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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日 第53節

    易阿嵐順從了。

    “你以前有過這樣的行為嗎?”周燕安問。

    “哪樣?”

    “自殘。”

    易阿嵐搖頭。

    “有過這樣的想法嗎?”

    易阿嵐沒回答。

    周燕安明白了,略帶責備地說:“指甲蓋很多細菌,很容易破傷風的,以后別這樣了。”

    他消毒的時候特別仔細、徹底,也就特別用力,易阿嵐嘶了一聲。

    周燕安笑他:“幸好臉沒事,要不然就可惜了。”開始處理第二道血痕,棉簽從下頜線邊緣起工作,差一點點就要撓到臉上去了。

    “可惜什么?我長得好看嗎?”易阿嵐忽然變得很有進攻性,緊盯著周燕安,但很快這份攻擊性又掉轉槍頭,變成自我厭棄,他摸著自己的臉,感受眉骨、鼻梁、嘴唇的弧度,“我的臉又有多少遺傳了那個人?”

    周燕安怕他真的傷害自己的臉,左手握住他的手腕拽下來,沒再放開,又用膝蓋將易阿嵐另一只手抵在床沿,然后只用右手給易阿嵐傷口消毒,涂抹凝血止痛的藥膏。

    結束后,周燕安又從床頭柜抽屜里翻出易阿嵐常用的那把指甲鉗,給易阿嵐修剪指甲。

    像是對待什么很重要的東西,周燕安低垂著頭,將易阿嵐的手置于他的左手掌心,一一抬高手指,專心致志地修剪那些還沾染血液的指甲,末了,還要用生理鹽水清洗一遍。

    易阿嵐靜靜地看著他做著這些。

    最后,他用指腹一一劃過易阿嵐的指尖,確保沒留下鋒利的、能傷害到人的指甲后,準備抽手離開。

    易阿嵐反手一把握住他:“周燕安,你對誰都這么好嗎?”

    周燕安感到掌心被易阿嵐修剪干凈的指尖貼著,柔嫩的觸感像一種輕盈易逝的東西停留在上面。他有種預感,只要他動動手,那東西就會振振翅飛走了。就像跟隨春天一起離開的蝴蝶,跟隨夜晚一起離開的月光,悄無聲息。但等到有心人察覺,他就知道,那只蝴蝶、那晚的月光再也不會回來了。

    “并不是。”周燕安說。他并不是對誰都好,也并不是對誰都這么好。

    第71章 12月(7)

    “那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因為你善良、勇敢, 值得別人對你好。”

    周燕安的回答主體在易阿嵐,而不在他自己。這讓易阿嵐覺得,那句話只是他低落狀態下的一句安慰罷了。

    生活總要回到正軌。

    岳溪明婉拒了休假, 繼續上班。易阿嵐暫時忘記那些讓自己進退兩難的事情, 像他過往的人生那樣走一步且看一步。

    不過羅彩云他們還是額外照顧易阿嵐, 這個月沒有給他分配太多的任務。在葉舟遇害之后,就更以易阿嵐的安全為主, 不把他往外派了,好好地保護在固若金湯的事務組里。上一次的三十二日,本來安排有兩天的任務, 但因為導彈事件耽擱了一天, 正好把那一天的任務移到下一次的三十二日里。

    易阿嵐這一段的日子就變得格外悠閑起來。周燕安在時還好, 還能有個說話的人, 但大部分時間周燕安都在外面四處奔波。畢竟周燕安不像他,周燕安總有多得學不完的東西。

    易阿嵐只能看看電影、看看書,玩一玩編程挖礦游戲, 但哪怕挖到假期卡,陳汝明現在也不敢輕易給他兌現。

    今年的冬天來得又快又猛,才十二月下旬, 就下了第一場雪。雪下得挺厚,雖不至于淹沒腳踝, 但也在一夜之間給北山市裝飾上了統一的顏色。

    三十二日緊急事務組離最近的居民區大概有一公里,平時是互不相干的狀態。

    但在這一天,休息日的周六, 事情發生了點變化, 本來一直悄悄在少部分居民口中流傳的謠言突然激烈起來。

    附近居民都知道周圍多了一處建筑,對于那不是商場、學校或其他利于他們的設施感到很遺憾, 對于不是垃圾填埋場之類的也感到慶幸,他們都知道那只是一座不好不壞的物理研究所——這本來就是一開始開發建造的目的,由于三十二日出現,才挪作他用。居民們上下班、出去游玩的方向都與事務組相反,很少會經過事務組大門,因此一段時間就沒什么人在意那里的建筑了。

    但對于很少一部分人例外,他們格外關心那處離自己一公里遠的建筑。一開始是有個人懷疑那什么物理研究所的研究或者研究用的機器會產生輻射,影響他們的身體健康。這種經久不衰的陰謀論很快得到了一小批擁躉。他們有時候會故意經過事務組,發現那里的安保特別嚴,門口崗亭的門衛都荷槍實彈。有時候也會拿望遠鏡窺探,看到了很多奇奇怪怪的類似于天線一類的信號發射裝置。這些都讓他們心里惶恐不安。

    在下完雪的這天上午,有個人信誓旦旦地說,他發現那處建筑屋頂的雪化得特別快,他這么解釋:這說明那里的熱量很高,雖然熱量高不一定代表會有危害,但肯定比熱量低更有嫌疑。不是大型機器一直在運轉散熱,就是某種輻射讓雪化得比其他地方快。

    接著又有人說,他覺得那處建筑里的樹比他們小區的樹木葉片凋零得很厲害,哪怕是常青松柏都黃了好多枝葉,甚至有幾棵樹都枯死了。這一下子,大家都認定是輻射影響了樹木的生長。似乎沒人想到,那建筑近半年才造好,綠化也是這半年移栽過來的,又遇上比較冷的早冬,水土不服的植物挺不過去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群人沖動起來就如同雪崩之勢,很難拉阻回來,三言兩語之后他們就決定要去“物理研究所”門口示威要個說法。

    大約二十多個人響應,換上棉襖羽絨服,有車的就擠到一輛車里面,立即就朝事務組進發。要說這里面全都真心覺得有輻射并且輻射能傷害到一千米外的自己,倒也不盡然,多得是渾水摸魚、覺得法不責眾、鬧一鬧能得到一些補償也好的勢利鬼。

    六七輛轎車突然在事務組大門口停下,下來烏泱泱快三十個人,崗亭的警衛立即通過對講機向安保小組匯報后,才警覺地詢問走在最前面的一個人他們的來意。

    那是個老當益壯的七十多歲老頭——他在車上就被年輕人攛掇走在前頭,說是別人不敢對老人怎么樣,老頭沉聲道:“我們是住在附近的居民,想和你們的領導談一談。”

    警衛說:“能說明一下具體身份和來意嗎?我好和領導匯報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警衛態度過于平易近人,這些人就有些放肆了,語氣不快地說:“把你們領導叫出來,又不是皇帝老子,我們還不能見嗎?”

    安保小組長來得很快,那老頭問:“你是這里最大的領導嗎?”

    小組長打太極:“您有什么事盡管和我說,能幫到的我們一定幫。”

    “我們要和你們的領導談!”那人不滿地哼道,身后那群人也叫嚷著要能說得上話的,不要保安。

    不過在一片亂糟糟的話語聲中,小組長總算是勉強分辨出有效信息,頓時有些無奈,心想也叫他遇上了這檔子事。他只好抬起雙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各位聽我說,你們盡管放心,我們所里的所有研究都是經過安全評估的,絕對不會泄露出任何有害輻射!你們要是還擔心,可以去相關部門進行正規途徑的舉報,自然會有人派遣專家對我們所進行監督檢察。”

    “你這話繞來繞去的,你就直說有沒有輻射吧!”那個人還高高舉起了開啟錄音狀態的手機,意思是你敢說謊他就有證據。

    小組長只好說:“輻射也分很多種,這么多年了,大家也都知道電腦輻射、手機輻射對身體的危害微乎其微。事實上宇宙就有源源不斷的輻射抵達地球,甚至于一塊花崗巖也會釋放出輻射,但這些輻射的有效劑量是極低的,不會對人體產生危害。”

    “那就是有輻射了?”人群大喊。

    小組長叫苦不迭:“有輻射,但在正常范圍內。我本人就在所里,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要是真有影響,我還不是第一個跑的嗎?”

    這話打消了真心害怕輻射的人的顧慮,但那些想占便宜的人就有點胡攪蠻纏了:“誰知道你們是不是有什么法子不受影響,光讓我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吃苦頭?”

    “今天外面怎么有些吵?”羅彩云站在會議室的窗口朝大門望。

    也就在這時,安保小組長覺得這邊的動靜可能要引起里面注意,但由于要不停和聚集的人解釋,脫不開身,他給自己身后的副手打了個手勢。副手點點頭,退出喧鬧的人群,通過電話向羅彩云匯報最新情況。

    “附近居民擔心我們這里有輻射泄露。”羅彩云跟其他幾位副組長說。

    盧良駿對這類事早就見怪不怪了,在他多年的異常事件處理經驗中,他唯一得到的啟示就是無論基礎教育多發達,也總會有漏網之魚。

    嚴飛也走在窗邊,看了一會兒,皺眉說:“他們選在這個時候鬧事,我總覺得有點過于巧合了。”

    猶豫片刻,他又說:“以防萬一,我去易阿嵐那里看看吧。你們最好也叫鄭鐸多安排幾個人過來守著。”

    “行。”羅彩云說,“易阿嵐的安全是你要特別注意的。”

    因為joker一事,易阿嵐成了某些國家的窺伺目標。保護易阿嵐的責任自然落在和各國間諜打慣了交道的嚴飛手里,他既有一手的最新國外情報,能提前應對,又有不少耳聰目明、身手出眾的特工下屬可以隨機應變。

    “既然你說輻射沒影響,那你讓我們進去看看?”

    “所里研究涉及保密項目,不對外開放。不過你們還是可以向有關部門提出合理訴求,經過正當程序的商議和策劃,在有可行性的前提下,他們會在你們之中選取群眾代表,在專家陪同下來我所參觀。”

    “改天來你們不就有準備了?”

    “是啊!是啊!”人群紛紛呼喊,情緒高漲。

    大門外的對峙陷入了僵局,這讓安保小組長本能地感到不安。他覺得有時候溝通進行到正常的步驟時,總會有無理取鬧的人出來打亂節奏,使得雙方無法心平氣和地好好談。小組長背著一只手,對身后的同事們做了個內部手勢,讓他們都進入三級警備狀態中。

    忽然一陣急剎車的聲音把門口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只見一輛失控的油罐車駛向路邊,與附近居民的一輛小轎車相撞。隨即駕駛艙里跳下一個驚恐的司機,朝人群狂奔而來:“快跑啊!油罐車破損,石油漏出來了,要爆炸了!”

    在那油罐車身后的確拖著幾道長長的黑色液體痕跡。

    人群頓時驚慌失措起來,叫叫嚷嚷地像無頭蒼蠅四處亂竄、相互推搡。

    “幫助群眾撤離!”安保小組長急忙喊道。

    四名警衛沖到門衛室里拿出防爆盾牌和泡沫滅火器,然后沖到人群前面,防爆盾牌朝前,一字排開,掩護眾人往后退。

    油罐車泄露的黑色液體應該為原油,雜質和大分子較多,著火點低,相對提煉加工后的汽油、柴油等危害性較低,但依舊有爆炸的風險,安保小組長也不敢怠慢。

    “躲進去,躲進去!”不知道誰喊道。驚懼之下的人群下意識地跟隨那道明燈似的聲音,便一邊驚叫一邊呼啦啦地朝事務組建筑內部跑過去。

    安保小組長心想糟糕,但在這種情況下,他也做不到不讓這么多人進去避難,他只好用無線電通知內部的安保隊伍:“全體注意!一級警備!一級警備!所有人行動起來,引導內部人員和外來群眾地下防空洞躲避!”

    突然響起一道槍聲。

    本就受驚的人群更是惶恐不安,撕心裂肺地尖叫起來,各自奔逃開。

    安保小組長神經猛跳,大喊:“怎么回事?誰的槍走火了?”

    內部通訊的耳機里無人應答。

    安保小組長再次喊道:“各小隊長了解隊內情況,然后向我匯報。”

    “001隊在,全員5人,無人走火。”

    “002隊在,全員5人,無人走火。”

    ……

    “010隊在,全員5人,無人走火。”

    安保小組長自然知道自己的人都訓練有素,不會在這種時候擦槍走火,更不會走火了還選擇隱瞞。開槍的不是他們自己人。

    嚴飛聽到槍聲時,正好走到宿舍樓門口,臉色大變,急忙通知安排在宿舍樓各處保護易阿嵐的特工:“你們注意掃尾!”

    來不及等電梯,嚴飛快步跑上樓,與開門的易阿嵐正好碰個滿懷。

    “外面怎么了?”易阿嵐一無所知地問。

    嚴飛一把拽著易阿嵐進屋去,關上門:“來不及跟你解釋了,事實上我知道得也不多。無論如何,我首先要保證你的安全,我們先從安全通道離開再說。”

    嚴飛帶著易阿嵐直奔臥室衣柜里的安全通道入口,下面是一口反重力井。在第一天入住的時候,周燕安就給他介紹過這口反重力井,但易阿嵐沒想到今天它就要派上用場了,因為不清楚具體發生了什么,他甚至對此還有點好奇。

    嚴飛抱住易阿嵐的胳膊,兩人一起跳下去。

    下墜的過程很輕很慢,像是在只有地球六分之一重力的月球上墜落,二十米的高度也沒讓他們受傷。他們穩穩地落在堅實的地面,易阿嵐只感覺小腿有點麻。此時通道向前延伸,與地面平行,昏暗的應急燈幽幽亮著。

    在他們不遠處,有一輛小巧可愛有點像卡丁車的運輸工具。嚴飛在小車的車門處摁下指紋,車門隨即自動打開。

    “坐進來。”嚴飛對易阿嵐喊,“你的指紋也錄入系統中了,你獨自一個人也可以開啟,但要是其他沒錄入指紋的人想要啟動磁懸浮自動駕駛小車就會觸發報警系統。”

    易阿嵐跨進小車里,好奇地問:“要是有人劫持我呢?”

    嚴飛說:“那也沒事,通道那邊有人24小時待命。”

    兩人都坐好戴上安全帶后,小車車門自動關閉,順著軌道向前飛快滑行,通道兩側的一盞盞應急燈變成一條絲滑的光帶向后拉伸。

    “這一分鐘我們就跑出五千米開外了吧。”易阿嵐透過擋風玻璃看著前方,他總有種滑向未知世界的感覺。

    “那當然,造價昂貴著呢。”嚴飛知道已經遠離危險了——無論危險是什么,心情放松下來,“我等這個機會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