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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皇帝日理萬機,不可能像是尋常老師一樣終日教導,但是思及她如今的年紀,少學些正好,他教了些書法與口算,耐心教她一句句跟著自己念。 春日漸熱的暖風帶來些午后飯足的困意,楊徽音身量纖小,她坐在胡凳上,圣上自后按住她的椅靠,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提筆,在上好的澄心紙上游走。 他的手足以罩住她,溫熱卻不覺煩膩,就像是她所能聽到的穩健心跳一般不生波瀾,她嗅到他懷中淡淡熏香,感覺到的也不再是慌亂。 或許起初還是有些不安,但終究很穩妥、很安心地在紙上寫了下去。 女郎的幼稚筆觸被男子從容裹挾,直到最后,澄心紙上出現的鐘王風骨還是對得起它獨屬于天子的身價。 “雖說起初辛苦,可寫字是最能靜心的,”圣上松開她的手,將筆放了回去,“朕每每覺得煩心,寫幾張也就心靜了。” “圣人也會有煩心的時候嗎?” 楊徽音從那種溫泉浸浴一般的舒適靜心中回神,她仰頭去問圣上:“您已經富有四海,還有什么煩憂?” 阿爺的恐懼與戰栗似乎全部來源于天子,向來只有他來牽動臣子們的情緒。 “國事也不是件件容易,朕也會焦頭爛額,”圣上淺笑,然而也只是一下,“自然,除了國事也有別的。” 她現在除了吃不到好吃的,每日要會學到新的艱澀知識,實在不知道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人煩惱的事情。 這樣的童年說不上極好,但是相對俗事纏身的成年卻也值得懷念,圣上指在最后寫下的字上,問她道:“瑟瑟認識這幾個字嗎?” 楊徽音點了點頭,“一個是‘明弘’,一個是‘徽音’,是我的名字。” 她自己的名字需要很多筆,雖然很難,但她記得最熟的也是這兩個字,因為常常要寫,要說。 圣上很是贊許,他的手挪到了“明弘”二字上,輕聲道:“這便是朕的名字了。”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我聽jiejie們讀書時總說‘士不可以不強毅’,可是小時候母親教我認字,我聽她們都讀……這個音的。” 世間之人避諱尊者,圣上的名字也不是什么人能提及的,因為要避天子的名字,所以大家才做睜眼瞎。 “那是因為瑟瑟更小的時候,朕還不是皇帝。” 圣上對這個說法不以為意,他雖然說過不必避諱,只是臣子們通常自覺在這上面注意,久而久之,就隨他們去了。 他忽然添了些許感慨:“自從御極,也很久沒有聽人這樣叫過朕。” 最初太后還常常會叫他“元柏”,中宗除此之外偶爾稱他作十郎,后來太上皇傳位于他,與母親云游四海,享受山川壯麗之美,就再也沒有人這樣親昵地稱呼過他了。 他瞧著楊徽音寫下的口訣和詩句,拿出崔女傅所編書籍相應的批注,一一詳解,教導她道:“崔女傅博學,午后的數術也不算難,你課上用功努力,晚間會有人安排你住宿之所。” “圣人真的要我住在宮里嗎?”楊徽音雖然對圣上生出依賴的心思,但忽然住到一個新的環境,也有些不舍舊家:“我不能再回家了么?” “怎么不能?”圣上道:“學中一月里有兩日休沐,方便學生歸家共敘天倫。” 她是入宮讀書,又不是入宮做宮人,當然可以回家。 楊徽音想明白這一點,忽然就又很高興了:“那我每一天都可以見到圣人的,對不對?” 她能有機會回家,也有機會每日和圣上一道讀書,再也沒有比這更叫人快活的日子了。 圣上頷首:“朕從不失信于人。” 他揚聲傳召,何有為與隨在后面的徐福來躬身進來收拾,楊徽音便知道這一日的教學光景大抵就如此結束,她心存希冀,想要確認:“那晚膳我也是和圣人一起用嗎?” 起初于她而言,入宮之后或許隔很久才會見到圣上一次,但是現下她卻生出許多貪心,想要這份額外的驚喜更多一些。 然而圣上卻撫了撫她的小腦袋,笑著反問:“瑟瑟愿意同朕一起用膳嗎?”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圣上側過頭吩咐道:“晚膳也挪過來。” 紫宸殿距離文華殿并不算近,皇帝實在是自找事情,何有為怔了怔,卻想起今上在東宮時的夜半驚醒,低聲應承下來。 楊徽音還有另外一件未了的事:“我明日可以不習字嗎,明日上午又是崔女傅的課,我怕手疼。” 她要不說這一樁,圣上都忘記了。 “楊娘子糊涂了,圣上說以后親自教導您,崔女傅只行代管輔助之責,”徐福來替她收拾好書本,怕她一根筋,笑著道:“您不用受罰。” 何有為站在皇帝身后,斥了他一句“多嘴”,卻沒有再管的意思,左右圣人本來也是這樣想的。 但圣上卻道:“既然崔女傅已經說過了,罰自然還是要罰的。” 他少年老成,平素多威嚴,但是方才在殿內的何有為都能聽出圣上言詞里的調侃之意,“瑟瑟晚間將那兩個素來忌諱的字寫滿五張紙,就算是懲戒了。” …… 第一日上學總是要更重視的,隨國公府里是早早就預備了晚間接七娘子回府的車馬,但是楊謝氏下午剛剛起身,便聽見那引楊徽音入宮的內侍去而復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