,可以啟程了。” 衛子越點點頭,正要同元墨道別,元墨忽然想起一件頂頂要緊的事,拉住衛子越:“你身邊還有沒有錢?” 衛子越不明所以地點頭。黑蜈蚣當初從衛家的船上搜刮得多徹底,現在還得就有多完整。 “我這里有樣寶貝,本想到揚州再脫手,但想來想去,揚州買得起的人也不多,做生不如做熟,衛兄你看看要不要。” 正是那粒金剛石。 “不錯,正好給我娘鑲根簪子。”衛子越笑著接過,命護衛去取來一只錦盒,從里面抓了滿滿兩把銀票,也沒數有多少,塞進元墨手里。 元墨這輩子都沒過這么多銀票放在一起,大腦當場陷入呆滯。 “很可惜我不能到揚州一盡地主之誼了。”衛子越一抱拳,“元兄,就此別過。” “就此別過。”元墨抱拳,“以后來京城述職,別忘了來紅館,我請客。” “紅館,”衛子越輕聲嘆息,“如何能忘啊。” 小船帶著衛子越走了,元墨在甲板上悵立良久,直到小船遠到再也看不見,才慢慢回轉身子,慢慢嘆了口氣。 “這么舍不得?” 元墨嚇了一跳,抬頭就見姜九懷負手站在身后不遠處,秋風吹動他的衣擺,也不知來了多久。 “唉,倒不是舍不得,只是良心隱隱作痛。”畢竟,她和某人聯手欺騙了衛子越純潔的感情。 “哦?”姜九懷看了她一眼,“你也有良心?” 話可不能這樣說,畢竟比起家主大人你,我的良心可是大大滴。 “外面風大,家主大人您怎么下來了?”元墨畢恭畢敬地,“要不小人去喚平公公來伺候?” 一面說,一面轉身就要閃人。 “站住。” 元墨只得站住。 “有些事情不懂就要來問,不要自己亂想,知道嗎?” 元墨:“回家主大人,小人沒有什么不懂的,而且跟小人無關的事情,小人是從來不會多想的。” 姜九懷被噎了一下,在風里靜了靜,方道:“黑蜈蚣在這條水路上縱橫多年,是一雙很好的眼睛。我要給他好處,也要讓他懼怕,恩威并施,方為用人之道。” 思量半天,都不知道姜九懷為什么要跟她說這個,大佬們的用人之道是她這種凡夫俗子能懂的嗎? 她只有俯首稱贊:“家主大人英明。” 她的腦袋低了半天,頭頂上不再有下文。 好像聊僵了? 姜九懷的衣擺依然在眼前,家主大人又不曾拂袖而去,難道就在這里瞪著她的頭頂發呆? “衛子越是不是同你說了什么?”姜九懷再次開口,聲音里多了一絲陰郁。 元墨心里一緊,不敢抬頭:“衛兄和小人說了許多話,不知家主是問什么?衛兄跟小人說揚州有許多好去處,比如會芳樓、月心庭、一意閣,還有許多好吃的,比如燙干絲、獅子頭、水晶蹄……” 底下的說不出來了。 因為姜九懷上前了兩步,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近得不能再近,他的聲音就在她的耳畔,敏感的耳尖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鼻息:“比如……揚州城里關于我的一些傳言。” “什么傳言?”元墨一顆心砰砰亂跳,“小人真的不知道。” “元墨,這種時候,你應該抬起頭來。”姜九懷淡淡道,“不然會顯得很心虛。” “小人不敢抬頭,乃是因為家主大人身份高貴,而小人卑賤,怎能直視大人……” 元墨嘴里的話還沒編完,就覺得的下巴微微一涼,姜九懷伸出兩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她不得不抬起頭來,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扮出一臉無辜。 她在紅館鶴立雞群慣了,這個時候才覺出低人一等的危險——姜九懷居高臨下,光靠眼神,就給她極大的壓迫力。 “果真是聽說了,卻沒全信。”姜九懷眸子深深的,語氣涼涼的。 元墨眨了眨眼,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驚異。 神啊,你怎么知道的? “為什么?因為以你的膽子,若是全信了,方才早就扒上船和衛子越一道走了。” 娘啊,這個人會讀心術,我要回家…… “為什么不信?”姜九懷低聲問。 “因為……”元墨看著他的臉,就算是京城最好的畫師,也不可能畫得出這樣無暇的面孔,風拂動他的發絲,云朵在他身后高遠的天空上迅疾飛走,每次看到他,她都由衷地覺得這種臉不該是人世所有,“……因為那些傳言說你容貌奇丑,不能見人。” 姜九懷笑了,笑聲很低,從胸膛里悶悶地傳出來:“真是個蠢貨啊。” 又愚蠢,又可愛。 他松開手,轉過身,往艙內去,行至半途,回過頭:“還不過來?” “哎,是。” 元墨只得跟上。 姜九懷卻沒走了,站在樓梯上,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襟口,問:“這是什么?” 那是銀票。 送衛子越時她難得地良心發現,生出那么一絲拉感慨,收銀票便不如以前精心,胡亂全往懷里一塞,如今銀票們從衣襟里探出半截腦袋,十分好奇地張望著這個世界。 元墨低頭一看,迅速揣好,腦子里還沒編好說辭,姜九懷已然開口:“你怎么會有這么多錢?” 問完,自答,“哦,是衛子越給的。” 又問:“他為何要給你這么多錢?” 元墨生怕他又自答出一個真相,急忙道:“借的!借的!紅館的情形家主大人您也知道,而想在揚州買個才藝俱佳的女伎,價錢定然不菲,我才問衛兄借了點錢。” “借了多少?” 元墨松了口氣,還好他沒往下問,不然他老人家掐指一算,算出她有一粒金剛石……而她還把它賣了,那可就慘了。 元墨迅速把銀票掏出來點了一遍,銀票全是五十兩的面額,一抓一大把,竟有三千七百兩! 簡直要感動得熱淚盈眶! 衛兄啊你是世上最好的男人! 姜九懷看了她一眼,忽地,伸手便來拿銀票。 像銀票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可能隨便給人家拿走?元墨下意識后退一步,緊緊護在胸口。 姜九懷聲音沉下來一點:“拿來。” 元墨立即反省到自己這充滿反抗的姿勢不對,換上一副笑臉:“這么點小錢,當然入不了您老人家的臉,小人這就收好,不勞您老人家煩心。” “拿,來。”姜九懷一字一頓,聲音雖不大,氣勢卻壓人。 元墨腦中想到了兩條路。 一:趁其不備一腳將其踹翻,然后揣著銀票跳水逃生。 二:乖乖獻上銀票,在家主大人腳下做一個柔順的好奴才。 前者要錢不要命。 后者要命不要錢。 但元墨兩個都想要。 “既然是家主大人想要,就算是紅館從此閉門關張,窮得揭不開鍋,家里女伎餓得沒飯吃,大王出去做流浪狗,就算是小人將來沿街乞討,受盡欺凌……”元墨恭敬地彎下腰,將銀票雙手捧過頭頂,聲音恰到好處地微微顫抖,埋頭努力醞釀淚意,“——小人也愿意把銀票獻給家主大人!” 話都說到這份上,就算您老人家的臉皮比城墻還厚,也伸不出手吧! 可下一瞬,手上一輕。 那厚重的、溫暖的銀票離開了她,到了姜九懷手里。 元墨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方才一直醞釀不出的淚意,這會兒真的要涌現了。 “想哭嗎?”姜九懷問,語氣很是體貼。 元墨搖頭。 這時候最好的效果是淚珠兒隨之落下,然后她假裝毫不在意地抹去淚水,露出一個讓鐵石心腸也能動容的凄慘笑容。 可是那萬年干涸的淚腺啊,偏偏一滴水也擠不出來。 她只好眨巴著眼睛,巴巴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