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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瑄渾渾噩噩的,眼前那張猙獰的臉,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他跟‘父親’二字對上。 他很早以前就在想,傳統美德或許是歷史長河中許多特殊值被倍數宣揚后的一般化產物,比如,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之類的故事。 拋開常識化的三觀,把團圓融洽的家庭表象劃開,露出血淋淋的白骨,總有某個殷紅縫隙里藏著茍且與自私。 父母也是人,不如說,先是人。 人類的美好與陰暗在他們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有時并行,有時翻車,而社會賦予的社會身份只對有良知的人起作用,于是有了孟母三遷,于是有了父恩如山。 但是,有些人生來就不會當父母,人性陰暗面先于愛與責任,于是巨嬰就扭曲地長成了一個衣冠楚楚的禽獸長輩:放任自己把付出當做回報的籌碼,把血緣當做勒索的借口。 梁瑄以前一直以為自己錯了,不該不顧養育恩情,白眼狼似的恨著自己父親。 可這一刻,他終于明白,有些人不配做父母,有些父母不配做人。 梁瑄慢慢抬起頭,唇角的鮮血明艷灼灼,璀璨灼盛,仿佛壓抑多年的憋悶憤恨在此刻長成一朵帶刺的薔薇,尖銳地直刺進梁沛的眼底。 “爸,我的市場價怎么樣?符合你的心理預期嗎?” 這逼人的視線讓梁沛心里一慌,不由得松開了鉗制住他肩膀的手,倒退半步,聲音有些發虛:“你...” “看來我的剩余價值還不錯,死前給你鋪了條好路。可惜,也就到此為止了。” “梁瑄!!” “爸,你也別朝我吼。我本想給你留點時間取證,結果,你倒好,兩天就把我賣了。” “讓你多管閑事!這件事如果你不捅出去,誰會知道!!還什么坐牢,我才不要去坐牢!!” 梁沛又狠狠扇了梁瑄一巴掌。 這一掌徹底打碎了父子親情,劇痛自側臉蔓延,梁瑄有一瞬似乎失去了意識,跌在地上,蜷著身體,簌簌發抖。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隨著意識的凝滯而停止了流動。 窒息感從咽喉向下蔓延,抓住他的胸肺,擠出了為數不多的氧氣。 梁瑄好像暈了過去,又好像被人抓著提了起來,像個提線玩具一樣,被丟來丟去。 “東西交出來,梁瑄,求你了,別拖爸爸后腿,好不好?” 梁瑄疼得麻木,艱難地張開了眼,在一片混沌幽暗里,勉強分辨著梁沛一張一合的唇。 “...不交。” 梁瑄吐了兩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他按著胃倒在地上,單薄的腕骨自骯臟的白襯衫中伸出,殷紅泛黑的傷痕縱橫遍布,配上梁瑄虛弱又蒼白的嘲諷笑意,宛若一只拼盡全力燃燒的白蠟燭,眼睛里再也沒有了希望的光,只有唇邊一點殷紅的火。 “你!!” 梁沛是屬彈簧的,別人硬,他就縮成一團。 面對梁瑄這樣的軟硬不吃,他反而沒了辦法,只能色厲內荏地甩了幾巴掌,直到梁瑄疼得縮在地上發顫,也沒能從他嘴里撬出一句有用的話。 岑有山看了一出父子反目的鬧劇,眼中的憐憫之情更重,他蹲在梁瑄面前,用白手帕輕輕地拭去他唇邊的血跡。 “想拖延時間?”岑有山眼中有憐憫,又嘆了口氣,“可你不知道,你的手機已經被丟在車外了,沒人找得到這里。” 梁瑄慢慢抬眼,眼底一片冷漠。 他此刻慶幸,沒有把計劃跟父親全盤托出。 他相信祁寒一定能帶著警方找到這里,而他現在要做的,只不過是盡量拖延時間。 就算今晚他死在這里也沒關系,不如說,死了更好,這樣,警方就有借口扣留岑有山。 這樣,一切就都可以結束了。 岑有山不知道梁瑄已經存了破釜沉舟的死意,只勸他:“我也是有女兒的人,看不了別人家庭破碎。這樣,你交出來,我保證,你們一家三口會很幸福。你的病,我也可以出錢幫你治,你什么都不用擔心。” 梁瑄垂下濃密的眼睫,血跡斑斑的薄軟雙唇彎了一道弧。 “我還是死吧。” “那也行。”岑有山嘆了口氣,“那我過兩天,送沈珩和你母親一起下去陪陪你。” 梁瑄冷寂的心被一瞬提了起來。 他顫抖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右手撐著地面,左手捂著胸腹,疼得只能半跪著。 “別碰他們。” “你的軟肋真是太多了。孩子,想要當騎士,得刀槍不入才行。”岑有山很遺憾,又替他擦著不斷滴落的汗珠,“我可以當做什么都沒發生。只要你交出芯片和硬盤...” 梁瑄咬著下唇想要拒絕,可遠處卻傳來一低沉慍怒的嗓音。 那人僅僅用四個字,便讓梁瑄呼吸驟停,手抖得不能自已。 “在我這里。” 第61章 梁瑄僵硬地轉頭,面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門緩緩打開,狂風呼嘯而入,漫天碎雪為來人擺了一場盛大的入陣曲。 沈珩穿著熟悉的黑色西裝三件套,站在門口,被三把手槍抵著背,而他的右手拿著一只牛皮紙袋,邊角折痕方正熨帖。 梁沛認得,這樣折疊痕跡,是自己兒子常用的手法。 他驚喜地從沈珩手里拿走那一只紙袋,邀功似的給岑有山遞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