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日 第21節
易阿嵐現在想的是給周燕安報個平安,他們約好了,他一經脫險就會給周燕安打電話,不過易阿嵐發現放在褲子口袋里的手機已經損壞死機,許俊斌的手機倒是能拿來一用,但易阿嵐現在可不敢放松警惕。 易阿嵐拖著傷腳,轉移到許俊斌后方,說道:“我的槍正對著你的腦袋,你要有什么小動作,我會立刻開槍,我差點死在你刀下,可不會跟你開玩笑。你現在把刀扔了,給我往前走?!?/br> 背對著他的許俊斌面色幾經變換,猶豫地站在那沒動。 易阿嵐裝模作樣地推拉兩下保險栓,弄出咔咔的金屬聲效。許俊斌被嚇到了,立即把站著血的刀扔到一旁,往前走:“別沖動!別沖動!” “慢點!”易阿嵐喊道。 許俊斌聽話地慢了下來,后背發涼地往前走去。就像上一次許俊斌拿刀抵著易阿嵐一樣,易阿嵐在他身后,驅趕著他在縣道上漸行漸遠。 前方約兩千米處是縣道和省道的交叉口,在那附近有一座大型加油站,24小時營業,服務于來往的運貨車輛。 早在易阿嵐和周燕安第一次到南鐵時,周燕安就注意到了那里的加油站,并特意去問過,雖然加油站都引入了自動加油裝置,但晚上仍有人員值班。加油站遠離居民區,值班人員都是開車過來的。 在加油站映入眼簾時,易阿嵐一咬牙忍著痛,悄悄地加快腳步,許俊斌對易阿嵐的接近毫無知覺。 許俊斌的后腦勺近在遲尺,周燕安指點過的關鍵部位在脖頸和腦袋之間,這里一旦遭受重創,人會立即昏迷過去。 易阿嵐舉起槍,槍托狠狠地朝那個部位砸過去。 許俊斌一瞪白眼,叫聲都還沒發出來,就撲通朝地面撲倒。他龐大的身軀甚至震得地面都在微微顫動。 易阿嵐心有余悸地抹開額頭的汗,立馬將許俊斌的上衣和褲子扒下來,用袖管和褲管將他手腳綁得嚴嚴實實。接著才拿出許俊斌的手機,用他指紋解鎖,一邊朝加油站那邊一跛一拐地跑過去,一邊撥打出爛熟于心的號碼。 周燕安站在不勝寒冷的高處,看到的北山市已經越來越黯淡寂靜,而夜空卻越來越熱鬧。 進入三十二日已經接近二十分鐘,易阿嵐還是沒有打來電話。而按照他原本預估的,如果一切順利,最遲不過三分鐘,易阿嵐就應該能安全脫身,除非出現意外情況。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周燕安做不出頻繁摁亮手機看看是不是沒電、沒信號這種毫無意義的行為,他只是感到一陣孤寂,輕霧一般地盤踞在深夜山間。 當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霧氣便像受了驚擾似的紛紛退散。 周燕安看到的是一個陌生號碼,但他知道這一定是易阿嵐打來的。 易阿嵐氣喘吁吁的聲音在那頭響起:“周燕安!” 周燕安露出微笑:“你還好嗎?” “很好!”易阿嵐說,“我到加油站了,我在值班室找值班員的車鑰匙,車就在外面停車場,哦,值班室還有個急救箱,我先簡單處理一下傷口。” “許俊斌呢?” 易阿嵐把通話外擴,手機放在桌子上,拿碘伏噴霧給手臂刀傷和腳腕上的扭傷消毒,疼得嘶了一聲:“昏迷了。” “接下來你準備把他怎么辦?” 易阿嵐有些猶豫。 周燕安說道:“我們已經分析過很多,你可以完全按照你的想法去做?!?/br> 易阿嵐低低地嗯了聲,埋頭用繃帶纏住手臂。 周燕安也沒再說話,聽著那邊綁帶撕扯的聲音。 “我找到車鑰匙了。”易阿嵐過了會說,接著傳來車輛開鎖的叫聲。 周燕安問:“手機電量還充足嗎?” 易阿嵐去看電量格:“不多,百分之二十吧。” “那就先掛了,記得定時報平安?!?/br> “嗯。”易阿嵐掛完電話將手機設置成不息屏模式,要不然一旦鎖屏,他都打不開。 易阿嵐將加油站這輛唯一的車開回到縣道交叉口,勉強將昏死的許俊斌塞進后備箱,然后直上省道。天色還是漆黑的,荒涼的公路上,只有一輛車在飛馳。 易阿嵐沒直接從高速路返回南林市,而是下到沿途城市里,他要去城區一些大的藥店或者醫院找些更好的藥物,至少弄一些止疼止血化瘀的,再找點食物填飽肚子。 順便處理一下許俊斌。 當許俊斌醒來的時候,已然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鼻尖還縈繞著淡淡乙/醚的味道。這味道證明他被打暈后,又被乙/醚迷暈了很長一段時間。 “王八羔子!”許俊斌摸著疼痛的后腦,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潮濕,昏暗,封閉,狹小。 許俊斌顧不得疼,一下子跳了起來,這一看就知道是地下室!他奔到門口,鐵門在外被緊緊鎖住,他用力推拉半天都毫無反應。 整個地下室,只有那小半截伸出地面的窗戶有關,許俊斌又跑過去,趴在窗口,努力朝外張望。 他只能看到小小的空間,天已大亮,照出綠草、樹干和對面房屋的墻根,沒有任何標志性的物體。 “有沒有人啊!”許俊斌拉著嗓子喊了半天都得不到回應。 許俊斌呆住了,隨即氣急敗壞地跳腳。他已經想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在昏迷之中被人丟進了不知道在哪兒的地下室,跑是跑不出去的,又不會有人來救他。即使有人愿意救他,都找不到他在哪兒。 地下室里還堆著一些飲用水和餅干面包之類的食物,只能保證餓不死。 許俊斌在三十二日已經失去了價值,失去了最重要的籌碼。哪怕三十二日處處是寶藏,哪怕他是千萬分之一能進入三十二日的,可他被困在這兒,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干不了!他什么都沒有了! 盡管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想到好不容易得到的機遇,他洋洋自得的、無比珍貴的三十二日“準入許可”都將成為夢幻泡影,許俊斌對著墻壁拳打腳踢,無能狂怒。 好長一會兒,許俊斌才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垂頭喪氣地拿過一瓶水和面包,味同嚼蠟地啃著,喝著。 他很快發現舌頭發麻,那混小子該不會拿了過期面包給他吧?許俊斌去看面包的生產日期,眼前的文字卻模糊不清,分出重重幻影,隨之而來的是呼吸困難,肺腑火燒火燎。 接著他猛地繃直身體,口吐白沫,渾身抽搐。 彌留之際,許俊斌才意識到,水和面包里有毒!他永遠也不會明白,那個人沒有直接開槍打死他,為什么還要多此一舉給他下毒! 他的雙眼徒勞睜大,伸出手企圖去抓住眼前繽紛的幻覺,還是活著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天地之間,仿佛就只有這一輛車開在銀帶般的高速路上。丘陵起伏間,夜色漸漸稀薄,由漆黑漸變為濃黛、墨藍、青白,給人一種越往前開黑暗越淺淡的錯覺,似乎只要一直往前開,就能開到永恒的白天里去。 車窗都降下,凌晨的冷風灌進車廂內,將易阿嵐臉上的淚水吹干。 易阿嵐看著前方的路,想的卻是身后的事。 “如果把他關在地下室,三十二日里他自然毫無辦法?!敝苎喟苍鴮λf,“但以他的性格不會認命,他會在現實中尋找解救辦法,唯一知道他位置的你將會被他糾纏,他甚至會對付你的家人、朋友?!?/br> “我說這些并不是逼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了解你每一個選擇帶來的所有結果?!?/br> 易阿嵐在醫院想著這些話,將致命劑量的藥品注射到瓶裝水與面包中,丟在許俊斌昏睡的地下室,那將成為一座墳墓。 他大費周章、舍近求遠地去殺死一個人,并自欺欺人地扭頭不再看,逃得遠遠的,好像他沒看著那個人死在跟前,那個人就不是他親手殺死的,再用眼淚告慰他那最終“虛偽”的善良。 后視鏡忽地反射出金光閃爍,易阿嵐將車停下來,下車回頭眺望,看綿延的群山盡頭露出一角尚且溫柔的暖紅太陽,無遠弗屆的光芒傾灑人世間。那些茂盛動人的樹木,顫抖樹梢歡欣鼓舞,將凝結一夜的嶄新綠色捧起迎接新的一天。 白天不在遙遠的前方,太陽在他身后升起。 太陽好像是從山間長出來的一樣,汲取大地的營養,眨眼間長大,跳出山巒的擁抱,將燦燦金光還給大地。 易阿嵐站在那兒承接8月32日的第一抹陽光,忽然朝太陽伸出纏著繃帶的手臂,右手在空中虛握著。 易阿嵐保持這個姿勢,轉過身往前走。 他在想,要是有人迎面走來,問他在做什么。他會說,他在牽太陽。就像牽著一只紅氣球,牽一只遙遠的風箏。 易阿嵐被自己的臆想逗笑,哈哈大笑,笑到眼淚止不住,心想,他不是神經病誰是。 他松開手,跳上汽車,踩住油門,一往無前。 第28章 32日(17) “我到南林了, 馬上去醫院和梁霏她們匯合?!痹谶M入南林市區的時候,易阿嵐趁最后一點電,給周燕安發過去一條信息。 在經過一家手機賣場時, 易阿嵐停下, 從汽車后備箱里拿出一把維修用的鐵錘, 將大門砸開,賣場警報尖利地響起來, 整條街都能聽得見。易阿嵐置若罔聞,跨進去,一時間看得眼花繚亂, 不知道該選什么新手機, 索性把擺在柜臺里的時髦手機掃了幾十臺到袋子里, 留著慢慢備用, 苦中作樂地想,沒事可以做個史上最全面的手機型號測評了。 接著易阿嵐又把賣場里大大小小的充電寶都收集好,扛進車內, 直奔人民醫院的方向,居然會有種回家的感覺。 “萬事小心?!敝苎喟不貜秃?,收起手機, 駕駛直升飛機飛進明亮的天色中,他也該去完成他的任務了。 因為三十二日的出現, 全球各國的政府機關都將面臨極為嚴峻的挑戰,哪怕可能性很小,也絕不能掉以輕心。 首先, 他們要預防有人出于惡意或者被雇傭、被挑撥, 在三十二日里趁無人之便,輕而易舉地進入外圍機關、官員家中, 拿到重要指令和密碼的線索,再在正常世界中交由間諜針對地竊取機密,因此所有需要保密的信息都緊急進行了一次改頭換面的密碼重置,為了萬無一失,哪怕本來是動態密碼都要對密碼生成系統重新編程,以免被人以數據分析手段模擬未來一段時間的密碼。對于能夠更換地點保存的,自然是第一時間進行隱秘搬遷。與此同時,各部門對間諜工作也抓得更緊。 這尚且好應付,最讓人頭大的是不能排除三十二日里有人能夠深入到核心機關。雖然正常世界的密碼換了,重新固若金湯,但要是三十二日里有人身處腹地,徐徐圖謀,那所有的機密遲早都將變成透明的。 讓人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從周燕安所述,沒人能把三十二日的東西帶回到現實中來,這就意味著,哪怕一個人得到一份機密報告,也只能通過強行記憶,一個月一次地把消息慢慢帶回正常世界。而隔行如隔山,要是一個外人想看懂一份專業報告并準確記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過永遠不能把國家安全寄托在運氣上,正如周燕安可以花一個月教會易阿嵐格斗技巧,有心人也會花一兩個月的時間教會一個普通人如何看懂機密。 所以周燕安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炸毀國務大樓,將三十二日里存在的信息徹底銷毀,這才能讓人真正安心。 換個角度想,三十二日也是個竊取別國情報的極佳機會,這是情報部部長的想法。不過由于進入三十二日的人很少,專業人手更是萬中無一,更要緊地是保護好自家機密,騰不出手去謀外。這也成了全球暗流涌動下的共識。 當然,要是誰正好有個情報人員在別國出任務,又在那時機進入三十二日,不大肆收刮也說不過去。對于這種根本難以防范和監查的事,各國都只好祈禱自家不要遇上。 華國對于他們能有個受過特種訓練的周燕安進入三十二日感到萬分慶幸,不至于在一開始就毫無頭緒和束手無策。 周燕安首先去的是最近的軍委總參謀部,在正常世界中,他已經得到特殊授權,直接從總參謀長那里拿到相應權限的密碼指令(當然是更新之前的,只在三十二日有效),他找到一架裝載炮彈的戰斗機,是很普通的型號。周燕安畢竟只是陸軍作戰部隊出身,不可能像一個特種飛行員那樣掌握太多復雜機型。 周燕安進入戰斗機,輸入指令,激活了駕駛系統和作戰系統。 開戰斗機和直升機完全不能相比,在騰空飛天的瞬間,周燕安感到血液發熱,他已經太多年沒有要去戰斗的感覺了。 這種感覺其實很不好,意味著這片土地上存在危機。 而這危機,無論如何都本不該存在的。 周燕安先是飛到國務大樓外圍,落下炮彈摧毀朝內輸電的電力設施,接著把戰斗機停在外部,來到核心區域內,找到在正常世界被告知的隱蔽地下備用發電機處,進行暴力破壞。這樣一來,這里的安全防御系統就失去能源,徹底癱瘓,不會對接下來的攻擊做出自動反擊。 周燕安再次回到戰斗機上,駕駛這架雄鷹翱翔在這片威嚴的土地之上,落下一顆顆tnt當量500kg的炮彈,看那些大樓在炮火中紛紛坍塌,煙塵像霧氣一樣將這里籠罩,等它們消散后,自然也把所有的內容一并帶走了。 周燕安還是覺得這一幕太荒謬了,對他來說要全力守護的國家象征被他親手摧毀,像是精疲力竭后做的一場意識碎片化的夢。 梁霏和小護士對易阿嵐的歸來感到萬分欣喜,只是他身上的狼狽把她們嚇壞了。 小護士一邊給易阿嵐手臂、腳腕的傷重新細致地消毒、檢查和包扎,一邊聽易阿嵐此次出行的遭遇。 簡單科技面臨的商業泄密危機、許俊斌的喪心病狂、南鐵城的神秘探照燈光,都讓住在醫院卻猶如處在溫室中的兩人感到心驚rou跳。 “簡徐明?天啊,我知道他,去世的時候鋪天蓋地都是新聞?!毙∽o士睜大了眼,拿著鉗子夾易阿嵐傷口里的碎石子時不自覺重了兩分,讓易阿嵐倒抽一口冷氣,“沒想到是因為在這里被人害死的……太可怕了。” 梁霏同樣背后發涼,但她也也有另外一種程度上的安慰。年輕的小護士被易阿嵐的經歷這么一嚇,估計會對外面寬闊的天地產生前所未有的畏懼,不會因為三十二日社區上把三十二日玩出眾多花樣而好奇跑出去,更愿意留在醫院和她相依為命。 小護士緊張地問:“那個許俊斌真的不會從地下室逃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