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華一生都在追求他的新思想，不若也不會在眾口鑠金的情況下堅持娶了季清榮。他人已身死，生前所立遺囑中也說明直接火化尸體，不必土葬。

    然而自老家那頭來吊唁的有一位叁奶奶，堅持即便不土葬亦要守靈七天。旁人敢說一個不字，當(dāng)即敲著自己的拐杖怒斥對方“不孝子孫”。

    這位叁奶奶看季清榮不順眼許久，還是因著兩年前她同秦英華成婚未回老家拜見她。就是這點小齟齬，她立時安排了年輕的寡婦守靈。

    秦慎皺著眉，對這安排不大贊同。他秦家?guī)锥嗳耍瑳r且父親生前就對這樣的陋習(xí)棄如撇履，這時候又冷得很，夜里更深露重，何必要一個女人來守靈。

    叁奶奶卻道：“季氏嫁給阿華不過兩年，若此時連靈都不愿守，恐傳揚出去有損聲名啊。”

    季清榮暗道：干脆我把你的靈一塊守了得了。

    但礙于秦慎在場，她也只得順從了。男人見她已經(jīng)同意，便接話：“上半夜守一會兒就好，白日里還要她看著。”

    男人神色淡淡，語氣不容置喙。叁奶奶見狀，也不得不答應(yīng)。她眉梢吊著得意，早知道這小蹄子不好辦，但既然守靈了，也沒有叫她守一半便回去的道理。

    夜里，碼頭那邊有消息傳來，道華通公司有貨物被扣下，還得秦慎前去處理。他前腳剛走，叁奶奶后腳便進(jìn)了靈堂，坐在一旁的檀香木椅上，握著個拐杖對她指來指去：“你這腰怎么塌了下去，怎么，跪也要顯現(xiàn)出你的身姿么？”

    季清榮咬咬牙，只得重新直起腰。

    她不理會她，老太婆便更加聒噪：“我的阿華，才五十歲，便被狐貍精克得早早離世。”

    頭一年，季清榮沒名沒分地跟著秦英華，什么難聽的話沒聽過，狐貍精這個詞對她作用還真是不大。她連眼皮也沒掀開，只是垂眼念著往生咒。

    這女子背脊挺直，一根簪子將墨發(fā)挽成了鬢，她額頭有細(xì)碎發(fā)絲垂下，遮住小半張臉。雖是如此，卻在夜色中朦朦朧朧，將原本便清麗的五官勾勒得更加出塵。

    叁奶奶沉下臉，見不得她這般舒坦，竟一拐杖打到了她的背上，怒斥：“念經(jīng)還想著勾引人！日里便累得慎兒趕出同族兄弟！yin婦！”

    這一下用足了手勁兒，季清榮頭腦發(fā)麻，向地上倒去，背上一片火辣辣得疼，想來是青紫了。

    過了會兒，她仍舊沒有起來，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叁奶奶有些驚疑，莫不是真將她打出了什么事兒，她下手雖重，但也不至于此。

    她站起身，想著去看一看，憂心這小蹄子莫不是當(dāng)真弱不禁風(fēng)，可別打壞了才是。哪知季清榮忽然抬起頭，向前伸出了手，口中凄厲地喊了一聲“夫君”！

    叁奶奶心里一跳，面色發(fā)白，竟然被駭?shù)弥刂氐刈搅说厣希?/br>
    只見方才被打倒在地的女人鬢發(fā)微亂，一截黑發(fā)散落在身后，她伸出如同脆藕一般的雪臂，如同在空中撫摸著什么。

    老太婆定睛望去，發(fā)現(xiàn)她前頭正是火盆后的牌位，在黑夜中正對著他二人，驟然一看，竟有一股陰寒之氣從腳心直沖天靈蓋！

    她向來就瞧不起的季氏眼角落下兩滴清淚，口中喃喃：“夫君，你回來了……你回來看我了么？”

    她眼中空洞，全然不似做戲的模樣。叁奶奶駭?shù)眠B拐杖都來不及撿，當(dāng)下便連滾帶爬出靈堂外。她方才還在苛待人家的遺孀，現(xiàn)下亡魂回來，第一個要找的不正是她老太婆嗎？！

    待她當(dāng)真已經(jīng)走遠(yuǎn)  ，季清榮這才慢慢起身，坐在了蒲團(tuán)上。方才那老太婆實實在在下了狠手，她初時確實起不來，但見她那般得意，這才想著要嚇一嚇?biāo)?/br>
    她臂膀輕輕一動，還未觸碰到傷處，只覺疼得幾乎要耳鳴。季清榮捏著拳，打定主意這事兒不會只嚇一嚇?biāo)闼懔恕?/br>
    只是入夜許久，季清榮今日實在太過疲倦，竟顧不得她背上傷處，徑直縮在蒲團(tuán)上睡了過去。

    秦慎此時正坐在車后座上閉眼假寐，前頭司機(jī)問他去哪，他思索一番，答靈堂。

    他幼時在老家待過很長時間，自然知曉叁奶奶這個人品行算不得甚好的長輩，只是她畢竟在族里鄉(xiāng)親中輩分最大，以往又與他已故的祖母交往頗深，實在不可怠慢。

    念及遇事只會哭的繼母，秦慎揉了揉眉心，吩咐：“開快點。”

    待他好容易趕到靈堂，卻見季清榮正趴在蒲團(tuán)上，聽了聲響連動都不帶動，睡得正是香甜。而叁奶奶早已不見了身影，只留那根拐杖躺在地上。

    秦慎嘆出一口氣，想自己的確多心了，對季清榮的好感又是降了幾分。

    他隨意一撇，卻見她雖在夢中，羽睫卻是濕潤，一張小臉慘白，秀眉半蹙，顯見是睡得不太安穩(wěn)。秦慎默了半晌，想她應(yīng)當(dāng)是想念秦英華了。

    他轉(zhuǎn)身走出去，到門口時，身形頓了頓：“叫王媽來帶她回去。”

    手下低低應(yīng)了一聲，跟在他后頭，一前一后出了靈堂。

    季清榮緩緩睜眼，撐起半麻的脊背，想按照秦慎的意思應(yīng)是用不著她守靈了。

    方才秦慎回來，前頭轟隆隆的聲音傳來時，她便醒了。只是背上傷處實在太疼，沒使得她在第一時間便坐起來重新跪著念經(jīng)，否則定要在秦慎提及那老太婆時狠狠告一狀。

    待王媽尋來時少不得大呼小叫一番，那老家來的叁奶奶慣是瞧不起他們這些傭人，待瞧了季清榮的傷患后更是氣憤：“這老太太好狠毒的心！”

    季清榮疼得一張小臉皺成一團(tuán)，這時候還不忘放狠話：“我定然要讓她還回來！”

    王媽心疼極了：“太太，你莫動了，明日告訴大少爺吧，叫他去教訓(xùn)那老嫗！”

    季清榮搖搖頭，悶悶地說：“不必了。”

    王媽要勸，卻被她止住，她還當(dāng)這個年輕太太只想著家和萬事興了呢。哪知道季清榮心里暗暗想著這傷處必然要在無意間透露，否則以那老太婆的抵賴功力，明著去告狀可沒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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