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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日 第20節

    樂極生悲的易阿嵐猛地仰倒,兩腳騰空,驚嚇之下,居然是條件反射地抱住周燕安不讓自己掉下去,等反應過來是突擊訓練,才任由自己摔到地上。地面是不堅硬的橡膠材質,但周燕安還是用一只手護住了他的后腦勺。

    易阿嵐已經將那套動作訓練成本能,即刻曲起右腿膝蓋攻擊周燕安下/體,右手去劈砍周燕安的手腕,與此同時,左半邊身子和左腳已經開始蓄力準備后撤,以及做最壞的打算,側過身用胳膊去擋刀。

    他比最開始已經快了三秒逃脫出周燕安身體的圈禁,隨即用手比出從口袋里掏槍瞄準的動作:“不許動。”

    周燕安舉手投降,笑道:“你做得很好了?!?/br>
    三天之后,周燕安離開,沒說去哪,也無需相送,只說會和易阿嵐電話聯系,讓他好好保持現在的狀態。

    周燕安走上街頭,他認出來街角日常運動打扮的男人不同尋常的銳利目光,他走過去低聲說話,那人在手表內置的小型對講機喊了一句,很快就有一輛車開過來,他們坐上車,直奔軍用機場,那里一架私人飛機在等著周燕安。

    他們會按照秘密指令,把周燕安安全地送到北山市。

    三十二日緊急應對會議將在這個國家的大腦開啟,與會人員除了華國重要國家領導人,還包括國家安全局、情報局、信息安全部、異常事件處理局等高級官員。

    在周燕安第一次提交三十二日的報告之后,已經過去一個半月。周燕安當初的班長鄭鐸,哪怕現已是華國陸軍部隊少校級別的指揮官,也還是通過層層手續上報,終于在最近得到空前重視。

    這并不是說國家工作效率慢,實在是三十二日太過匪夷所思,又沒有切實證據能直接表明它的存在。是各部門通過近三個月的異常事件交叉比對,才終于確定三十二日的真實性。一經確定,便引起驚濤駭浪。

    這個時候,三十二日表露出來的各種端倪,都多多少少地以文字資料出現在全球各國政治家的辦公桌前。這是一場全球性的國際災難,沒有哪個人、哪個組織、哪個國家能幸免于難。

    易阿嵐離這些還很遙遠,他只能注意到懸在頭頂上的那把刀陰魂不散的影子。

    但好在,哪怕周燕安已經離開,他也留下了寶貴的東西,像盞燈,幫助易阿嵐對抗刀的影。

    易阿嵐默默地在射擊場練習,期間簡成一有空便會來看他,還帶來一個仿真機器人做他的陪練。

    仿真機器人是簡成從f國著名的仿真機器人專家那里花了大價錢特意定制的,仿真皮膚的觸感與真人無異,體型、重量都和許俊斌一模一樣,甚至連長相都有幾分相似。機器人內嵌的智能芯片和傳感器,可以更直觀地將易阿嵐能對他造成的傷害轉換成數據輸出。而面對這么一個機器人,易阿嵐也更能從心底里毫無顧慮地展開攻擊。

    簡成也像周燕安一樣,做到了他所能幫助到易阿嵐的一切。

    然而這一天,簡成到來時如喪考妣。

    易阿嵐注意到他赤紅的眼:“怎么了?”

    簡成難以開口,愧疚地道:“阿嵐,對不起,我們差一點就找到了許俊斌。但是……被他逃到了國外,該死!是卡特機器人搞的鬼,他們公司的負責人皮特掩護許俊斌出了國!”

    皮特本來不相信許俊斌的一派胡言,他甚至認為許俊斌得罪了人把他當冤大頭來找掩護。但皮特注意到簡成派人瘋狂尋找許俊斌,那架勢似乎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許俊斌挖出來。

    這讓皮特意識到,對手非常在意的東西,不管有什么用,就一定不能讓對手找到。

    許俊斌逃到國外躲起來,簡成也鞭長莫及了。

    聽到這個壞消息,易阿嵐比想象中的平靜,他或許本來就沒把所有指望都寄放在現實中殺死許俊斌身上。

    但簡成卻仿佛失了控,他比易阿嵐這個當事人還要沮喪,難過、懊悔、自責、對自己無能的痛恨等種種情緒把簡成平日穩重的領袖外殼打破,讓他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

    易阿嵐反過來去安慰簡成:“沒事的,沒事的,找不到就算了,還有其他的辦法。”

    簡成搖著頭,眼眶發紅。易阿嵐心里感到溫暖,至少簡成如此關心他的生死。

    “是我害了你?!焙喅煞磸驼f。

    “你不相信我的能力?”易阿嵐努力輕松地笑笑,“周燕安都說我做得相當好了,我會安全活下來的。”

    “不一樣?!焙喅烧f,“我對不起你。如果沒有周燕安,你就被我害死了。我說過要替你擺平,如今看來都像個笑話,我什么都做不到。我保護不了你,阿嵐?!?/br>
    第26章 32日(15)

    易阿嵐沒辦法安慰陷入自責中的簡成了。

    這是簡成生而為人的內省, 他該為易阿嵐的遭遇痛悔,在痛苦中尋求哲學解脫,外人無法幫助他。就如同蚌rou中落進來一粒尖銳石子, 要用最柔軟的人性時時刻刻去與它磋磨, 直到柔軟變得堅硬, 或者石子變成珍珠,讓光芒驅趕著人活一世的蒙昧。

    有時候易阿嵐也會想, 如果真的死在許俊斌刀下,臨死的那一刻他會怨恨簡成、會后悔當初答應幫助簡成嗎。

    易阿嵐不知道答案,也不愿去追根究底那么現實的東西。所以, 要好好活下去, 讓所有怨恨都成為虛驚一場。

    易阿嵐回到家, 開門時注意到自己的手掌心。練槍起了繭, 又在持續的訓練中磨破柔嫩的新繭,尤其是虎口和食指位置。他這雙適合敲擊計算機鍵盤、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變得不再優雅, 但易阿嵐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信心,他握住拳,就仿佛握住了力量。

    推開門, 母親岳溪明或許是因為調休,提早下班, 和奶奶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養生節目。

    易阿嵐握住的力量霎時間像只不聽話的鴿子,從他手心撲棱著翅膀飛遠了。

    易阿嵐多么想和mama好好談談啊,在他與死亡對峙的這一段時間, 把兩人年深日久積累的隔閡都攤開來曬曬太陽, 是暴曬而死還是自此沐浴陽光,都來個引刀一快的定論。

    要不然他死了, 有些事都還不明不白著。

    岳溪明轉頭看他,笑道:“回來了?外面熱不熱?今天同事送了我一個她老家種的西瓜,我和你奶吃了都覺得很甜,在冰箱里,你快去嘗嘗?!?/br>
    易阿嵐心中支楞起來的對抗情緒瞬間被軟化成隨波而流的水草。無可爭議,mama是愛他的,在她自己飽受情感背叛的痛苦中,仍舊悉心守護他二十年。但他注定要違背mama的一廂情愿,這將會給這可憐了半輩子的女人帶來多大的打擊。哪怕mama會因為愛他而不得不接受他的選擇,但接受,不代表釋然,她會永遠活在易云山殘酷的陰影之下,為兒子的幸福而開心,更為兒子的幸福而倍受折磨、不得安寧。

    易阿嵐忽然想到,如果他死了,mama是不是就能得到解脫?

    易阿嵐回到房間,喪氣地躺在床上。

    這會兒,那臺放在桌子上很久的攝像機終于進入他的視線。早幾天他焦慮重重,是生是死都無法確定,根本無意去關心去了三十二日后正常世界是什么樣子。現在,心頭盤踞著超越生死的情感糾結,他只能躲避。

    易阿嵐拿過攝像機,觀看最新的拍攝視頻。

    視頻中,凌晨兩點半,易阿嵐坐在床上,神色鄭重地等待三十二日降臨。

    視頻左上角的時間慢慢跳動著,兩點三十四分的時候,易阿嵐猛地挺直背脊,就像本來坐得好好的,突然被只毒蚊子咬了一樣。接著就是漫長的茫然失措。

    觀看視頻的易阿嵐疑惑地皺皺眉,兩點三十四分是進入三十二日的時間沒錯,但他在視頻中沒有看到任何進入的相關跡象,只有從三十二日回來時,易阿嵐露出了驚嚇的模樣。

    如果換個不知情的人來看,只覺得易阿嵐就是好端端坐在那兒,然后不知道為什么突然發神經抽搐了一下。

    在易阿嵐的自我感覺里,當進入三十二日時,他會有種陷入深度睡眠前的昏昏無知感。然而這一點,在視頻里沒有任何表現,里面的易阿嵐精神抖擻,眼皮都沒有垂下來過,眼神始終明亮有光。

    在易阿嵐想象中,還以為會像影視劇里,出現類似于被鬼魂附身又離開的神叨叨的癥狀。

    易阿嵐感到困惑,這讓三十二日的存在顯得更為虛無縹緲、無從捕捉,畢竟除了他們自己,其他人很難會相信就在那么平平無奇的一瞬間,他們去往另外一個復刻世界度過了24小時甚至是48小時。哪怕是他們自己,為此瘋癲懷疑世界的人恐怕也不在少數。

    在晚上和周燕安遠程交流的時候,易阿嵐把自己的發現告知與他。

    周燕安想必也做過這樣的觀察,也有自己的分析。他認為可以把正常世界和三十二日看做兩個有所關聯的并行空間,類似于一些相互約束的物理裝置,在時間維度上,一個開啟,另外一個就關閉。

    而他們在往返三十二日時,可以比喻成要走過一條連接兩個世界的“通道”,通道時間既不屬于正常世界,也不屬于三十二日,呈現出來的直接感受就是精神上的昏睡,如同蹚過時間和空間被高度壓縮的時空隧道,人的思維對這種異變的外界的感知是模糊的。

    這讓易阿嵐振奮了些,這說明他和許俊斌肯定同一時刻在三十二日清醒,不會出現他還在昏昏欲睡而許俊斌已經清醒的絕境,他們站在同一起跑線,易阿嵐要抓住的是清醒后那幾秒的反應時間。

    盡管如此,隨著8月31日的臨近,易阿嵐還是無法避免地高度緊張起來。

    簡成沒有放棄繼續尋找許俊斌,投入大量金錢到海外雇傭私家偵探、退伍兵,甚至想用商業手段和皮特對話,從而從皮特那里得知許俊斌的下落,但最終不過大海撈針罷了?;蛟S不斷地付出,能讓他稍微好受些。

    簡成想在31日那天晚上陪著易阿嵐,但易阿嵐拒絕了。

    他如果活著,按簡成的時間刻度算,那么一秒鐘之后就在正常世界易阿嵐就能打電話報平安;而萬一出了意外,易阿嵐在正常世界心臟驟停猝死,搞不好會讓簡成惹上說不清楚的麻煩,他身邊連續兩個人心源性猝死,是個人都要懷疑是不是他干的了。

    簡稱聽了,沉默點頭,接著有些悲哀地說:“我哪怕站在你身邊,也難以想象三十二日,我只不過眨眨眼,你就度過了驚心動魄的一天,我永遠不會懂你們的感受。這大概是有史以來,人與人之間最不能跨越的鴻溝了?!?/br>
    易阿嵐不得不承認,是的,三十二日只有短短一兩天,卻徹底改變一個月,讓他異化,不能再和這個世界融為一體。

    易阿嵐對簡成說:“這是你的幸運。”

    簡成苦澀地微笑:“也許是不幸?!?/br>
    易阿嵐一定是不幸的,他躺在床上,等候命運降臨,mama、奶奶這兩個他僅有的親人都在另外的房間酣睡,但他無法去告別。

    他將要孤獨地踏上不知道能不能回來的征程。

    易阿嵐又一次看了眼手機,已經是9月1日凌晨兩點,沒有外來消息。簡成怕干擾他,按捺住了許許多多可能無用的交代。與周燕安的交流記錄還停留在昨天晚上,周燕安詳細說了很多,也安慰鼓勵了很多,把昨天當成了今晚來囑咐。易阿嵐猜測周燕安今天一定有重要事,無暇顧及他。

    周燕安的確十分繁忙,在傍晚時,他就進入了一個擺著許多設備的圓形大廳,這些設備包括腦電波監測、人體紅外線偵測等在目前科技范圍內所能探查到的所有人體生物波、電磁波監測機器;包括當前最為先進的臨床血液分析儀,將在極短的時間內分別采集周燕安進入三十二日前和離開三十二日后的血液樣本,進行全面的對比分析;還包括對外部空間的輻射探測儀、紅外紫外監控,試圖捕捉到三十二日出現時任何一丁點的異?,F象。

    在這些儀器之間,是物理、化學、醫學等領域的專業人士,在儀器之外,是神色凝重的各部門高級官員。他們都將要共同見證三十二日的出現和離開。

    易阿嵐在時間抵達兩點三十分的時候,就排除掉任何雜念,如周燕安說的那樣,腦子里只想著要保持清醒,只想著那一套被他練得無比純熟的反擊動作。

    當昏睡感來臨,易阿嵐被迫地感覺遲鈍而模糊,但每個腦神經都在竭盡全力地瘋狂跳躍:要集中注意力!要清醒!要快!要攻擊!

    如果他走向三十二日的過程能夠具現化,那么他的身體一定是在不斷地反復地不知疲倦地攻擊。

    攻擊!

    在進入三十二日的一瞬間,易阿嵐的肢體動作遠比思維來得更快,在他還沒看清許俊斌那張臉的時候,膝蓋已經屈打到他的下/身,在他劈開許俊斌握刀的手后,許俊斌吃痛的叫聲才傳到他耳里。

    許俊斌整個像煮熟的蝦子蜷縮起身,捂住痛苦難耐的下/體。易阿嵐趁他痛得只能哀嚎的這段時間,快速而沉穩地后撤挪出許俊斌的身體覆蓋范圍。

    但事情并不是一帆風順的,易阿嵐的右胳膊還是被刀鋒波及到,劃出一道長約一分米的傷口,鮮血很快流滿了整個小臂。

    易阿嵐來不及去關心右臂上的傷,忍著痛從運動外套那寬大的口袋中掏出槍,對準了許俊斌,然后才緩緩地站起來,右腳腫痛得很厲害,幾乎不能用力,只好把重心放在左腳上。

    這時候,離他們來到三十二日才過去了僅僅十秒鐘。或許是這一個月的練習使得易阿嵐的反應和意識上升一個層次,也或許是面對死亡的急迫性讓他靈敏度異常飆升,這十秒鐘對易阿嵐來說,仿佛時間被拉長,他快而不亂地完成各個急救動作的銜接,節奏流暢,終于使自己逃出生天。

    而許俊斌什么都沒反應過來,只是本能地捂著痛處,跪在地上涕泗橫流。

    甚至在槍支對準他之后,他也沒意識到這有多嚴重。

    安逸之于許俊斌,危機之于易阿嵐,使得你強我弱的境地立刻整個顛倒反轉。

    第27章 32日(16)

    在許俊斌語無倫次的咒罵中, 易阿嵐從容不迫地打開□□保險栓。如果許俊斌知道這一舉動代表的意義,卻任由它發展,一定會比此刻全身加在一起的痛還要心痛。

    “媽的!混小子!”許俊斌臉色通紅, 命根子的疼痛占據了他全部大腦, 他半跪在地上, 抬起頭看到對著自己黑洞洞的槍口還不以為然,要是易阿嵐有真槍、會開槍早就之前就把他打死了, 何必等到現在。他全然沒發現眼前的易阿嵐和上一次三十二日中的人已經不一樣了。

    易阿嵐瞄準了許俊斌的胸口,冷冷問道:“易曉山是不是你殺死的?”

    許俊斌一怔:“你怎么知道?奇了怪了,你就算認識我, 也不該知道我在三十二日中殺了他吧?”

    疼痛緩解下來后, 許俊斌齜牙咧嘴地站起來, 企圖走向易阿嵐。

    易阿嵐立即道:“不準動!”

    許俊斌嘿嘿一扯嘴角, 不聽從。

    易阿嵐朝他腳邊開了一槍,砰地一聲,公路上出現一個小坑, 石子和煙塵騰出一支小小的花朵。許俊斌耳鳴了許久,這才知道那把槍可不是開玩笑,驚呆在原地, 終于意識到危險。

    “你、你難不成是警察?”許俊斌脫口問道。

    易阿嵐沒回答,許俊斌又急忙忙道:“你還要因為我殺了人就想把我抓去坐牢里嗎?警察同志, 咱在這里就不要這么迂腐好不好?我看你年紀輕輕,娶媳婦了嗎?買房了嗎?貸款背得累不累???之前我想害你是我不對,我也是被逼得沒辦法, 為了活著嘛。只要你放我一馬, 你要多少錢隨便說!我保證是你一輩子想不到的榮華富貴!你以后就可以辭職不干,不做這生命危險的行當, 盡情去享福!”

    易阿嵐對此當然無動于衷,不過難保換了一個人,不會被許俊斌粗暴但極具吸引力的金錢誘惑腐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