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隔云端 第87節
忽然之間,洛緯秋的興奮的聲音遞了過來:“哎,前面,有賣糖葫蘆的!學長要不要嘗一嘗?” 金瀾忍不住收緊胳膊,臉輕輕貼在洛緯秋的后背上。 他像一個旅人,很想回家休息,卻又永不停息地走著。直到有這么一個后背擋在他面前,直到有這樣一個聲音對他說:“有我在這里,其實你哪里也不必去。” 回去的路上會經過一條街,幾年前,這里還是全城聞名的音像制品市場,每家店無論白天黑夜都不知疲倦地放著歌。從這條路穿過,不管愛不愛聽,想不想聽,五花八門各種風格的歌曲都要灌一耳朵。 ”我記得,“金瀾說:“以前這里有家店老板,愛伍佰愛到死去活來,每天只循環播放伍佰的歌,你知道嗎?” 洛緯秋邊騎邊回答,口中呼出的白氣像初生的云:“我知道啊,那時候宿舍的網不好時,我還翹過幾次課來這條街后面的網吧玩游戲。那老板還總是循環播放一首歌,哎?什么名字來著……” 如今因為音像市場不景氣,又加之這幾年城市規劃變動帶來的各種拆遷與改建,這條街上的音像制品店已經不復存在,然而二人騎車穿梭這條路,耳邊像是又響起了:“飛翔吧,飛在天空;用力吹吧,無情的風……” 洛緯秋腳下蹬得用力,自行車疾馳而過,像要把所有的風與塵都甩在身后。 揮著翅膀,不再回頭。 ---------- “飛翔吧,飛在天空;用力吹吧,無情的風”以及“揮著翅膀,不再回頭”出自伍佰《白鴿》(這首歌最后的鋼琴獨奏真是絕了絕了)。 第99章 沉沒于此 ========================= 天氣越來越冷,洛緯秋很抓狂地發現,如今銀杏是非金瀾不睡——一到睡覺時間,這小霸王便自覺上床,自覺臥在金瀾的胸口或肚子上,而金瀾居然也由著它,翻動身體都怕壓到它。每每看到這一人一貓其樂融融,一副盡享天倫之樂的樣子,洛緯秋就會生出一種心酸之感,仿佛他才是撿來的。 于是他提議:再收養一只貓,讓兩只貓自己玩去,不要打擾夫夫夜生活。 秦歲安對此表示:無所謂,反正都是你在喂。 金瀾認真考慮了他的提案,然后慎重地投了反對票。理由是他聽說小貓會吃醋,而且如果兩只貓相處不好總是打架,很可能會應激生病。 洛緯秋看著每天上躥下跳活力滿滿的銀杏不禁一陣頭痛,只覺得在它應激之前,自己倒很有可能先應激。 一贊成一反對一棄權。 于是反對有效。 連秦歲安都悄悄和洛緯秋說:“同學,我發現你失寵了誒。” 于是那一天洛緯秋難得地生了氣,做飯時就一聲不吭地做,留給世界(以及屋里那二人一貓)一個蕭瑟的背影;吃飯時頭都不抬埋頭專注扒飯,金瀾嘗試和他說話,他不理,一律以“嗯””哦“”好“為回應。 吃完飯,正在賭氣的洛緯秋心安理得地做起了甩手掌柜,碗不洗筷不收,長腿一邁瀟灑離開。二十多的年輕人,似乎也不懼飯后立刻休息會長胖,徑直回床上躺著去了。 秦歲安瞅瞅這個看看那個,沖金瀾挑了挑眉,家中氛圍一時微妙起來。 金瀾靜靜收拾好碗筷,將房間各處打掃了一遍,給銀杏添好水糧,換好貓砂,幫秦歲安挑了好第二天用的香水,也一聲不吭回了房。 洛緯秋給自己蓋好被子,面朝著墻,背對著他,什么動靜也沒有,不知是不是真的睡了。 “洛緯秋?”金瀾壓低聲音,叫了兩聲,無人回應。 于是他關了燈,輕手輕腳上床。床上另一個人依舊靜如止水,那寬寬的、時常溫暖的脊背,絲毫沒有為他轉過來的跡象。 以前夜里金瀾偶爾會感到冷,但是他甚至不用從睡夢中醒來,洛緯秋已將他手腳暖好了;金瀾醒來時,一定會身處一個極溫暖的懷抱中。在他視力恢復后,他一抬頭,于晨光熹微中,能夠看到一個略帶胡茬的下巴和線條明晰的頜線。有一次身旁這人的呼吸聲落在他發上,金瀾莫名其妙地想到,春風吹過草原時,草會不會也覺得癢癢的? 由寵生驕,金瀾其實也不能免俗。今天洛緯秋的確不想理他,擺明了什么溫暖懷抱都沒有,金瀾心中一處隱晦角落涌出酸意與苦澀。 “生氣啦?”他小心翼翼從棉被底下湊過去,問一句。 沒人搭理他。 金瀾不氣餒,輕輕拍了拍洛緯秋的背,“……同時照顧兩只貓,我也怕你會累。” 仍是一動不動。 金瀾在心中無聲嘆氣,他想洛緯秋怎么過了好些年,發脾氣時還像個小孩子,真的一點道理都不講? 不過呢,即便如此,自己也還是喜歡他。真的一點道理都不講。 金瀾有些貧血,到了這時節便更容易手腳發冷,他卻伸出手,手心貼上近在咫尺的腰背,像撫摸一座永遠不倒永遠可以依靠的山,手靈巧游走,攀過高大山巒,微涼的溫度格外有存在感。洛緯秋輕哼一聲,像是被那亂摸的手涼到了。 “別鬧。”洛緯秋伸手,鉗住那個在自己身上作亂的手,卻不放開,手心貼上手背,捂著,攥著,像在傳遞熱度。 “終于肯理我了啊?”金瀾的聲音輕得像一塊紗,他在黑暗中眨眨眼,向前,臉貼上洛緯秋的背。 “你還想不想好好睡了。”洛緯秋難得有機會批評他,今日逮到機會,心中還有些得意。然而說完這一句,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還在生氣,立刻高冷起來,又噤了聲。 金瀾笑了笑,他發現洛緯秋真是太可愛了。 第二天,洛緯秋要出門買菜,金瀾主動請纓一同前往。 “外面很冷的。”新的一天,洛緯秋氣消了些,但金瀾沒給他臺階,他仍強充著不忿,如此回答,一副高冷姿態。 “我不怕,”金瀾說:”學長,帶我去吧!”金瀾笑嘻嘻地,還叫他學長,讓洛緯秋差點臉紅。 美色當前,首席買菜官洛先生想了想,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買菜必要拎菜,而這天氣,在外伸著手最好還是戴雙手套。家中只有一副金瀾的手套,他讓洛緯秋戴左手,他戴右手,方便拎購物袋。而還剩下兩只手,則在兩人中間,在寒風中緊緊攥在一起。 大手包小手,倒也不覺得很冷了。 回來的路上又下起了雪。與前些時候下的那一場雪粒不同,今天能夠看到鮮明的雪花,能夠清楚地看到那枝節分明的結晶在衣物上逐漸淡去的過程。洛緯秋怕雪花打濕金瀾的外套,令他受冷,于是干脆牽著他的手快步走起來。 二人都拎著不輕的日用品與食材,再怎么快步也飛不起來,倒是把自己累得氣喘吁吁。眼看著再拐過一個路口就能到家,卻突然被面前的豪車堵了個正著。金瀾覺得那車看著眼熟,但他對豪車這種東西平素難有接觸,沒有過多了解,一時也認不出來。 這種城中小道,最怕忽然擠進來輛霸道而不知避讓的車,輕輕松松把路堵個半死,附近居民對此也自覺,少有將車停在此處的。洛緯秋看到這擋道的車不禁覺得心煩,但是顯然這幾年歲月雖未令他完全穩重起來,但多少使他知輕重明事理,最后還是拉著金瀾繞過車去了,沒有多說什么。 回到家中,不知是不是今天的雪花澆滅了洛緯秋僅剩的一點不忿與委屈,他變得像個沒事人似的,繼續熱絡地和金瀾說起話來,還商量今天這魚是清蒸好還是紅燒好,并且嚷嚷他之前在網上學習了一種全新做法今天要不要試試看。金瀾幫他把大衣和鞋子歸置好,笑著坐下看他在廚房洗菜切菜,真是好一陣忙活。 大約看了十幾分鐘,金瀾重新穿上大衣,對還站在廚房里的那人喊了聲:“醬油快用完了,剛剛還忘了買了,我再下去一趟啊。” 洛緯秋立刻從廚房蹦出來,攔住他:“要去也是我去,你好好坐著。” 金瀾已經在穿鞋了,“真把我當病人養著了?” “你本來就是病人啊!” “前幾天是,”金瀾穿好鞋,站在門口,手按在門把上,輕輕按動:“今天也不是啦。行了,買瓶醬油還得競爭?就路口那家店,我十分鐘就回來了。” 洛緯秋哪能被輕易打發,他不依不饒:“十分鐘回不來怎么辦?” “那可能我跟小賣部老板聊起來了,那就二十分鐘,”今天金瀾倒是耐心,慢條斯理地說:“二十分鐘再回不來,你去報警,讓警察來抓我,好不好?” 洛緯秋還想說什么,金瀾已經出門了。 門外的世界,風雪又緊了些。金瀾出來得匆忙,外套都沒穿好,他一邊慢吞吞地走,一邊伸手調整領子。手伸出來,像猛然浸在冰水里,凍得他打了個寒噤。頭頂的陰云密密地壓下來,這份壓迫使大地都靜默了不少,心甘情愿地披麻戴孝;路上偶有幾輛車幾個人,大家都默契地保持低調,一語不發。 因為如此,即使身處城區,卻能體會片刻難得的寂靜,周遭有什么細微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金瀾走到路口處,抬起頭,看到一個女人,身影蕭條,又穿著黑色大衣,一眼不真切地望過去,一身名牌的她與眼前這小巷相融又違和,像一幅風格獨特的寫意黑白畫,立在前方。 她似乎怕冷,或者擔心雪水沾濕衣服,手中還舉著一柄傘。 她聽到腳步聲,轉身,傘面輕抬,一層薄雪被抖落,如飛花簌簌。她的眼神透過薄薄鏡片,聚焦到金瀾身上。而金瀾亦認出了那雙與洛緯秋極為相似的眉目。 * “你去了近半個小時!”金瀾回到家里,無奈地看著洛緯秋氣鼓鼓地沖他發火,“你看看你一身雪,你去南極買醬油了?” “行啦行啦,”金瀾像安撫一只炸毛的小狗,上前揉了揉洛緯秋的頭發:“我好餓,飯做好了?” 說到這個,洛緯秋決定先把生氣一事暫且擱置,自己辛苦鉆研的新菜式可不能白費,獻寶要緊。 然而飯吃完,洛緯秋還是惴惴不安,可金瀾看上去神色如常一切照舊,沒有任何異樣,他不敢問了,他怕擺在他眼前的是脆弱的七彩氣泡,一戳便破滅。他想知道,可又怕知道;他希望金瀾開口讓他安心,又怕金瀾一言叫醒這場美夢。 這一晚上,他都默默地觀察著金瀾。金瀾稍有動靜,他都緊張無比。 然而再如何糾結,他到底不能將此事忍過夜。到了晚上上床睡覺時,洛緯秋先把金瀾摟到懷中,二人額頭相抵,呼吸交融:“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我見到你mama了。”金瀾看到他那副緊張神色,心里愈發覺得可愛,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 果不其然,即使光線昏暗,也能看到洛緯秋驟變的臉色:“你去見她做什么?我就是怕你去見她了。”緊接著又問:“洛淼都跟你說什么了?” 金瀾像是沉思似的想了好一會兒,才慢吞吞說:“她給我一張支票,讓我離開你。” “你……”洛緯秋周身一震,他翻了下身,將金瀾壓在死死身下。 你收下了?你答應了?你要離開我了?各種疑問在嘴邊盤旋,脫口而出的卻是:“你沒有收下,我知道,你沒有。” “哦?為什么?”金瀾感到好奇,“我在你眼里是這么不為金錢所動的人呀?” 洛緯秋抱著他,今天換他的大手一寸寸摸過懷中人地肩與背。金瀾好瘦,每一塊骨頭都能在掌心輕松彰顯存在感。他每摸到一塊便心疼一分,心疼一分便摟緊一分。 他是心疼金瀾,可在金瀾眼中,這卻是他沒有安全感的表現。洛緯秋嘴上篤定金瀾絕不會和洛淼做交易,可他每一個舉動都寫滿不安。 他長得高高大大,卻時刻脆弱。他極易滿足,又極易怕被人丟掉。 “沒有的,我逗你的,她沒有給我什么支票,我也沒有和她做什么交易,我也不會……離開你。” 金瀾溫柔開口,抬頭親了親洛緯秋額頭。室內光影幽幽,他們挨得又極近,本來就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聞到彼此身上一些淡淡的味道。有廚房的油煙味,有沐浴露的香味,還有只屬于每個人自己的、那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不過也好,有時戀人不需要眼睛,他們只需要一些體溫、氣味與懷抱。 可洛緯秋仍舊死死盯著金瀾,因為還不夠。即使只能看到一片微微顫動的眼睫,他也不能放棄凝望,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這個人又會忽然從手心溜走。他太沒有安全感了。 洛緯秋好久沒有說話。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金瀾有些擔憂:“我怎么做才能讓你安心下來?”他攬過洛緯秋的頭,抱在懷中,一下又一下,輕吻他的頭發。 “……你可能,很難做到。” 金瀾靜了靜,但還是說:“我會努力的,你不信我嗎?” 洛緯秋又不說話了。他低下頭,更加用力地摟緊。金瀾雖然瘦,卻柔軟、溫暖,像陽光照耀下的一片海,讓人心甘情愿地躍入其中。 ——怎么做? 拜托你愛我吧,就像明天世界就會毀滅那樣。一點點的愛不夠,全部的愛也不夠,你要竭盡全力地愛我,像松脂包裹住昆蟲,像海鳥溺斃于大海。 拜托你讓我沉沒于此,窒息也沒有關系。 第100章 自由快樂 ========================== 該回答的問題沒有那么容易躲過去。洛緯秋仍是纏著金瀾,要他回答和洛淼都說了些什么。 對洛緯秋來說這個問題當然很重要。他千辛萬苦才將金瀾“攻略”到這一步,而洛淼卻在此刻突然跳出來,不用問,十有八九是來棒打鴛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