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62節
他抬起頭,注視著羅彩云:“你們會救出她的是嗎?” 羅彩云平靜地接受嚴飛的凝望:“我不敢肯定能救出她,但我們不會放棄每一個流離在外的公民。” 嚴飛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羅彩云說:“這正是我信任你的原因之一——你也在信任你的國家。” 嚴飛直起腰,伸出手,他雙腕的鐐銬嘩啦響動,似乎想進行一個握手禮:“盡管短暫,但和你共事的這段時間我很開心。” “得了。”羅彩云沒好氣地拍開他的手掌,“你的語氣好像你明天就要執行死刑了一樣。放心吧,鑒于你事出有因,雖然違反規章條令但行事尚有分寸,基本不會造成惡劣后果,再加上你這么多年的功勞苦勞,所以軍事法庭對你的判決應該不會很重,也許過個幾年你還能回到情報局上班。如果情報局不要你了,也可以來我們國安部。” 嚴飛笑道:“那你得趁這幾年努力當上部長才好,區區一個副部長還不值得我抱大腿。” 羅彩云站起身,守在審訊室外的武裝士兵收到信號,走進來一左一右站在嚴飛身邊,打算把他轉移進囚室,然后等待審判。 “林夢喚的事情接下來就交給我了。”羅彩云說,“準確來說,是要交給外交部那群人去交涉了,希望他們不會為又要臨時加班而生氣。” 國安部和情報局有時候執行任務會留下一些令人焦頭爛額的爛攤子,需要外交部趕來收拾。因此外交部的人碰他們兩個部門的,通常沒有好臉色,且總會用唇槍舌劍小小教訓他們一頓。 想到這兒,羅彩云和嚴飛都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第85章 2月(2) 與此同時, 陽光最熱烈的西半球a國某處,32局里正有個倒霉蛋氣急敗壞地錘著桌子,并再三重復:“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情況, 就突然聞到一些化學藥品的味道, 或許是□□吧, 然后我就失去意識,再醒過來的時候, 就發現被關在一個封閉的空間,叫破喉嚨也沒有人回應,身邊的食物和飲水就算再怎么省著吃, 也只能維持一兩天……” 其他人都不免對他的遭遇感到同情。這個人的性格很外向高調, 從不掩飾政治上的野心。據說他是總統兒子的同學, 憑借這一層關系很早就進入了政府部門, 給在衛生部工作的總統兒子當秘書,一直以來想競選議員,但能力相對平庸, 從未如愿。 在32局成立后他欣喜若狂,因為他也能進入三十二日里,這個曾讓他驚慌失措的恐怖世界搖身一變成了他的畢生幸運所在。憑借三十二日者和政府雇員的雙重身份, 他在32局得到了重用,只可惜還不等他大展拳腳, 就陷入了如此不幸的境地。 “絕對是有預謀的,一定是我發現了重要機密,極大可能是關于joker的!”他最后不甘心地補充, 希望抬高自己的價值, 而不是淪為廢物。 不過要不到半天,真相就水落石出了。華國外交部聯系上a國, 他們先是嚴厲譴責了a國在三十二日里對華國公民林夢喚的不人道行為,要求下次三十二日時立即歸還林夢喚人身自由。隨后雙方在證據、反間諜法、人道主義、國際法律等方面拉扯了一番并得不到實質性結果后,華國外交部終于丟出嚴飛計劃的成果:你們也有一個人質在我們手上。 32局這才知道那個倒霉蛋到底是為什么會倒霉的,同時也被華國外交部捏中了軟肋,他們申明,如果a國不對林夢喚事件提出一個可行的解決辦法,他們將對社會媒體公布a國踐踏人權的卑鄙行為,雖然也會因此暴露出華國綁架人質的不正當行為,但畢竟作為受害方,總是更容易得到大眾的諒2解。 更致命的是,或許大眾輿論可以cao控,但三十二日者的內心,卻是他們難以窺視的。 可以想象,如果a國對華國的訴求置之不理,華國一定會大肆渲染a國對為國家效力的公民是如何冷酷,不愿意為了營救他們而選擇交換人質。到時候32局一定會氣氛低迷,會認為他們被拋棄了。尤其那個倒霉蛋熱衷社交,以至于32局里的大部分人對他的存在印象深刻,兔死狐悲的悲觀情緒會更加嚴重——如果連總統兒子的同學也因為失去價值而被國家放棄了,那么總有一天也會輪到我們的。 鑒于上述種種緣由,a國還是好聲好氣地選擇坐下來慢慢談、悄悄談。 首先,釋放林夢喚暫時是不可能的。a國義正詞嚴地辯解道,林夢喚是華國國家情報局副局長的女兒,獲取情報的能力不言自明,讓她在三十二日里的a國國內自由行動,是對a國國家安全的不負責任,希望貴國能理解這一點;派專員遣返林夢喚也不現實,先不提華國放不放心a國一名政府職員進入華國境內,他們自己也沒有多余的人手能夠做到橫跨大洋。 或許可以選個中立區域進行交接。不過雙方都怕對方暗含陰謀,在細節上無法談妥最終還是一致否決了。 最后的妥協辦法是,暫不交換人質,但要對各自人質的人身安全、生活要求負責任,不得刑訊逼供人質,不得逼迫、引誘人質背叛國家。每一次三十二日結束后,雙方都會向自己國家的人質進行求證。 此次事件終于暫且塵埃落定。不過羅彩云心中還是虛的,a國人質畢竟不在自己一方手里,還得依靠那位神秘的策應者完成雙方協議中的一些條件。 相比起羅彩云,另一邊的32局就更氣急敗壞了,一面對局里的三十二日者宣揚國家的讓步和努力,以證明國家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希望你們好好工作、大膽工作,出事了有國家兜底;一面緊急召開高層會議。 “衛星那邊有匯報異常嗎?” “如上次所言,因為cao控衛星的還是個新手,不知道按錯什么鍵,導致其中一顆同步衛星偏離軌道,和另外一顆衛星發生碰撞,碰撞產生的碎片又影響了另外一些衛星的遙感設備。目前三十二日里能掌控的衛星數量較少,且全部應用于邊境和部分重點區域監控。現在只能確認華國沒有派人從邊境進入境內,而境內具體發生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毫無疑問,在我們國家,我是說三十二日里的那個屬于我們的國家中,有一個內鬼,他綁架了那個倒霉蛋。” “有可能是一個在我們國家的華人,沒有跟我們匯報他能進入三十二日的事實,而是偷偷聯系了他自己的國家。” “也有可能是我們信任的三十二日者,被吸納進32局的那些人。”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如果不是這樣,那也夠可怕了。華國已經成功地讓我們猜忌起自己挑選的手下了。” “那個……那個,馴養計劃如何了?”這個人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還沒有確定好所有后果,暫時不能啟用。” “哦,壞消息真像角落里的蟑螂,永遠不止一個。我們的人被joker用機器狗威脅了,對超級計算機的歸屬我們必須盡快商擬答復。” …… 在地球上,流動最多最快最頻繁的不是河水,而是金錢。無數溪澗似的金錢,一小股一小股戀戀不舍地流向他方,相互交錯,比大氣層還要嚴密地層層籠罩著這顆星球。沒有任何學者能完整地繪下這樣復雜的水系,但也知道它們也像萬河入海那樣,最后絕大部分都匯入了某些人的口袋里。 而現在,那些金錢的海洋們毫不在意地捧了些不值一提的水,灑給了永樂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也因此永樂科技的高層們陷入了澎湃的情緒中,他們每個人都臉帶紅光,暗暗計算著不斷匯入公司賬戶的巨額資金又有多少能落到自己的腰包里。 當然,為了讓主顧們滿意,他們也開始按照項目計劃書里描述的那樣,聘請專家著手研究體外zigong,秘密招募行業內的三十二日者,保護好三十二日里權貴們的寶貴精卵,并把這項將要執行超過百年的項目命名為“靈魂發射”,提出和同意該項命名的管理層們都認為它形象地形容了最終愿景的偉大(雖然他們自己不怎么相信):把已經死去的人的靈魂發射到另一個復刻宇宙的后代身上,重獲新生——后代本身就是容器,容納著父輩的精神和幽靈。 無論如何,當把這筆巨大的財富帶到他們面前并鼓動他們一博的梁霏再次造訪時,永樂科技表示了熱烈的歡迎。 一直跟著梁霏的小護士現在已經是“靈魂發射”項目中三十二日分組的小組負責人,她哪怕還暈乎乎的搞不清發生了什么,但對于實實在在寫在合同上的高薪,她還是很感謝梁霏的。 梁霏將考下來沒多久的民用航空器駕駛員證執照放在永樂總經理祁真的面前:“直升機架勢我已經學會了。” 祁真略帶夸張地捧人:“梁小姐果然女中豪杰。你這一下就把最難解決的交通問題給打通了,現在我們的項目已經能組成一個完美的運轉流程。” 梁霏客氣地笑笑,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祁真滔滔不絕的贊賞和對項目前景的美好展望,忽然冷不丁問道:“祁總,貴公司對生物科技領域鉆研很深,我想問問,有沒有能夠真正延長壽命的辦法?” 祁真一愣:“這個,要是有,就是劃時代的成果,不用我說新聞也會報道得沸沸揚揚。” “一點辦法也沒有?” “當然,你要是足夠有錢,從現在開始注重營養均衡、健康生活,生病請最好的醫生、吃最好的藥、接受最高端的醫療救治,肯定會活得比普通人更久一些。” 梁霏沉默了一會兒,再次強調:“不計較負面影響的那種呢?” 祁真一瞬間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早已知曉答案:“你是說,冬眠技術?” 如他所料,梁霏沒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仔細說說?” “顧名思義,就是借鑒一些動物的冬眠行為研發的生命冷凍技術。冷凍技術很早就有了,不過法律規定必須是人體宣告徹底死亡后才能用液氮進行冷凍保存,期望未來的科技能夠發達到將已死之人喚醒的程度。不過冬眠技術在此之上有了一點進步,雖然法律對此還有許多顧慮,但理論上它是可以在人還活著的時候使用,用一種充滿嚴格配比各類物質的冬眠艙能夠有效大大降低人體細胞的新陳代謝速度,就像動物冬眠那樣,減少身體消耗,達到延長生命的目的。” 祁真頓了頓,有意讓自己的臉色更加嚴肅,好顯得他的話并非危言聳聽:“盡管如此,也沒人愿意接收冬眠,寧愿死后再冷凍。因為那是很恐怖的。想一想,你還沒死,還有意識——雖然冬眠艙里人體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的狀態,但你總會偶爾有清醒的時候,感到自己被困在棺材一樣的東西里,思維遲鈍,不能動彈,感受不到外界。這樣的活著,遠比死了要可怕。” 梁霏的神情表明她對冬眠技術已有所了解:“如果像我這樣的年紀接受冬眠技術,大概會延長多少年的壽命?” 她身邊的小護士忽然發出了一聲驚恐的低呼聲。 祁真也感到背后發冷,直直地看著梁霏:“哪怕是一個明天就要死的人也不會選擇冬眠。” 梁霏不為所動:“如果呢?” 小護士一把抓住了梁霏的手,帶上了哭腔:“霏姐,霏姐!你想干什么?” 梁霏只是輕輕地拍拍小護士的手背,微笑著說:“我清楚地知道我在做什么。”然后她看向祁真。 祁真曾在無數商業談判桌上雄辯滔滔,大額的資金在他嘴里都只是一串數字,他很少感到類似于此刻這種有些空洞、慌張的情緒,他幾乎是被梁霏的目光逼迫著說話的:“梁小姐你好像還差一點到三十,按照冬眠技術的相關數據,差不多可以延壽到一百六七十歲左右。再根據一些樂觀者的推論,認為未來一百多年內冬眠技術還會有所突破,很可能能延壽到兩百多歲。” “兩百多歲嗎?”梁霏喃喃。 “但是梁小姐,你要記住,在冬眠中,并不是壽命越長越好,反而很可能是最可怕的折磨。因為冬眠技術目前是不可逆的,對身體的損傷不是現在的醫療技術可以恢復的,所以說不可能將你冬眠一段時間后再喚醒。我們現在根本做不到!哪怕是那些樂觀的人,也不認為一兩百年冬眠技術能夠進步到將人喚醒的程度。換句話說,冬眠技術其實是比有史以來所有的酷刑加起來都要殘酷的生命囚禁。甚至冬眠中的人忍受不了這種近乎永恒的孤寂,也無法將想要解脫的想法表達出來,他永遠在沉睡,只是偶爾動動眼珠。” 梁霏說:“我可以在三十二日里告訴別人,再讓他們轉達我的意愿。離這一批三十二日者衰老還有六七十年,這期間有足夠我反悔的時間。相對的,如果我已經忍受了六七十年,剩下的日子也不算什么了,也許就習慣了。” “那也不行,強行中斷冬眠就是謀殺,這是不被允許的!”祁真有些無奈,“好吧,或許可以解釋為一些意外事故造成的后果,會被處罰,但不至于被起訴。” 梁霏說:“貴公司能幫我啟用冬眠技術嗎?” 祁真猛地搖頭:“我們公司沒有這項服務。實際上研發出冬眠艙的團隊也從來沒為人類使用過這項技術,沒有對象是關鍵,法律也是個難以翻越的大問題。” “但你們公司能夠聯系上他們吧?而法律總能找到漏洞的。”梁霏冷靜的目光中不知何時帶上了無聲無息的誘惑,就像當初誘惑祁真編織出“靈魂發射”項目那樣讓人無法抗拒。 小護士已經痛哭出聲,埋在梁霏肩膀上止不住地顫抖,她明白了一切。梁霏早在一開始就打算好了所有的步驟,她要為三十二日那個獨一無二的可憐的孩子找到一條生路,但她不相信別人,不相信可能會出現的科技,不相信易阿嵐說過的保姆機器人技術,不相信由她自己胡謅出來的所謂“靈魂發射”,她也不在乎體外zigong、女性未來、富人復活,她只相信能明確把握住的東西所能通向的道路,唯一的道路——兩百多年生不如死的植物人狀態,換三十二日陪伴孩子十多年的歲月,親眼看著他長大,直到他有獨自生活的能力。 小護士那無比悲傷哀痛的哭聲卻無法打破總經理辦公室里詭異的氣氛,仿佛有一條蛇正在發出嘶嘶的聲音,誘惑夏娃去吃下伊甸園的禁果。 梁霏緩緩地陳訴:“你們的‘靈魂發射’項目其實有一個你們已經發現但無法解決所以刻意忽略的問題,那就是這個項目所持續的時間之長,已經超越了項目的發起者、投資者、參與者的一生。最重要的是投資者,他們會把對這個項目的投資寫在遺囑里,死后交給信托基金或者繼承人,由他們繼續監督該項目的進度。” 祁真無力地補充:“然而由于項目一部分在三十二日里進行,哪怕這里我們成功研發了體外zigong,也不能證明另一端那個宇宙進展順利。屆時,是繼續投資或者撤回投資,就看繼承人或者律師的心情。” 梁霏說:“但是如果對我進行冬眠,我會成為百年后唯一存活的三十二日者。只要我還活著,就意味著三十二日還在,我依舊在為你們的偉大目標而工作著,任何人都不能輕而易舉地否定你們的項目,起訴你們在詐騙。” 祁真閉上眼睛。就像現在那些富豪權貴們隨手一撥的資金,百年后他們的后代只要不敗光家產,就不會對這個項目吹毛求疵。而梁霏的存在,則給雙方一個最好的臺階。把他們帶到沉睡的梁霏面前,說,看吧,我們還在奮斗。那些繼承人或者律師則會點點頭,在賬本上記上一筆,不用走復雜的程序質疑否決什么,也懶得費盡心思企圖從中摳出點賠償作為油水。雙方都輕輕松松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冬眠艙里的那個女人,世上僅存的三十二日者,是掩耳盜鈴也好是心照不宣的吉祥物也好,法律程序上說得過去就行了。 而只要這個項目依然產生利益,這個時代投入進來的巨額資金還沒被表面合法地消化完,那么無論是祁真還是下一個幾十年后未曾謀面的負責人,都將發自真心、不知疲倦地去關照維護冬眠艙,以及那個像死了一樣活著的女人。 第86章 2月(3) 易阿嵐消瘦了一些, 不過畢竟在被關押的日子里沒有受到虐待,供給的食物營養均衡,他更多的憔悴來自于內心的煎熬, 在得知沒有釀成大錯, 接著走完流程被釋放之后, 身上那股低迷的氣息就已經消散了,整個人看上去很精神, 尤其是雙眼,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靈動。在羅彩云和嚴飛看來,在肖昊和孟起看來, 易阿嵐還是那個易阿嵐, 瘦了點, 倒更有憂郁少年氣質。 唯有在周燕安的心里降臨重重一擊, 猶如漆黑的夜里一道無聲的閃電。 如果有誰像周燕安那樣,在不久前,擁抱過三十二日里的易阿嵐, 感受過他的骨骼,親眼看到他因激動或羞窘而格外紅潤的臉色,都會在此時此刻再次見到易阿嵐時, 情不自禁地感到驚顫。 周燕安終于再一次領著易阿嵐穿過從枝繁葉茂到如今枯枝積雪的林間石道,將整飭的行政辦公樓丟在身后, 回到他們的宿舍。 屋門隨著鑰匙的轉動被推開,房間便徐徐展開。很難用言語來形容這兩個人此刻的內心。 易阿嵐像是回到闊別已久的家,重要的是對于家的感受。而對于周燕安來說, 并不是回到某個地方, 而是某個東西、某種內在情緒回來了,就如同吹進去的一陣風和風中清冽的雪的味道。 在過去的一個月里, 周燕安都是獨自生活。他本該是習慣了獨自生活,幼年失去雙親后,哪怕住在對他十分親熱的親戚家,也不可能完全融入其中。從小時候那場恐怖的爆炸起,他在這世界上就是獨自一人。 他很少再自己做飯,為了節約時間都是直接去食堂吃。畢竟下廚是一件相當繁瑣的事情,從思索做幾道菜、做什么菜開始,到去選菜品、清洗、處理,下鍋,斟酌調料,等待火候圓滿,端上桌,再到事后的垃圾處理、清洗碗筷,沒有一件不讓人花費氣力。 至于把時間節約出來做什么,他也不清楚。現在已經不像一開始進入事務組那么忙碌了,周燕安熟練掌握了幾款常用型號的固定翼飛機以及旋翼飛機,在智能駕駛系統的輔助下,能夠像專業的飛行員那樣飛一些險惡的環境。通常日常訓練結束后,太陽還沒有下山,回到住所,還有大把的夜晚可以消耗。 周燕安便在夜色里思考,他并沒有一直在想被關在另一棟樓的易阿嵐,思維的發散常常不受控制。例如他會情不自禁地想,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會在做飯中感受到快樂。 他曾經的心理醫生都建議過他保持一個能令人愉悅、感到寧靜的愛好,像茗茶啦書法啦釣魚啦下廚啦等等。周燕安在給出的選項中選擇了下廚,如果非要給出一個理由,大概是即使不需要愛好,他也得吃飯。 退役的這幾年,周燕安好像是在做飯的過程中感到了情緒上的寧靜。然而,在這些個寒冷的冬夜里,周燕安不得不承認,那都是虛假的。是藥物對生理起到了實實在在的治愈作用,是他強大的自控力使得自己的內心平復下來,哪怕他不下廚,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那兒冥想,也會感到那種虛假的安寧,正如潛流涌動而表面平靜、映照藍天從而顯得格外美麗的海面。 然而……周燕安的思維再次轉向,慢慢回溯時間,再三回溯后,他同樣不得不承認,在與易阿嵐合住的那段時間里,下廚似乎的確有種魔力。在叮鈴當啷的廚具碰撞聲中,那魔力姍姍來遲地展現出心理醫生強調過的“生活的氣息”,并將這漫漶的生活氣息凝于一個具象的物體上,好讓感觀被限制為五的遲鈍愚昧的人類不再錯過珍貴的東西。那是易阿嵐滿含期待閃閃發光的眼睛。 當思維走過太多歧路終于抵達這一步的時候,周燕安也該明白真正具有魔力的到底是什么。 此刻,魔力回來了。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魔力同樣如此。 易阿嵐認為沒有比現在更開心的時候了,內心的重擔卸下,好久不見的肖昊會略帶驚疑地和他打招呼,孟起黑框眼鏡后的眼睛難得情緒張揚明顯,林夢喚還特意給他打了電話表示感謝,易阿嵐覺得她的聲音很好聽。更重要的是,周燕安就在近在咫尺的身邊,兩人之間的心意在這個世界沒有再次挑明,是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