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聞中的家主大人 第1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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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的腰是水桶,夏婆子的腰可以抵得上兩只水桶,因此最恨人家說她胖,聞言立刻要變色。 元墨不等她翻臉,馬上道:“夏jiejie這是要去哪兒?” 夏婆子咬咬牙,笑道:“啊喲,不說這個倒罷,說起這個我就頭疼。這不是快要評花榜了嘛,我家仙兒前年是花魁,去年是花魁,今年說不準還是花魁,你說堂堂花魁,憑是什么好衣裳、好首飾,穿戴過一次哪能再用?給人家知道豈不要笑話死?所以可苦了我嘍,隔三岔五就得帶她去挑新衣裳、新首飾,費錢不說,腿都快跑斷了。這不,又得上麒麟閣去。二爺你就不一樣了,家里的姑娘都儉省得很,一年也添置不了幾件,就算把一件衣裳連著穿一年,人家也不見怪,多好!” 元墨也被戳到痛處,恨得牙癢癢。 會真樓在紅館隔壁。當年雙璧坊盛極之時,會真樓里統共只有三五個人,是個瀕臨關張的小樂坊。而今風水輪流轉,會真樓已經是京師第一大樂坊,紅館卻已經藉藉無聞,舉步維艱。 夏婆子一直垂涎紅館的亭臺樓閣,元墨也時不時向她抵押點錢花,讓夏婆子遺憾的是,每每以為元墨還不上的時候,元墨都還上了。 兩人友好地交流了一番,元墨笑瞇瞇說也去麒麟閣。麒麟閣是平京最大的銀樓,也是最貴的銀樓,夏婆子一聽便撇了撇嘴,心想元墨定然是打腫臉充胖子。 玉菰仙在車內不耐煩地道:“mama,還買不買了?” “買買買,這就去。”夏婆子向元墨笑道,“那咱們就在麒麟閣見啦。” 馬車駛動,夏婆子放下簾子,道:“哼,窮鬼,這輩子也別想踏進麒麟閣一步。” 玉菰仙皺眉道:“一個破落戶而已,mama何必這般在意?” 夏婆子道:“我的兒,你不知道,瘦馬的駱駝比馬大。咱們會真樓已經是京師第一了,可外地來的人,還總是要去一去紅館。為什么?就因為雙璧坊名氣實在太大了!好在這會兒紅館不成氣候,威脅不到咱們。可萬一紅館要是有一天捧出個像樣的人來,又有雙璧坊的名頭,紅起來就是說話間的事。所以咱們不得不防。我想盡法子想把紅館弄到手,不單是要紅館那些房子,更是要雙璧坊的名頭。再說了,真把紅館盤下來,最好的屋子還不是你的?我的仙兒是全京城最好的姑娘,就該住最好的屋子不是?” 玉菰仙矜傲一笑。 到了麒麟閣,掌柜忙迎進雅間,將時新首飾一一拿出來給玉菰仙挑,玉菰仙掃了幾眼,道:“掌柜的慣會拿這些不值錢的貨色出來糊弄人,那些有份量的、能見人的,都放在屋子里壓箱底不成?” 掌柜笑道:“這是江南最時新的樣式,剛剛打出來的,京里的小姐姑娘們,還沒有一個戴上呢。姑娘既喜歡貴重的,且請稍候,我立即取來。” 掌柜說著去了,夏婆子清了清嗓子,笑道:“我家仙兒花容月貌,那怕素面朝天呢,比能把那起狐媚子全比下去!要我說啊,這些就很不錯!你看看,一個個又別致,又精巧,沒得買那些死沉死沉的死板玩意兒做什么?戴著老氣不說,累也累得慌……” 玉菰仙打斷她:“mama,古世子說,姜家的家主今年會回京過生辰,你知道嗎?” “哦?哎呀,算起來,姜家家主今年該有二十了,是要回京行冠禮的!”夏婆子立馬坐直了,聲音都忍不住發緊,“那今年的花魁獻藝——” “不錯,今年我要在姜家家主面前獻藝。”玉菰仙深深道,“mama,我的對手可不是以往那些庸脂俗粉,而是安寧公主、文惠郡主這等人。你說,我該穿什么戴什么,才能在這些貴女面前脫穎而出,讓那姜家家主看到我呢?” “我的天爺啊!你怎么不早說!”夏婆子激動不已,“姜家家主!那跟皇帝也沒什么分別了!早年間,還有謠傳說什么皇帝都微服去過雙璧坊,我看根本就是她們自己吹噓,現在你要是真能把姜家家主哄上手,我的娘啊,我看以后還有誰敢在我面前提雙璧坊!” 玉菰仙微微一笑,并不答言。 真能得姜家家主垂青,她還會留在樂坊嗎? “掌柜的!掌柜的!”夏婆子扯著嗓子叫,“把你們這兒的好貨全拿出來,要最好的!最貴的!” 掌柜連忙答應,就在推門進來之際,透過他身后,夏婆子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走出麒麟閣廳堂。 元墨竟然真的來了。 不僅來了,走的時候還頗拎了些大盒小盒。 夏婆子忍住有些犯嘀咕,這小子哪兒來的錢?不會把紅館賣給別人了吧? 第十五章 麒麟閣這種燒錢的地方,元墨是不想來的。 但夏婆子給她提了醒,她得好好打扮打扮她家的姑娘。 尤其是阿九。 因此,再回到紅館時,元墨的身后跟著長長的隊伍,有抬桌椅的、有抬花瓶瓷器的、有扛著錦袱坐墊的、有帶著杯盤碗盞的、有捧著綢緞衣裳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看上去好像搬空了一條街。 其時黃伯和歡姐正領著元寶并姑娘們清掃昨晚的戰場,一見這架勢,都吃了一驚,歡姐忍不住問道:“阿墨,你不會把紅館押出去了吧?” 歡姐平日里都很給面子地喊“二爺”,情急了才喊“阿墨”,可見是真擔心了。 畢竟以元墨拆東墻補西墻的花錢方式,買這么多東西只有一個可能——他把東墻和西墻一起拆了。 “放心放心,衛公子賠了大把的銀子。”元墨笑瞇瞇,“如今咱們不單能換一個新大廳,還能把你們上上下下全換上新的!” “當真?”姑娘們又驚又喜,扔下抹布掃帚,撲向綢緞首飾。 元墨以一種慈祥的笑容看著她們你爭我奪,挑這個,搶那個,就像一只老母雞看著小雞們滿地啄食。 最好的一份她已經挑了出來,再挑了只花瓶,去找阿九。 阿九憑窗而坐,臉望著窗外。 窗外是陽光下的平江,一望無際,閃爍著波光,波光映到屋子里,映到桌上、墻上,映到阿九的衣上、發上,到處脈脈流動。 元墨跨進來的腳步不由頓了一下。 這間屋子她住了這么久,卻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這里,好像戲文故事里講演的龍宮啊! 阿九回過頭來,中衣的領子依然是密密地扣到了頷下,肩上披著一件藕荷色外袍。 元墨不由再次贊嘆自己選衣裳的眼光。 一般女孩子多是穿紅粉淡黃之類的暖色好看,望之鮮妍柔媚,能讓客人大增好感,但阿九是個例外,越是清冷的色調越能突顯出阿九那不屬于凡塵的仙氣。 “給你送寶貝來啦!” 她把手上的東西在桌上,一色色拿給阿九看,“看看這料子,五兩銀子一匹,我這輩子都沒買過這么貴的布料!還有只簪子,別的不說,單是這顆大東珠,就值十五兩。再看看這花瓶,前朝施大師的粉彩,你看看這梅花的花瓣……” “假的。”阿九瞥了一眼,道。 阿九呆住,“這可花了二十兩銀子呢!” 這么貴,怎么可能是假貨? “施素的粉彩舉世難求,拿二千兩銀子也沒處買去,你出門逛個街,二十兩就買到了,你覺得是真的?” “可、可二十兩……” 真的很貴啊……她從來沒有買過這么貴的東西,完全是為了能夠匹配阿九的美貌才斥了這筆巨資…… “施素的筆法細膩,粉彩清雅,瓷品有瑩潤之氣,是瓷而近玉,所以名重天下,百年不衰。你這只顏色晦暗不說,筆法更是粗劣。” 說著,抬手以指叩瓶,發出錚錚兩聲,阿九微微一哂,“北窯里的大路貨。這種東西掛著施素的名頭,施素只怕要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 元墨睜大眼睛,恨不能拿眼珠子貼到花瓶上滾幾滾,好看清楚阿九說的那些名堂。 可看來看去,這瓶子上花開得漂漂亮亮,瓶身也十分光潔。 哪里晦暗了?哪里粗劣了? 驀地,她猛然驚悟:“阿九,你懂古玩?” 阿九的手指微微一頓,收了回來:“略知一二。” 古玩與詩文都是上層權貴們的風雅玩物,所以為了招攬到越上等的客人,就要教會姑娘越上等的技能。 教姑娘詩文,只要請個老師外加幾箱子書本而已,但古玩,可是要貨真價實一一去練手的,開樂坊的不比權貴們,權貴們吃穿用度皆是不凡,長久浸yin其中,自然而然能辨出個中真味。樂坊里練出來的頂多是具備一點眼力,不至于在真正的貴人面前出丑而已。 放眼整座平京城,還找不出一個敢說自己懂古玩的女伎。 現在,她紅館有了! 不記得名姓,不記得出身,卻記得古玩與詩文,啊啊啊,阿九你是老天爺派來拯救紅館的吧? “懂詩文,懂古玩,還長著這樣一張臉……”元墨激動地握住阿九的手,“今年的花魁非你莫屬啊阿九!” 阿九冷淡地抽回手:“不。” 元墨勸道:“你知不知道,一旦成為花魁,整個京城的男子都會慕名前來,到時候你的仰慕者可就不止衛公子一個,而是千千萬萬個!” 阿九還是那個字:“不。” 元墨更不明白了,這世上哪一個生意人不想當富翁,哪一個士兵不想當將軍,哪一個女伎不想當花魁? 想了想,她拖了把椅子,在阿九面前坐下:“阿九,那日被劫的姑娘都回了家,京中再沒有哪家樂坊說自家有姑娘走失的。既然沒有樂坊失人,那你的出身之地便很可能不是樂坊,你既懂古玩又懂詩文,我想你有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家伎。” 本朝權貴們要夸耀豪奢,不單要養名馬,還要養美人,誰家請客時沒有幾個上得了臺面的家伎,簡直都沒臉請人上門。 “那又如何?” 元墨循循善誘:“你看,小茉莉不見了,我擔心得飯也吃不下。你不見了,你的家人肯定也急得到處找。可是京城的大戶太多,我們一時之間又不知道是哪家丟了人,怎么幫你找?但若是你成了花魁,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你,你的家人自然會來找你,到時候你不就可以和家人團聚了?也省得他們擔心呀。” 阿九笑了,笑得極輕極冷,像是深秋枝頭的一縷輕霜:“我的家人們永遠不會擔心我。” 元墨訝然:“為什么這么說?你記起什么了嗎?” 家人對她不好嗎? “沒記起。”阿九道,“不過是推斷而已。他們連報案都不曾,顯然沒有擔心我。” 這點元墨也覺得奇怪。以阿九這種上姿色,無論放在哪里都是塊寶貝,哪有丟了寶貝還不上心的? “也許他們在用別的法子找你,只是沒有驚動官府……” 阿九打斷她:“你為什么帶我回來,為什么處處小心殷勤,我都明白,你就是想為了替你爭花魁。但我明白告訴你,不可能。我可以替你應酬題詩的人,其他的,你想也不要想。” “我想讓你當花魁有什么錯?你成了花魁,你名揚京城,真正的好處全是你的,我只不過是跟著沾點光而已,還有——” 阿九抬起一根手指,止住她的話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為自己的生意著想,不管怎么利用別人,都是份所應當,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現在我們是在做交易,你收留我,我給你的客人應酬詩文,其余一概不理會。樂坊里本來就有這種女伎吧?賣藝不賣身,叫清倌是吧?” “清倌可不是在樓上寫首詩而已啊!還有,我們家的姑娘賣的從來都只是藝,不是身!” 大凡客人來到樂坊,至少要先來個四五次,才能和姑娘們單獨在一起,然后才是正式的追求。追求之后是否能成為姑娘的入幕之賓,全看姑娘們的意思。 樂坊,賣的從來都不是姑娘的身體,若是抱著這種念頭來的客人,多半得不到姑娘們的歡心。 大家會讓他出門左轉,一直朝里走,走到北里最僻靜的角落,那里會有最低等的娼門。 不講什么“交心”,也不講什么“相戀”,只要給銀子,立馬就能成好事,這卻是最為樂坊所看不起的。 阿九的話讓元墨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但又說不上哪里不舒服,阿九神情雖冷,但言語并無冒犯,甚至很斯文。 可元墨就是覺得胸口被什么東西堵上了一樣不痛快。 “阿九,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女伎的藝?女伎的藝不單是詩文歌舞,女伎們和客人見面、說話,獻藝、示好或者由客人示好,然后讓客人迷戀,沉醉,享受到尋常生活之余的快樂……這些都是藝。許多來樂坊的客人并不是想追求魚水之歡,他們要的是尋常日子里沒有的知音,要的是超于凡俗的美好。樂坊,就是販賣這種美好的地方,所有的才藝、美貌、性情,都只是販賣美好的手段,你懂嗎?” “以色侍人,賤役爾,說得倒是冠冕堂皇。”阿九喝了口茶,放下杯子,語氣平淡,“我們只談交易,不必多費唇舌,有些事情不管你說的多好聽,低賤就是低賤。” “低賤?” 元墨騰地站了起來。 樓里的姑娘都不大喜歡阿九,歡姐尤其覺得阿九目中無人。 元墨一直都替阿九說話,說阿九只是性子冷淡一些,并不是真的看不起別人。現在才發現,她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