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沒心
陰雨連綿,風也大了起來,路邊樹木簌簌,有些蕭索,整座城市都如同被籠罩在一層薄霧之中。 溫尋視線往外看去,道路兩旁行人越發稀疏,車子四拐八繞,才到達地點。 她沒想到,對方說請她喝茶,竟是真的在一處比較隱蔽的田園小院里。 這地方像是隱于鬧市的清凈之地,蜿蜒兩畔的路都是高大的樹木,青瓦白墻,環境清幽,頗有幾分曲徑通幽處的意味。 可溫尋這時并沒有欣賞的興趣,看這個架勢,她猜測,對方應該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至于有何目的,她猜不到。 她跟著人到了一間茶室里,推開包廂門,先前跟著她的人就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先走了。 她面色平靜地走了進去。 包廂茶幾旁邊燃著小火爐,空氣中淡淡熏香彌漫,溫尋剛踏進去就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她狐疑地往前方看去,只見丹青色屏的風后面隱約有個男人的身影。 木質窗欞向兩邊開著,窗前站了個男人,聽見腳步聲才緩緩轉過頭來。 他穿著休閑的襯衫西褲,有種成熟男性的氣質,帶著幾分儒雅,眼神深遠,時間在他臉上或多或多留下了痕跡。 溫尋不由一愣,“是你?” 方鳴川笑了笑,“又見面了,溫小姐。” 察覺到她眼底的警惕和防備,他頓了頓,自我介紹道:我叫方鳴川。”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她面色不變,對于他是什么身份似乎一點探究的好奇都沒有。 男人解釋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和溫小姐交個朋友。” 說著,視線落向溫尋手里拿著的蛋糕,挑了挑眉,“今天是溫小姐的生日嗎?” 她未否認,輕輕“嗯”了一聲。 “可惜了,我今天來不及準備禮物,等我們下次見面,我再補上……”他頓了頓,自顧說著。 他們都不熟,第二次見面就送禮物什么的實在沒必要。 饒是她再遲鈍,都反應過來了,這人故作熟絡,字里行間都在刻意拉近他們的距離。 溫尋心中有幾分了然,她生的好,從小到大,身邊幾乎不缺追求者,無論是比她年輕的,還是年紀比她大成熟的,是真心喜歡她,還是別有目的,她分得清楚。 似是因此喚醒了從前一些不好的回憶,她面色有些虛白,眼底有什么皸裂開來,臉上的表情更加淡了些。 起初不知道對方是誰,如今知道對方的意圖,她也無法故作從容,心想以后也不會再見面了。 男人也察覺到她的冷淡,但并不在意她是什么態度,招呼她坐下喝茶。 兩人面對而坐,對方坦然問她:“溫小姐喜歡喝什么茶?” “都可以,我對這個沒有研究……” 方鳴川按照他自己的口味,選了普洱茶,之后姿態從容地泡起茶來。 過了一會兒,他將一杯熱氣騰騰的茶放在她面前,隨口問道:“溫小姐是南城人么,父母可還健在?” 她皺了皺眉,似是覺得兩人才認識沒多久這還是第二次見面就問她這種問題,未免太唐突了。 但一想這人開口就叫她溫小姐,想來應該已經將她的身份背景都查過她了,就是不知道這人查到了多少,知道些什么。 她頓了頓,“我是孤兒,沒有父母。” “抱歉。”對方聞言驚訝了一下,繼而態度誠懇地道了句歉。 他所知道的關于溫尋的身份信息,是從程亦懷那兒得來的,了解的并不多,最主要是,她是他那短命侄子的隱婚老婆。 “我聽說,溫小姐是南城大學美術系周鴻鵠老先生的學生……” 方鳴川起身,拿起放在桌案上的暗紋長盒子,推到她面前,打開,里面赫然呈現的是一幅畫。 “我先前無意中得到了一幅畫,今日是想請你來幫我看看,這幅畫怎么樣。” 溫尋先前見過他在江家莊園院子里抽煙深沉陰郁的樣子,此刻很難將他和那種清風霽月的儒雅學者聯系起來。 反而有一種常年浸yin官場,附庸風雅的客套虛偽。 特別是,這人看她的眼神,眼含笑意……但眼底總裹著一層她看不透的深意。 她不喜歡這樣的眼神。 垂眸看了眼盒子,她誠實道:“我不是專業的鑒畫大師,不懂這里面的行道,看畫什么的還是算了,方先生,你找錯人了。” 他頓了頓,覺得有些遺憾。 溫尋下一秒道:“茶我也喝了,我該回去了方先生。” 方鳴川聞言沒挽留,開門叫人進來,送她回去。 等人走了,方鳴川又起身站到了窗前,他盯著外面池子里游動的錦鯉若有所思。 包廂門再次被推開,身后有人靠近,他抬頭看了一眼,驚訝道:“怎么回來了?” “她不讓我送,自己在門口打了車就走了。” 方鳴川點了點頭,沒說什么。 男人猶豫片刻,將心底的疑問說出,“先生,您明知道她是江鶴池的妻子,是江家的人,怎么還……” “江鶴池已經死了……這女人結婚一年就守了活寡,挺可憐的不是么?” 是人就會有欲望,而一個新婚不久就死了丈夫的漂亮寡婦,夜深人靜時也會按耐不住寂寞。 人性使然。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程亦懷想讓我替他收拾爛攤子,總得拿出些我看得上的東西作為交換不是嗎?現在就看他舍不舍得……” “可我還是擔心江家人知道了,不會罷休……” 江老爺子老了,按他現在的身體狀況,也活不了幾年,而程宛……據傳言所說,她寶貝兒子是被她克死的,由此可見她對溫尋的厭惡和恨意,她沒讓她滾出江家已是仁至義盡,哪兒還愿意再管她的死活? “如果江老爺子肯出手的話,程亦懷就不會找上我了,他這是被逼到沒辦法了。” 當日葬禮浩大,方鳴川有事沒去,但讓人送了花圈過去。 他從來沒聽說過江鶴池已婚的消息,又聽程亦懷所說,那個女人在江家的重要程度并不怎么樣,簡而言之,可有可無…… 方鳴川臉色褪去了先前的溫和,眼底只剩下一層陰郁,說這話時語氣平靜無波,女人在他眼里,似乎只是一件可以交換的物品。 男人不說話了,他在方鳴川身邊待了很多年,替他辦了很多事,多少了解他的品行,程亦懷為了巴結他,先前也給他送了幾個女人,但沒有一個能入他眼的。 倒不是缺女人,除了家里那位正房,他身邊的女人最多不超過三個月,最終都是因為厭倦了,就把人拋棄了。 方鳴川想起剛才女人對他的冷淡和疏離,嘴角不由浮現一抹笑意,會反抗,會掙扎,這樣調教起來才好玩。 一直以來,他看上的東西,就沒有得不到過。 …… 溫尋回到莊園差不多是晚飯的時間。 她沒忘記那件重要的事情,一回房間,就先吃了緊急避孕藥。之后洗完了澡便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她躺在柔軟的大床上,不知何時,這張床上處處充斥著江延笙的氣息。 昨天一晚上都沒怎么睡,此時一沾床,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晚上睡得倒是挺好,也沒有做夢什么的,以至于第二天起得晚了些。 下樓吃早餐時,她隱約聽見打掃客廳的兩個女傭在小聲說些什么,“這幾天南城天氣不好,一直下雨,導致路面濕滑,天一黑什么都看不見,我猜啊,二少爺應該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出車禍的,就是不知道他傷得嚴不嚴重……” 溫尋靜靜聽著,捕捉到幾個字眼,忽然出聲問了一句:“你們說誰出車禍了?” 兩個女傭被嚇了一跳,詫異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是二少爺啊…昨晚在老爺子那里吃晚飯,離開的途中在山道上出車禍了,您不知道嗎?” 溫尋愣住了,是真不知道江延笙昨晚出車禍了。 她昨晚壓根不知道他回莊園了,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離開的。 即便這么想著,她也沒有打電話給他問他詢問傷勢的想法。 吃完早餐又上樓了。 其中一名女傭看著那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里,不由念叨起來,“你有沒有覺得,咱們這位少夫人有些奇怪,她這幾天神神秘秘的。” “夫人說了讓她少出門,可她呢?三天兩頭就出去,又這么晚回來……誰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呢?” “少說點吧,好歹記著她的身份,夫人一天沒讓她走,她就一天是江家的少夫人……你要是不甘心,有本事你也飛上枝頭當鳳凰去啊,可你有這個命嗎?” “我就是看不慣啊,大少爺是被她克死的,可她反倒一點愧疚之心也沒有,還理所當然賴在這里不走了,真是供了一尊菩薩……” “什么克不克的,這你也信,要按你說,她和大少爺真八字相克的話,新婚的第一天大少爺就該出事了。” “……” 在江家當女傭,工資很高,待遇也不錯,雖然比較累,但在這里工作久了,久而久之,很容易就忘記她們只是在這里工作而已,儼然把自己當成是這個莊園的主人了。 …… 溫尋在房間里待到了下午兩點鐘,手機里一通電話打來。 是一個陌生號碼。 她彼時窩在房間靠近窗邊的沙發里畫畫,面前是一面偌大的落地窗,窗外是陰沉沉的天空,樹葉在風雨里飄搖,殘花衰敗,周圍沒有一絲亮色。 她打算把這幅場景畫下來。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片安靜,沒看上面的顯示,她隨手劃了接聽。 “太太,江總他昨晚出車禍了,現在在醫院里躺著呢。” 溫尋愣了片刻,反應過來這人是江延笙的秘書。 因為也只有他會稱呼自己為“太太”。 她淡淡回:“哦,他死了么?” 她很明顯的感受到,在這話落下后電話那頭頓時變得死寂。 林晨那邊顯然是愣住了,幾秒后,語氣里頭一回露出委屈又埋怨的情緒,“太太,你怎么能這么說話呢?江總他……沒到那個程度,但是受了挺嚴重的傷,您來看看他吧。” 他實在說不出“死”這個字。 “……” 讓她去看他。 溫尋停了手中的筆,抿了抿唇道:“林秘書,我跟你家江總真的沒什么關系,就算現在有……以后也就沒有瓜葛了,你叫我太太,真的不合適。” 她實在不知道林晨怎么會這么稱呼她。 多容易讓人誤會啊,要是讓人聽了,指不定會怎么想呢。 電話那頭久久沒傳來聲音。 她想將電話掛了,卻猛地一頓。 林晨將手機遞到病床上男人的手里,緊接著,電話里換了一個聲音,“我沒死,你很失望?” 涼森森的磁性嗓音驀地響起,溫尋怔了片刻,有些猝不及防。 她沒想到江延笙讓林晨開的免提,說話的時候,他就在旁邊靜靜聽著,女人聲音溫柔,輕細,卻像寒冬里的冷刀子似的,說的都是他不愛聽的話。 白色床單被一只骨骼分明的大手攥得變形皺亂,隱忍著怒意。 她淡淡道:“還好,也沒有那么失望。” 那就是有了。 江延笙腦袋泛痛,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傷,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傷患,不能跟她一般見識,“我受傷了,你來醫院看我。” 昨晚事故發生后,巨大的聲響驚到了門衛,之后就通知了人,打了120,男人被趕來的救護車送到了醫院,手術做了近一個小時才推進特護病房里。 溫尋覺得去醫院看他不合適。 且他出車禍的事情,爺爺他們肯定都知道了,按照他如今這個身份,一定會有人去看他,照顧他的,再怎么樣,也輪不到自己。 這么想著,也就這么說了。 “江二爺如今是家族未來的繼承人,公司骨干,我想除了我,應該會有很多人樂意去照顧你的,我就不去湊熱鬧了吧。” 江延笙閉了閉眼,呼吸有些亂,他真的很想把她的胸腔剖開來看看,這個女人是不是沒有心的。 怎么能對他這么狠呢。 “還記得之前拍的小視頻么,你不是一直都想要么?” “是,你肯把它給我了?” “你過來醫院,我就把它給你。” 她又不是醫生,她去了他就能好么? 她握緊了手機,心里有些動搖,“你騙我。” “不騙你。” 她答應,“好。”這不是個虧本的買賣。 掛了電話,江延笙隨手將手機往外一丟,林晨差點沒接住。 “我睡一會兒,她來了叫我。” “江總……” 男人躺了下去,閉上眼,有些懨懨的。 林晨嘆了口氣,出去的時候把門帶上了。 江老爺子昨晚上得到消息便趕去了醫院。 同行的還有江祁州和江燁兩父子。 醫護人員趕到現場,將人從車里帶出來的時候,江延笙已陷入昏迷狀態,額頭上的血幾乎滲了半張臉,安全帶束縛著,身體卡在了駕駛座位上,廢了半天勁兒才將人弄出來。 雨下得大,視線都變得困難。 車子撞在了山道旁邊的一顆杉樹上,車頭都被壓得變形了,輪胎陷進了泥坑里,進退不得。 進了醫院后就被安排了緊急手術,手術進行了一個小時,躺在病床上的人才被護士推出來。 還不清楚具體情況如何,江家幾人只能在外面的椅子上坐著等。 時間過得越久,氣氛就越緊繃。 手術室門一開,林叔就先迎了過去。 好在這場車禍有驚無險,檢查結果出來,身上主要是不同程度的皮外傷,沒有傷到五臟六腑,重要的是腦袋部位遭受撞擊,致使昏迷,有沒有潛在風險要等病人醒了之后再做詳細檢查才知道。 人還沒醒,他們這么多人待在這兒也沒多大用處,江祁州顧念著老爺子年紀大了,在醫院里多待也不好,便提出讓老爺子先回去,他們在這里看著,總不會出意外。 老爺子也累了,心里不放心,便讓林叔留下在這看著,有什么事情立即打電話給他,他便跟司機坐著江家的車先回去了。 江延笙早上醒的,剛醒不久,醫生給他做檢查的時候,老爺子便來了,查看了會兒他的傷勢和精神狀態,確認他無大礙后才放下心來。 病人剛醒,醫生交代了要多休息,不能勞累。 醫生走后,老爺子問了他一些事故的相關細節,比如怎么會出車禍的,是意外還是別的原因…… ps:新年快樂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