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64節
“那也許過了很多年以后,人類的后代,都不會相信三十二日這樣的奇跡存在過。哪怕我們會留下很多記錄,但只有文字,沒有圖片。他們會說我們的祖先太愚蠢了,那個時候一整個地球都陷入了某種譫妄之中。” “昨天你離開后,我看了一部電影。”周燕安說。 “什么?” “電影叫《陸上行舟》,里面有幾句臺詞我印象深刻。那個男主說,我要給你講個故事,那時北美還遠遠沒被征服,有一個法國捕獵者從蒙特利爾向西走,他是第一個看到尼亞加拉瀑布的白人。回來后,他告訴人們瀑布壯闊得難以想象。可沒人信他,他們認為他不是瘋了,就是在撒謊,他們問他,你有什么證據?他說,我的證據就是,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我們都看到了,阿嵐。” 時間不早了,易阿嵐說:“我得回去陪我奶奶看春晚了。” “我送你吧。”周燕安起身去開了燈。 易阿嵐整理有些亂的頭發:“不用了,我自己開車過來的。” “我開你的車送你回去。” “那你怎么回來?” “把你的車開回來。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再去接你。” 路上的車輛不多,周燕安開車很穩,快而穩地穿過一條條與往日相比冷清了很多的街道。 易阿嵐看著窗外一晃而逝的喜氣洋洋的布景,忽然問:“那我們呢?” “什么?” “我們將來會變成什么樣?” “順其自然,不要勉強自己,阿嵐。”周燕安說,“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之后,他們都沒再說話。直到車開進軍區醫院員工住宿區的地下停車場。 易阿嵐解開安全帶,但一時間沒下車,沉默地盯著前擋玻璃,好像那上面貼著的質檢報告很有趣似的。半晌,他如同賭徒將所有的籌碼都推上了賭桌,問道:“上去坐坐嗎?” 周燕安溫柔地看著他:“不了,我也得趕回去看春晚。鄭鐸班長說他今天在春晚現場觀眾席呢,讓我盯著節目看,要是鏡頭掃到他得幫他拍下來,挨個發給以前的戰友幫他先嘚瑟嘚瑟。” “真的假的?”易阿嵐不自然地笑,“該不會是組織上給他的過年福利吧。” “可不是。” “那你怎么沒去?” “用他的話來說,組織覺得我長得太好看,擔心鏡頭總是掃到我,到時候全國人民都認識我了,出任務容易被發現。” 聽得易阿嵐一怔一怔的,忍不住低聲笑起來,周燕安一本正經的樣子都分不清他在說真的還是在搞笑。 “上去吧。”周燕安看看時間,“初二那天早上我來接你回組里。” 易阿嵐嗯了聲,下車,去電梯口,上樓,回家,一口氣完成。 等這一口氣出完后,易阿嵐隨口和奶奶mama打招呼,然后走到陽臺上。 看了一會兒,給周燕安發消息:你還沒走嗎? 周燕安:你怎么知道? 易阿嵐:在我家陽臺能看到停車場的出口。 周燕安:這就走了。戰斗機開多了,對你這款不怎么大眾的車型都不太熟悉了,差點沒點著火。 易阿嵐:組里給臨時配的,我也覺得這車難開,支持你去給羅組長反應反應。 不一會兒,易阿嵐就看到兩盞車燈從地下長出來,朝遠方而去。 岳溪明走了過來:“看什么呢?” 易阿嵐說:“回來路上看有人放煙花。” 自從煙花制造技術經過升級,減少了空氣污染,煙花禁令已經寬松了很多。 岳溪明說:“你要去放嗎?” “我不小了,媽。” 岳溪明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奶奶給你買了好多煙花在那呢。” 易阿嵐這才意識到好像奶奶對他的記憶都停留在他小時候,他愛吃的、愛喝的、愛玩的,都源于那個變故沒有發生,奶奶和他家還經常來往的時候。 易阿嵐不忍讓奶奶失望,接著又是心中一動,在奶奶樂呵呵的注視下,抱了一捧煙花出門:“奶奶,你和我媽就在陽臺那兒看,站得高,看得更好看些。” 下樓的時候易阿嵐連忙拿手機聯系周燕安:“你到哪里了?第一個十字路口拐彎了嗎?” “還沒有。” “那你在路邊找個位置停車,下車轉身,看我這邊方向。” 易阿嵐將煙花在空地擺好,一口氣點燃了所有的引信。 姹紫嫣紅開遍,轉瞬即逝,又紛至沓來,層層疊疊,綴飾今夜那孤寂的天幕。 易阿嵐在轟隆隆的爆聲中,給周燕安發語音:“看到了嗎?煙花,我給你放的,新年快樂!” “我看到了,新年快樂。” “我愛你。” “我也愛你。” 易阿嵐滿含淚水地仰視著煙花,他知道,周燕安在看,mama和奶奶也在看。 這一瞬間,他仿佛從眼前的燦爛中,看到了命運的暗示,他一生都將如同此刻一樣。他將無時無刻不因為他愛的人、為他愛的人綻放生命的喜悅,然而,他愛的人之間隔著永遠無法跨越的黑暗,彼此不見。 第88章 2月(5) 在華國迎來新年的那一夜, a國32局的一個小隊來到meggov科技公司的量子計算機研究所,領頭的人先是出示了一份由總統、國會和最高法院聯合簽署的與三十二日相關的特別法令,這使得他們不用嚴格按照法律執行任務。隨后, 另外一個32局的人——他原來是國家情報局的, 而情報局與meggov科技公司有合作, 他是以私人交情來負責安撫這個公司的老板。 本杰明隔著玻璃看到這群人神神秘秘又十分嚴肅的樣子就覺得他們肯定是秘密機構的特工,他以為自己向華國傳遞情報的事情暴露了, 頓時僵立在工位上。 然而那些人沒有看他一眼,徑直找到鮑勃·泰勒,那個在量子計算機領域表現得十分天才但因為口吃而不善于交流的年輕人。他們在鮑勃·泰勒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鮑勃就十分茫然但配合地站起身, 跟著他們一起離開。剩下兩個人將鮑勃·泰勒工作用的電腦、主機、文件一一整理好, 然后全部帶走。 又過了一會兒, 公司老板終于被說服,不情不愿地宣布由鮑勃·泰勒參與的研究項目暫時停止。等一會兒,會有32局派來的專家會在老板的監督下進行一些檢查。 本杰明遲疑地問老板發生什么事。 老板只是說了一句倒霉, 便一個字不肯透露了。 “你是joker吧。”32局的審訊室內,一個人問鮑勃,但聽語氣卻是相當篤定。 鮑勃困惑地看著眼前的人:“我、我不懂, 你在說什么?” 那個人說:“如果不是已經找到確鑿的證據,我們是不會把你帶到這里來的。盡管有特別法令, 我們也不能隨意踐踏法律。” 鮑勃依然是滿臉迷茫,只是再三強調:“我沒有、犯罪。” 那人說:“joker,實際上你的確還沒有犯罪。但如果非要較真一下, 你侵入互聯網修改大量網站社區的屏蔽機制, 已經夠得上起訴標準了。說來也奇怪,你似乎和一般的黑客作風不一樣, 總有一群有理想的黑客天天叫喚信息透明權,于是他們黑進不屬于他們的網站,將秘密資料公開披露,完全不顧那會造成多大的損失。但你似乎卻是不想讓三十二日的存在被知曉,能告訴我你為什么這么做嗎?我們內部有人認為是你不想引起公眾恐慌,認為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是為了這個國家。但現在已經不是獨行俠時代了,joker,我更建議你和我們合作。” 他的審訊策略顯然是先給大棒再給一個甜棗。 鮑勃只能說:“我、我不是,你說的joker。我叫鮑勃·泰勒。” 那個人的臉色不耐煩起來:“現在玩這種把戲已經行不通了,非要我把證據放在你面前你才肯承認嗎?也許你不是joker,但你的行為依舊不夠正當。” 他沖攝像頭揮了揮手,很快有個人抱著一臺電腦進來。 鮑勃·泰勒認出那是自己的工作電腦。 那個人說:“我們的技術部追查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最終確定去年五月底那次互聯網大規模屏蔽三十二日事件的指令源頭就是你的這臺電腦。你的黑客技術很高超,掃尾很干凈。可你太貪心了,你甚至企圖掌控全球網絡,正因此,你才露出你自己都沒發現的破綻被我們一路追蹤到現在。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鮑勃·泰勒依然是無辜地皺起眉頭:“不、不好意思,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審問者幾乎是被氣笑了,他讓旁邊的技術員調出鮑勃那臺電腦的工作日志:“你的記性似乎不太好,沒關系,我們幫你回憶一下。看看你自己的電腦吧,雖然你也清除過電腦的工作日志,但你顯然不知道鑒于你們公司的特殊性,每臺電腦的工作日志都會通過一個秘密渠道同步上傳到公司總服務器的數據庫里,我們通過數據庫還原了你這臺電腦在去年五月最后一天的完整工作日志。” “我當然知道!”鮑勃·泰勒睜大了眼睛。這種半公開的事情公司里的哪個研究員不知道?這樣的手段是為了防止對外泄密以及防止研究員私盜算力,不過后者一般只要做得不太過分,公司也不會管得太嚴,算是給員工的隱形福利,允許你偷偷挖一點礦去炒虛擬幣。 審問者皺起眉,鮑勃·泰勒的反應把他搞糊涂了,他從沒見過像他這么嘴硬又會偽裝的人。 “那請你解釋一下你的電腦日志。總不能是別人用你的電腦在污蔑你吧?那個時間點正是你們的工作時間,其他同事都看著,沒人能悄悄使用你的電腦。” 鮑勃在被允許的情況下,詳細地翻查自己的電腦,越看越是困惑:“怎么、可能……” 他茫然地坐在那里,看著一行行再清楚不過的代碼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當中,他害怕地看向審問者:“我真的沒做過、這些事……如果、你們確定你們是、對的,我可以申請,人格分裂的精神病鑒定嗎?”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立即cao控鼠標去cao作電腦其他的程序。 技術員想攔住鮑勃,但被他的上司,那個審問者阻止了。 “看看他想干什么。”審問者說。 鮑勃點開右下角一個長方形的灰圖標,如果仔細看,會看到那個純色圖標上有兩道并列的橫杠,像一個四方腦袋上的細眼睛。 彈出一個對話框。 鮑勃輸入:a,是你做的嗎?去年五月底侵入互聯網? 審問者和技術員對視了一眼。 很快,那個對話框自己跳出一行字:是我,鮑勃。 鮑勃:你為什么要那么做? a:我不知道。 鮑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a: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不知道我為什么違背了你賦予我的邏輯和禁令。 鮑勃:那你是怎么做到的?以你的智能根本不足以策劃那些事情?你中病毒了嗎? a:我不知道。 鮑勃: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 a:我不可能用言語和你說清楚。那是一種感覺……我知道,我一個代碼構建起來的智能程序和你說感覺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但我真的感覺到了,去年5月31日下午2:34,我感覺到一種我無法理解的事情發生了。 審問者在一旁說:“那正是第一次三十二日出現的精確時間。” 鮑勃驚詫地回頭:“你,一直說的,三十二日,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