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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日 第4節

    a:不管你在哪,是不是也出事了?

    joker似乎很失望易阿嵐的無趣,但還是回答道:全世界都一樣,我們西半球出事時是白天,早就炸翻鍋了,哪像你們那么幸福,睡夢中無知無覺。我敢保證,還活著的人因為親眼目睹末日降臨,其中一半都要有心理問題。

    a:那你們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嗎?

    joker:如果看清楚了也不至于一半人都要瘋。未知的才更恐怖啊小朋友。對了,我很喜歡你的名字,a.

    周燕安一直在旁觀他們的對話,此刻說道:“他很淡然。”

    易阿嵐點頭:“看不出他的擔心,不知道是不是過了初始恐慌期。”

    易阿嵐又問joker:你們的互聯網時間?

    joker:我說了全世界都一樣,現在不分東西、南北半球,有網絡的地方全他媽是5月32日下午5點,我這里已經到了后半夜,電腦卻告訴我是下午,好笑吧?小a。

    a:你可以黑進各國的根服務器把時間改回來吧?

    joker:我為什么要改?這樣不好玩嗎?

    joker:我正在給你們搭建數據通道,歡迎來到三十二日。

    易阿嵐正疑惑他的意思,就收到了joker發來的鏈接入口。

    他點進去,是個很熱鬧的交流社區,看得出來是臨時搭建的,ui設計很簡單,藍白兩色為主色調,在頂端寫著“三十二日”四個字,是漢字。這個社區并入了智能翻譯程序,能根據來訪者的ip地址呈現出當地語言并將其他用戶的發言翻譯為相對應的語言,來訪者在注冊賬戶后也可以選擇手動更換語言。

    社區中心區是世界交流區域,在左側功能欄里也可以選擇單獨的國家交流區。不過看活躍情況,大家還是喜歡窩在中心區說話,畢竟都世界末日了,國籍不再重要。

    總的來說,是joker搭建了一個平臺,讓全世界的存在者可以在一起無障礙交流。

    易阿嵐翻了翻中心區過往的帖子,很多都是西半球各國人po出的身邊照片和視頻。

    變故發生時,他們大部分都處于白天,整個國家都生機勃勃、全力運轉,路上全是來往車輛和行人,可以想象,人類突然消失時會呈現出怎樣的慘狀,在辦公大樓或學校的人反倒是幸運了,除了目擊同事領導眨眼就沒而帶來巨大的心理沖擊,至少生命沒有意想不到的威脅。

    而其他地方,車輛失控,紛紛撞毀,堵塞道路;正在作業的工廠陡然停滯,化工廠原材料泄露,危險行業則事故頻生,火災綿延……在這些環境中,極少一部分被留下的人,可能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就被車輛、烈火、高中墜落的物料、有毒物質和失控的工廠機器奪走生命。

    因此那些照片中,還有血rou模糊的尸體,看著觸目驚心。消失的那群人并不代表死亡,這些尸首才是真實存在的死亡。

    而這一幕幕,也證實了這個時代所信奉的自動化、智能化還有太多不足,遠遠比不上人類靈活的智慧。失去人類,機器都一團糟了。

    易阿嵐看得有些難受,關閉帖子,回到碧水江汀,把三十二日世界交流社區的事情給他們解釋一遍,隨后把入口也分享給他們。

    社區里有苦中作樂的西半球人打出歡迎詞:歡迎華國入駐三十二日!你們終于醒了!

    碧水江汀的華國網友如驚鳥入林,又是一輪嘰嘰喳喳的交流。

    周燕安默默看著,忽然問易阿嵐:“你有辦法算出社區里有多少人嗎?”

    易阿嵐說:“只能粗略估算一下活躍的人數,但如果要精確的數據,我得黑進服務器里。”

    “那算了。”周燕安說,“這個joker不簡單,你暫時不要做一些可能出格的事情。”

    易阿嵐笑道:“我倒覺得他可能希望我這么做。”

    但深思熟慮過后,易阿嵐決定聽從周燕安的,在不知道joker底細的情況下,不要去試探他,也不要暴露自己太多的信息。

    電腦顯示時間五點,但夜色已經深沉如墨,實際時間應當是晚上七點半。從醫院窗戶望出去,能看到馬路上的定時路燈亮起來,但這點燈光比起以往燦爛擁擠的萬家燈火,實在是太微弱了,襯得初夏的夜晚黑得像是隆冬,那些高樓大廈的輪廓如同花葉凋零的樹木孤寂地被夜色吞沒。

    新生兒開始哭鬧,虛弱的產婦掙扎著坐起來,把孩子抱在懷里安慰喂奶,眼淚無聲無息流了下來。

    易阿嵐想起上午遇見的叔叔,想聯系他,電話卻一直無人接聽,只好發條短信過去讓叔叔得了空就來人民醫院匯合。其實他和這個親叔叔并不親,他母親雖然從沒明說過,但他知道她一直不想讓他和父親那邊的親戚有太多來往。那邊的親戚也知道他母親的意思,除卻特殊日子,很少來打擾。但現在,叔叔已經成了他唯一的親人。

    一想到這,易阿嵐感到一陣呼吸困難般的鈍痛。他不接受母親逝世所以未曾大悲大痛,但一想到這空曠的世界,想到那些遺落的衣物,想到不能一個電話就能聽見母親的聲音,便有種無所適從的失落。

    周燕安又去準備晚餐,醫院食堂里沒有采購的新鮮蔬菜,只有幾把昨天剩下的青菜和蒜苗,好在冰箱還存有一些rou類,鴿子籠里更是有幾只老鴿,正好拿來燉湯給孕婦喝。

    “明天一早我開車去城郊的蔬菜基地運一些蔬菜回來。”周燕安端著幾盤炒好的葷菜,“超市里速凍食品和方便面之類的有不少,但不到緊要時刻,我們沒必須要吃那些東西。”

    易阿嵐看著菜色簡單但品相不錯的蒜苗炒rou、青菜rou丸湯,抑郁的心情稍微緩解,吃了兩口后,再一次感嘆遇上周燕安大概是末日里最大的幸運了,這人上得戰場,下得廚房,態度又總是那么溫和。

    他甚至覺得產婦此時能安安靜靜地喝著老鴿湯,也是因為周燕安的在場給了她發自內心的安全感。

    三十二日社區里,信息刷得飛快,每個人都在就末日發表意見,同時也有新的地區成員被joker搜索到并邀請加入。

    易阿嵐初步估計,三十二日里的用戶至少有一千人。

    有人焦慮地提議,趁現在基礎設施還沒有完全崩潰、互聯網還能使用的時候,各地零星人員趕緊聚集起來,好結伴度過難關,就算你生活自理能力強,可總需要精神陪伴啊,要不然一個人游蕩在一座城市里,孤零零地度過余生,怪可憐的。

    這事引起了很多西半球人員的怨聲載道,他們的公路大多都被車輛堵住,出遠門只能靠自行車和摩托車了。當然了,飛機是最佳選擇,如果有飛行員幸存的話,倒是能借此發展成一門全球性的生意,然而金錢已經失去所有意義。

    只可惜,無人飛行技術還不夠成熟,無法做到全自動化,要不然再貴的載人機,現在也都是他們想用就用的無主之物。

    也有人希望能把互聯網的時間改成準確的,手機時間總和外面的天色相沖突,感覺很不適應。

    joker一直很少發言,不知道在默默做些什么,這會兒倒是傲嬌地表示:誰想改就改去,反正他不改。

    易阿嵐不如joker擅長黑客攻擊,但現在時間服務器和時間網絡協議都無人看管,就如同上了把鐵鎖的空房間,只要給他足夠的時間和帶寬,他還是能暴力砸開鎖,黑進服務器修改時間數據。

    易阿嵐詢問周燕安對此的想法。

    周燕安思索片刻說:“雖然我看不出更改時間有任何必要,但它是和人類消失一起發生的,也許我們能從中發現一些端倪,所以還是保留現在的錯誤時間吧。我明天再去表店拿幾塊手表校對正確時間,錯誤時間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生活。”

    易阿嵐贊同地點頭。

    但實際上很可能他不贊同也無可奈何,因為joker很快又躍躍欲試地挑釁:現在大部分重要的網絡服務器他都遠程接管了,想改時間首先得過他那一關。

    joker不知道是何方神圣,是好是壞,但他的確用互聯網拯救了很多人的心理狀態。joker甚至還安撫大家,他正在努力排查全世界哪些衛星具有互聯網功能,如果電力匱乏導致地面網絡通訊癱瘓,還有網絡衛星作為他們溝通的最后保障。這讓不少人得到短暫的安寧。畢竟,這個物資豐裕到俯仰可拾的末日并不算可怕,可怕的是孤獨。

    易阿嵐注意到joker在三十二日社區的頭像是一張撲克牌的大王牌,原來他的joker不是小丑的意思,而是領域之王。

    現在,joker的確算得上互聯網之王。

    易阿嵐退出三十二日社區時如此想道。

    易阿嵐在浴室洗了冷水澡。醫院供熱水采用的是空氣能熱水系統,中央控制,平時是節能環保,現在用起來就太耗費電了,周燕安便給關了。只用電熱水壺給產婦和嬰兒燒點熱水,他們兩個大男人就暫時將就一點,明天或者后天,周燕安總會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兩床移動病床擺在走廊房門處,易阿嵐和周燕安將在這里睡上一晚,既能和產婦避嫌,又能隨時看到產婦和嬰兒動態。

    嬰兒夜里吵鬧得很兇,產婦肯定沒辦法獨自照顧孩子,因此易阿嵐和周燕安都輪流去幫忙,這也意味著睡覺基本上不會踏實。

    醫院走廊長而深,月光自兩頭的窗戶落進來,只能庇佑小小的一塊區域。

    易阿嵐躺在病床上看走廊盡頭的光斑隨月亮的升落而變換形狀,居然也由此陷入了睡眠。易阿嵐在睡夢中還有模糊而微弱的意識,他認為自己只是小盹一會兒,很快會醒,或者被嬰兒哭聲驚醒,但他卻是沉沉睡去,睡了很長的時間。

    易阿嵐是被吵醒的。

    但不是嬰兒的哭聲。

    那是一股由各種聲音交雜在一起反倒不那么刺耳的噪音,車輪碾過路面,行人互相招呼,學生奔跑,狗叫……一座城市蘇醒的聲音,是隔音玻璃也擋不住的蓬勃朝氣。

    易阿嵐睜開眼睛,看到了自家那用了很久的鵝黃色窗簾正被朝陽裝飾得晶亮輕盈。

    第6章 6月(1)

    易阿嵐怔怔呆了很久,在反復思考,昨天與今天,究竟哪一個是夢,哪一個是真。

    他摁亮手機,時間明確無誤地寫著6月1日,早上7點10分;窗外,是和他記憶中差不多的清晨景象,小區露天健身區那為數不多的健身器材被閑聊的老人占據,再眺遠一點,露出半截的馬路上車輛往來不絕。

    易阿嵐首先打電話給mama,嘟了幾聲后被接通。

    “阿嵐。”溫柔的聲音仿佛許久沒聽過,竟然有些陌生。

    易阿嵐眼前一熱:“媽。”

    那邊的聲音笑了笑:“這么早醒了?打電話給我干什么?要我帶早點回去嗎?”

    “嗯。”易阿嵐含糊說道,“你還好吧?”

    “已經下班了,在路上。”

    “那你好好開車。”易阿嵐掛斷電話,再一次趴在窗臺上,看樓下人來人往,他們芝麻綠豆的交談,證明了今天和以前的日子并沒有多大區別。

    易阿嵐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昨天種種都是噩夢吧。

    打給叔叔的電話依舊是無人接聽。易阿嵐都快懷疑是不是叔叔這幾年因為工作性質而換了電話號碼。仔細說來,這號碼確實是七八年前存下的,最近兩三年也從沒在電話上聯系過。

    易阿嵐只好上網查詢有關于三十二日的事情,因為擔心現在國內時間太早,他打開電腦去不同時區的外網詢問了幾遍,網上沒有任何人提到三十二日奇異事件,也沒有人回應他的帖子和動態。他甚至還發出尋找周燕安的動態,如果周燕安也在網上搜尋三十二日的消息,應該會看到他吧?可一直無人答復。

    好像那真的只是他一個人的臆想。

    他必須得承認自己的病很嚴重了。他希望只是自己病了,而不是世界病了。

    幸好早就和心理醫生約了治療時間,就在五天后。

    門那邊很快傳來開鎖的聲音,岳溪明拎著鮮牛奶和蔬菜煎蛋三明治進來。

    易阿嵐看到這是一個真實存在的活生生的人,在他生命中已存在了二十七年,從沒有消失過。

    岳溪明被易阿嵐的眼神給嚇到了,小心翼翼地問:“你有事情和我說?”她的語氣里幾乎帶了點戒備。

    易阿嵐搖頭:“就是餓了。”他裝作看不出那種戒備和擔心,反正他已經習慣很久了。

    岳溪明把早點丟給易阿嵐,自己去洗漱,準備回臥室睡覺的時候,問了一句:“阿嵐,準備什么時候找新工作?”

    易阿嵐咬著三明治說:“看情況吧,先網上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崗位。”

    “我記得本市你有同學是做智能設備的?好像做得很不錯,我有時候能在新聞上看到他。”

    “你說的簡成?他家確實做得很好,在全國智能行業里也是排名前列。”易阿嵐毫不猶豫地否決,“但我要是愿意去他公司,畢業那年就去了。我可不想給同學當下屬。反正我也沒什么野心,找個中等規模的企業,過得安穩一點就好。”

    “隨你。”岳溪明寬和地笑了笑,好像易阿嵐無論做什么,她都會無條件支持。

    母親去補眠,易阿嵐也不想在客廳弄出什么動靜影響她休息,回到自己房間里,看到網絡上還是沒人談及三十二日一類的事情。

    易阿嵐把自己摔回床上,深深的無力感將他束縛住。昨天如夢似幻的經歷,心理疾病,對未來的茫然,種種思慮相互交纏,惹人煩惱,剪不斷理還亂。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周燕安。那個看上去不會被任何事情打倒的男人,如果他處于自己的處境,會如何呢?

    當易阿嵐情不自禁地代入周燕安時,忽然驚出一身冷汗,這太像承受不了現實壓力而分裂出第二人格的征兆。

    易阿嵐突然想哭,那些好像發生過卻又似乎不曾發生的,那些將要發生的,都如此虛幻、痛苦,折磨著他脆弱的靈魂。他害怕他早已迷失在心理困境中,他無法確定他是否還清醒,是否能對外界做出準確的認知,是否能分辨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

    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懷疑。

    不知過了多久,易阿嵐聽到母親的手機狂響起來,很快響鈴消失,母親被吵醒,接通了電話。

    易阿嵐聽不到母親說了些什么,但沒一分鐘,母親臥室的門被用力吱呀一聲拉開,急促的腳步穿過客廳。岳溪明甚至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入:“阿嵐,你叔叔過世了。”

    一趕到叔叔易曉山的家里,易阿嵐的奶奶就顫巍巍撲進岳溪明的懷中,老淚縱橫。

    可憐的老太太又一次經歷喪子之痛,哭得聲音沙啞:“明明啊!是我造孽!我不得善終!我還沒死,送走了兩個兒子!”

    醫生對易曉山尸體鑒定的初步結果是心源性猝死,死亡時間大概是今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