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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18節

    阿九抬起眼:“妖怪?”

    “嗯嗯嗯,聽說這個家主喪盡天良,小昀小時候去揚州見他,就被他嚇得尿褲——”

    元墨話沒說完,被姜其昀一把捂住了嘴,姜其昀咬牙低聲:“這種事情怎么能在美人面前說?”

    “呃呃,總之,這位家主非常恐怖,雖然遠在揚州,但大名早已經在京城傳開了,大家都說他生得青面獠牙,像妖怪多過像人,所以常年躲在揚州不敢回京現身。”

    元墨知道的這些事情一半來自街頭巷尾的風言風語,一半來自姜其昀的親身證詞,八成是錯不了,“不過他既然那付德性,你們干嘛要這樣一個家主?不見了不是更好?趁早換一個!”

    “我的哥哥,你快別這么說,那個平公公就是這么想的!他就覺得姜家有人對家主不利,暗中對家主下了手,所以四伯派人滿京城搜查,他卻只在姜家搜查。還有人說,那個妖怪根本沒有失蹤,這一切都是他的有意安排,目的就是以欲加之罪在姜家大洗牌,現在家里是人人自危,誰也不知道這妖怪要清洗的是誰。四伯也被弄得戰戰兢兢,一面要按下消息穩住局勢大亂,一面又要偷偷找人,忙得頭發都白了。”

    姜其昀的四伯姜長任是姜家在京中的當家人。姜家世代在京家耕耘,祖宅卻是在揚州,上一代家主體弱畏寒,便長年在揚州休養,京中之事全交給了姜長任這個族兄。

    姜長任對姜其昀極好,姜其昀常常在樂坊一擲千金,姜長任不知給他補過多少次窟窿,一句也不曾責備,姜其昀自然也對這位長輩十分敬愛。

    當然因此也就對那位妖怪家主更加討厭了。

    阿九端著茶杯,微微垂目,仿佛在研究杯中茶葉的紋路,一言不發。

    元墨向姜其昀打聽姜家有沒有人特別喜歡女伎,姜其昀想也沒想,道:“我啊!”

    元墨問:“除了你呢?有沒有那種表面上看著不怎么喜歡但背地面很喜歡的?”

    姜其昀皺眉:“何必?喜歡就喜歡,又不是花不起錢,干嘛藏著掖著?”

    元墨道:“也許不是喜歡,說不定十分討厭。”

    姜其昀完全被弄糊涂了:“你到底要問什么?”

    元墨便把西山的事情說了,姜其昀咋舌:“天吶,竟敢這樣對待我們的姑娘,老天怎么不下道雷劈死他?”

    又道:“你放心,絕對不會是我們姜家干的,老實說,真是姜家要出手做這種事情,管教神仙也找不到痕跡。但既有黃金令牌,身份定然不低,那種令牌不是衙門當造,而是內廷賜下,陛下高興了便給誰一枚,有這東西的人還真不少,我少不得替你打聽去。”

    元墨連忙斟了一杯酒,認真地向姜其昀道謝。

    這一杯也是最后一杯,姜其昀搖搖酒壺倒出最后一滴,神情既滿足,又惆悵,起身告辭。

    元墨送他下樓,就在這時,樓下哐當一聲,廳上大門洞開,兩溜人馬沖了進來,步伐整齊劃一。

    元墨一看到這些人,頭就開始疼。

    姜家府兵。

    并且穿的還不是便服,一色兒鎧甲鮮明,手撫刀柄,殺氣騰騰。

    當先一人還是姜義,他換上了鎧甲,整個人殺氣騰騰。

    最后進來的人慈眉善目,臉上好像永遠帶著一絲祥和的微笑,剃了頭發擺到廟里,就是一具現成的佛爺。

    “十七公子,”平公公道,“天晚了,風涼,老奴來接您回家。”

    姜其昀腿腳一軟,欲哭無淚,真是怕什么來什么:“他怎么找到這兒來了?”

    元墨一臉同情:“看來他一早就發現了,是故意讓你出門,好看你到底去哪兒。”

    “陰險!跟他主子一樣陰險!”

    姜其昀咬牙切齒。

    然而走到平公公面前,還是要換過一副笑臉:“公公辛苦了,這地方我一個月不來上五六回,就渾身上下不舒服,再說我和元兄有約在先,不能不來,所以就……呵呵……”

    元墨也連忙道:“公公恕罪,事情是這樣的:小人這里來了新女伎,十七公子是小人的老主顧,所以那日小人特意去請十七公子做客。這個事情畢竟難登大雅之堂,所以就扯了幾句小謊,冒犯之處,還望公公海涵。”

    “不敢當。我是個當奴才的人,元公子身份再低微,還能低過一個閹人?”平公公臉色沒有一絲波動,還是笑瞇瞇的樣子,“不知道當時所說的美酒又是指什么?”

    “當然是指女伎!”元墨搶先答,她可不想把紅姑扯進來。

    姜其昀也連聲附和。

    “能讓十七公子不顧一切趕來,定然是絕色了。不知老奴有沒有緣分一見?”

    元墨忙說可以,喊了兩聲“阿九”,二樓無人應,大約是離開了。

    元墨賠笑道:“這也難怪,我家這位姑娘在這位大人面前吃過虧,見了就怕,所以躲了。這位大人是見過她的,長相還過得去吧?”

    平公公看向姜義,姜義點頭道:“確實出眾。”

    “那便請來一見如何?”平公公一臉和藹地問。

    何個屁啊!你一個公公對一個女伎這么執著干什么?

    元墨肚子里咆哮,面上笑容可掬,回身準備去找阿九。

    就在這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道:“要請誰?”

    這個聲音,兩分低沉,兩分沙啞,兩分醉意,剩下的全是慵懶,像一陣風拂過人的耳朵,拂過人的心尖。

    紅姑靠在門框上,手里還拎著一只酒壇,風送來濃重的酒香,她的發髻歪在一旁,發絲有幾分散亂,臉色緋紅,雙眸如星,忽地一笑,向平公公走來:“是請我嗎?”

    她的重心不穩,腳步凌亂,但身體有著奇妙的韻律感,即使是醉酒踏步,也像某種獨特的舞蹈。

    她的手搭上平公公的肩,摸了摸平公公的下巴,醉醺醺道:“一把年紀了,連胡子都沒有一根,難不成是個太監?”

    元墨暗罵一聲完蛋,正要把紅姑拉開,卻被平公公的表情嚇了一跳。

    平公公臉上再沒有了祥和的微笑,雙唇微微顫抖,瞳孔微微收縮,像是看到了世間最可怕的事物:“紅、紅悅天?”

    第十八章

    “喲,看來還是老熟人呢!”紅姑拎起壇子灌了口酒,“可我不認得什么太監啊……”

    “嘴里放尊重些!”姜義喝道。

    “這么大聲,嚇人啊?老娘是被嚇大的嗎?”紅姑用更大的聲音吼回去,然后嫣然一笑,“你們這幫蠢貨,太監是這世上最好的人,假如所有男人都變成太監,這個世間可就太美好了。”說著,她再一次勾了勾平公公的下巴,“你說是不是,公公?”

    “放、放開我!”平公公猛地推開紅姑,臉色發白,“你為什么會在這兒?這里明明叫紅館,又不是雙璧坊!”

    姜義在他耳邊低語一句,顯然是告訴他紅館就是以前的雙璧坊。

    平公公大吃一驚,元墨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恐懼,他無意識四處張望,喃喃,“紅悅天在這里,姓楚的呢?楚天闊呢?”

    宮中內監、姜家家主近侍、認得紅姑、害怕金刀龍王——

    這幾點在腦海里一疊,元墨立刻就想到了一直被歡姐掛在嘴上的一段往事。

    事情發生在楚天闊年輕氣盛的時候。他和別人酒后打賭,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守衛最為森嚴的太廟,還帶了一樣東西出來作為見證——明璃公主和姜家前代家主的庚貼。

    當時公主和家主已經議婚,把庚帖放在祖宗牌位前卜吉兇是一貫的習俗,無異則吉,有異則兇。楚天闊是江湖游俠,哪里知道這規矩?嘻嘻哈哈帶出來給大家看過,就打算還回去,結果卻陷入了禁軍的包圍之中。

    最后雖然全身而退,中間卻狠狠得罪了一個人,那就是公主明璃。

    據歡姐說,公主親自帶著人來雙璧坊找楚天闊的麻煩,不但沒有討到什么好處,身邊的內監還被楚天闊一腳踹出了大門。

    當然楚天闊用的是巧勁,并沒有傷人,但那內監落地就閉過氣去,大概是嚇暈了。

    那個內監,不會就是平公公吧?

    “楚、天、闊!”紅姑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這個名字,好像是把這個名字揉爛了嚼碎了再一點一點從牙縫里擠出來,她猛地將酒壇往地上一砸,剎那間酒香四溢,元墨看著地面流淌的淡紅色酒液心痛如絞,全是錢吶!

    “楚天闊在哪里?在哪里?”紅姑抓住平公公的衣襟,“你讓他出來,你讓他給我出來!”

    元墨連忙把紅姑拉開,心說這回完蛋,平公公今非昔比,可不是任人踹飛的小內監了。

    然而平公公臉色慘白,平公公鎮定全無,尖聲道:“我怎么會知道?晦氣,晦氣!走!”

    竟帶著人如風般地走了。

    姜其昀好容易見著紅姑,舍不得就此離去,然后被府兵們拉著,身不由已,只得跟上。

    紅姑狀若瘋狂:“楚天闊,你這個殺千刀的!你在哪里!你給我出來!出來!出來!”

    叫出最后一聲,紅姑淚如雨下,痛哭出聲。

    元墨嘆了口氣,將紅姑抱在懷里,“楚天闊馬上就回來了。”

    紅姑抬起滿是淚痕的面龐:“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元墨認真地道,“我先送你回房,你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等他才是,對不對?”

    紅姑乖乖地點點頭,又驕傲地一笑:“我本來就是最漂亮的。”

    元墨把紅姑送回房,回來已經是亥時,正是旁的樂坊最熱鬧的時候。

    屋外蟲聲蟄蟄,遙遙地傳來隔壁會真樓的笙歌,元墨額頭抵著門板,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一個是瘋子,一個是酒鬼,你有這兩個雙璧,生意怎么好得起來?”

    阿九靠著倚著門,發絲垂散,阿九從不梳髻,更別提插金戴銀,打扮相當隨意,月光淡淡,阿九發絲和衣袖在風中微微拂動,仿佛要凌空飛去。

    “唉。”元墨肚子里的氣好像嘆不完,倒不是發愁生意,而是不明白紅姑和云姨,“我一直弄不明白,以她們兩個的才情相貌,要什么樣的男人沒有?一天換一個都成,干嘛非在一棵樹上吊死?”

    紅館生意冷清,不單是因為人才凋零,更是因為紅姑時不時就要出來撒一下酒瘋,將坊中本來就為數不多的客人趕得干干凈凈。

    “情”之一字,像劇毒。

    昔日的雙璧,一個已經瘋了,一個天天醉到發瘋。

    “癡愚。”阿九簡單作評。

    元墨長嘆一口氣,咕噥:“哎,這回姜家出事,不知道今年的評花榜還辦不辦得成,只怕要換地方了……”

    阿九忽然抬起了頭:“評花榜和姜家有關系?”

    “可不是?小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服他家四伯,花魁一俟選出,可以在姜家花廳獻藝。那一日正是七夕,聽說七夕是姜家家主生辰,每年的這一天,姜家都會大宴賓客,遙祝家主生辰快樂,所以這一天平京的權貴幾乎云集在姜家。你想想,這是多大的露臉機會啊,以往的評花榜從來沒這么風光過!可惜啊可惜,偏偏出了這種事……”

    阿九道:“不會。”

    元墨已經適應了阿九說話的風格,知道阿九說的是地方不會換,愕然:“為什么?”

    “姜家家主失蹤的事,始終都壓著,顯然是不想讓皇家知道。已經定下的七夕絕不會更換,以免惹得有心人生疑。”

    “咦,挺有道理。”元墨忍不住點頭,點完又有點好笑笑,“哎喲,我們cao的這是哪門子心?換不換地方,關咱們什么事?”

    她說著便要走,身后傳來阿九的聲音:“我去。”

    元墨不敢相信地回過臉。

    評花榜首先需得遞花帖。

    所謂花帖,是指將女伎的姓名、出身、技藝、性情等等寫在一份淡紅灑金紙箋上,交到會真樓。

    會真樓之所以有這個資格,一來它是京城第一樂坊,二來,它家有上一任花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