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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秦家在滬市的大酒店請客吃席。雖是白事,但也請了上下整整叁層樓的人。季清榮站在秦慎身邊,不似他的繼母,反倒像是他的小媳婦兒。 來往有人側目,心里還暗嘆這二人看上去實在相配。 秦慎顯然是想到了,叫了秦平在兩人中間。 季清榮再一次扶了扶腰,她原是想要秦慎開口問她是否不適,哪知他緊皺眉頭,面上帶了一絲不虞:“你累了便去歇著吧。” 季清榮傻眼了,她確確實實是累的,只是迎賓不算小事,她還想在秦家多混一段時日,總不能連丈夫的喪事都躲懶吧。 秦慎撇開眼,一絲余光也未分給她:“你去吧,無妨。” 她這才勉強去了樓上。 待到午飯開席時季清榮還未出現,他們這才發覺她不見了。秦慎皺著眉,喚了幾人去尋他,自己提前開了飯,又過了些許時間,他雖然覺得麻煩,但又怕頭次她被sao擾的情況再次發生,只得自個兒起身去尋她。 好巧不巧,他從二樓包廂外路過時,正看見他原本應該出現在首席的繼母正安安靜靜地佇立在門外,不知在聽些什么,甚是入迷。 秦慎走到她身邊,正要開口說話,一道尖利的聲響便傳入耳朵。 “那個小娼婦!” 說話的正是叁奶奶,她昨夜被嚇得不輕,今日同老家鄉親在一起,自然要好好罵罵季清榮了。 “看她走路恨不得將那屁股扭上天去,一日不勾著男人就難過了!我看要把她賣到妓院舞廳里去,叫她被千人枕萬人睡便合她心意了!” 旁邊有附和的聲音,顯見是都看不慣她的。 秦慎低頭看那女人的神色,只見她微垂著眼,仿若毫無表情一般,只是唇瓣卻被氣得顫抖,甚至未曾意識到他走到了身邊。 又聽里頭的人說道:“可不是!昨日小叁子就被她勾引,被阿生好一通教訓!這女人,真該被浸豬籠!” 秦慎再聽不下去,他雖嫌棄這女人的萎縮膽怯,但自小受的教育從來都是尊重女人,哪見過一個女人被這樣難聽的話咒罵。他越過季清榮,伸手推開門走了進去,只是恰好完全遮住了瘦弱的她。 季清榮被籠罩在男人的身影里,她聽見他說: “諸位遠道而來參加亡父葬禮,阿生替父親謝謝了。只是亡父尸骨未寒,諸位在此對秦家的夫人大放厥詞是否不合道理?” 里頭的人噤若寒蟬,唯余叁奶奶大著膽子回了句:“我們這些老家伙也只是話句家常,倒是阿生,偷聽可不是你的作風啊。” 說著連笑幾聲,繼續道:“可是有人帶壞了你啊。” 她將頭往外伸,意有所指。 秦慎微微一笑,帶著季清榮往后退了一步,關門前留下輕飄飄一句:“天高路遠,諸位,吃完席早日歸家吧。” 他跟前那女人低垂著頭,完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她看似沉靜,他卻知道,方才他出來,將她嚇得顫了下。 秦慎只覺心中煩悶,他起先抬起腳向一樓走去:“走吧,開飯了。” 季清榮望著他的背影,忽覺有些怪異。她早先只是因著背痛在房里睡了一覺,后來下樓時路過這老太婆的包廂,想著要給她下點什么讓她吃些苦頭,誰料她正好在說自己的壞話。 翻來覆去的“娼婦”、“蕩婦”的老罵法,她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正要推門進去嚇嚇她,誰知秦慎倒悄無聲息地出現了。 她只相處短短一日,便知她這個繼子面冷心熱,便裝作無知覺的模樣繼續聽。 果不其然,秦慎出面恐嚇了她們一番,面對她時眼里還帶著憐憫,不似前幾日的冷漠。 季清榮此時太需要這樣的憐憫了,她思索一番,小跑兩步追了上去,小聲道:“我沒有。” 秦慎轉過頭,看她兩只眼睛霧蒙蒙的,顯見又要落下淚來。他不知為何,只要想到這女人又要哭便渾身煩躁,只得撇開眼,應了一聲:“嗯。” 季清榮咬咬唇,繼續補充:“我沒有勾引他,不是……娼婦。” 后頭那二字仿若很難才說出口,秦慎的手指動了動,語氣淡然:“不必解釋,下去吃飯吧。” 他自然曉得,按照他那個爹的脾性,也不會真的找個不清白的舞女入家門。 碰上他,季清榮渾身的本事無處使,只得不甘心地跟在他后頭走。 她心里思索秦慎信了幾分,她此次的表演可謂毫無缺點,應當極其符合被欺負的豪門寡婦這個身份。 到了下午,王媽派人去買的藥終是到了。只因公墓離市區極遠,哪來的藥房。 王媽要替她抹,季清榮卻不讓,這個嬤嬤下手沒輕沒重,上回替她掏耳朵都差沒掏出血來。 上了年紀的保姆沒事干,便伙同小丫頭一道罵那老太婆,卻不慎被路過的秦家少爺聽了去。 “個老虔婆!下手忒重了!夫人的背青紫青紫的,看著好不可憐!那樣細皮嫩rou,若是老爺在,想是要心疼壞了。” 小丫頭點點頭,齊心協力地罵老太婆只會作妖。 秦慎皺著眉,只覺太陽xue突突地疼,他不過一中午沒見著她,竟又被叁奶奶打了一頓? 他走到季清榮休息室外,正要敲門,房門卻被風吹開一拳大的縫,目光所及,正好季清榮正撩起衣服抹藥油。 他只瞥了一眼,便是滿目的雪色。光滑雪白的背上布著一道不容忽視的青紫傷痕,顯見是被什么摔打出來的。只是,除了那里,他還看見盈盈一握的腰上,看見腰上系著一條鴉青色的肚兜細帶,看見她微微露出弧度的山峰…… 季清榮仿若感應到什么,她抬起頭,只見門被風吹開一條小口。她撫了撫胸口,以為自己嚇自己,起身去關緊了門。 秦慎站在走廊上,他眸色深沉,想起自己方才倉皇逃走的狼狽模樣不由搖頭。他長至二十八歲,并非從未與女人交流過,只是往常的,從沒有人像季清榮一般。她柔弱,遇事動不動就要掉眼淚,卻又堅強,被人打了這事兒都不吭聲,寧愿自己抗下。 她的小家子氣是因為舞女的經歷,膽怯大抵是因為被欺負得太多了。商人的直覺叫他心中警鈴大作,他怎會對這女人產生憐惜? 秦慎雙手捏成了拳,到底是孤男寡女,往后定要離她遠一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