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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隔云端 第80節

    這是世界上一頂一的矛盾。洛緯秋也搞不定這樣復雜的心理。他無計可施,唯有睡去。

    第二天上午,他帶著金瀾前往醫院領昨日的檢查結果。醫生對著檢查報告端詳了會,說是急性視神經炎,吩咐金瀾定期來醫院做靜脈注射,用的那藥物名字十分拗口,洛緯秋硬是讓醫生重復了兩遍。

    甲基強的松龍。他就差掏出一個并不存在的小本本記下來了。他還要問,醫生解釋說是某種激素。這就令洛緯秋更加不放心了,他們經營餐飲的,對什么激素農藥添加劑最是看重。關心則亂,還想張口,金瀾拉著他,二人差點撞上門框。

    洛緯秋攙著金瀾走到醫院大門,像一對扶持多年的夫妻。然而就在這短短兩小時內,門口竟發生了一起小型的交通事故。洛緯秋皺著眉在人群外圈聽了會兒,發現是一位來送外賣的小哥不小心撞倒了一位來給老伴送飯的老太太。老太太一時站立不起,恐怕要靜臥休養幾天,而子女都不在本地,念及自己這一倒下之后身邊竟無一人來照料,樓上尚有老伴正在等待,一時間急得直掉眼淚。而小哥那邊著急去送下一家外賣,超時要罰款,而他昨日剛交過孩子學費,囊中空虛,亦經不起耽擱,直嚷嚷著那就把我這輛電動車扣在這兒,讓我先去跑著送完剩下這幾家,這車是我身家財產,我肯定不會跑的!

    洛緯秋扶著金瀾從另一出口走出,那里人少,清凈,更沒有什么令人不忍的哭嚎。二人原路返回,來時坐出租車,回時不再著急,金瀾執意要坐公交車。高峰期過了,公交車上顯得空蕩,然而冬日陽光正盛,光線填滿了車內空隙,照得人都懶洋洋。金瀾坐在靠窗的單排座上,手搭在前座的椅背上,洛緯秋站在一旁看著,守著,以防什么急剎車之類的狀況。他將手覆上金瀾的手,嘴里解釋道:“我給你暖一暖。”金瀾沒說話,他的手心分明涼得很,誰又給誰暖呢。

    他心里明白,從昨到今,洛緯秋是真的受驚了。原以為他這幾年成熟許多,沒想到骨子里還是那個一邊惴惴不安一邊粘著他的男生。

    回到家中,想起另一件事,犯了難。原來他的手機一直在洛緯秋手中,而他“人為地”幫他過濾掉了所有電話與信息,導致他也無法通知院里這幾日沒法到崗了。在洛緯秋在廚房忙活做飯的間隙,他與洛緯秋提及此事,嘗試奪回對手機的控制權。洛緯秋一直含含糊糊不正面回應,直到飯菜上桌,他夾起一筷rou,遞到金瀾嘴邊,問道:“學長,你剛剛說什么?”

    金瀾不習慣被人喂,下意識躲開,“我說你把手機還給我,我要打個電話。”

    洛緯秋的胳膊還舉著,筷子晃了一下,“是嗎?可是你現在看不到,也沒法用吧。”

    “……所以,請你幫我撥個號啊。”金瀾又躲了一下,誰知那塊rou還偏偏追著他去。

    “哦,那,你先吃飯,吃完飯我幫你。”

    筷子又遞到金瀾嘴邊。

    金瀾一愣,臉訕訕地,還是張嘴吃了。這大概是他自記事起,第一次被人喂飯吃。他心中一分懊惱一分羞赧八分不解:自己這是被洛緯秋要挾了嗎?

    見他吃了,洛緯秋的聲音忽地變得雀躍:“怎么樣,好吃嗎?”視野中依舊是那般模糊,可金瀾幾乎能夠想象得到那閃爍著亮光的眼睛了。

    好像這種要挾……感覺也不差?

    第89章 心有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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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瀾尚未請好自己的假——準確地說是連這頓飯都沒吃完——就有人主動聯系他了。不過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秦歲安。

    來電之人自稱是她的同學,說秦歲安電話一直占線,請金瀾幫忙轉告她,有個學術會議時間提前到這個月,系里通知她要提前準備,最好今天就去學校參加一個會。金瀾則答她有可能是回家了。對方卻說打了她家中的電話,她并沒有回家。

    金瀾這兩年沒白和秦歲安同居,對她多少有些了解。他略一思索,說,那她可能是去哪兒玩了,她這段時間一直嚷嚷著要去滑雪,城郊不是剛開了一個滑雪場嗎。

    最后秦歲安“落網”于機場。

    當她拖著行李一臉不情愿地回到出租屋時,嘴中還嘟囔“本以為有個vacation,沒想到是desperation”。金瀾還不知道她剛從機場回來,還問她新開的那個滑雪場怎么樣。

    她皺眉:“我沒去城郊啊。”

    “你不是想去滑雪?”

    “對啊,”她一臉淡定加坦然:“我原本打算去瑞士的。”

    金瀾:“……啊?”

    看來還是不夠了解她。

    她于是繼續解釋道:“簽證早就下來了,哎,還以為在下次報告之前能喘口氣呢。”

    “不是,”金瀾又問:“就算會議時間沒有提前,你最多也就兩周時間吧?而且作為主辦方,還要聯系場地、印刷資料,組織人員……你是組里的師姐,很多工作你要牽頭……”

    “哎呀,打住打住,啰里啰嗦的!”秦歲安擺擺手,同時自信滿滿地說:“這些我早就提前安排了,余下一點零散的活兒,我也有信心從瑞士回來之后再準備好——你什么見我趕不上ddl?”

    確實沒有。每次覺得她要來不及了要完不成了,她卻總能化險為夷。金瀾甚至無法精準評價她:她就時刻游走在靠譜與不靠譜的邊緣,令人放心又不放心。

    然后,她轉過來反問金瀾:“你活得也太緊張了,趁著眼睛受傷這幾天松松你的神經吧!”

    金瀾無話可說。

    秦歲安成長的過程同時是她反叛的歷史。實際上,她從娘胎里就開始與世界作對了:在最一開始,她的名字本就是給家中下一個男孩準備的,然而生下來后發現這是個女孩。稍大一點時她為了完成老師布置的作業,追著父母問自己名字的含義。父母于是搬出了一堆與“安”相關的美好的詞,比如健康平安啦、安之若素啦,國泰民安啦。然而她后來在一次閑聊中告訴金瀾,其實她知道這個早就起好的名字從她出生后就只有一個含義了——既來之,則安之。可以想象她的父母在盼男卻得女之后,是怎樣用這句話來寬慰自我的。

    從小到大她總是該嫻靜時活潑,該活潑時瘋癲,而高考報志愿時,父母本愿她選個偏文的專業,畢業后做行政或文秘,安穩順遂一生,可她執意報了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傳統工科。非但如此,她竟然還敢一路向上讀,從而致使老家諸位親戚提起她就是連聲嘆氣,評價她時所用的句式多為“雖然……,但是再這樣下去是不好找對象的啊!”總之, 她本人在婚戀市場上的競爭力宛如蕭條時期的股市走向,一路下滑。

    然而再滑也要被逼婚,所以到了博士階段她便索性考來了北方,從此家人也只能遠程逼婚,這又能奈她何。生活從未放棄對她施壓,可她總是恣意又輕松。有時候金瀾也想看穿那blingbling的大眼睛深處是否如他一樣也壓抑著痛苦,但她最多就是眨眨眼,卷長睫毛上下翻動:“你盯著我看干嘛?cao,我眉毛又沒畫齊?”

    她完全是金瀾的反面。為此,金瀾不能不深深羨慕著她。

    那天她問金瀾有關洛緯秋的事之后還有下文。那時,金瀾反問她,如果是她遇到這樣情況,會怎么做。

    說是問,其實更像是請教。金瀾的確是在誠摯地請求她提供一個建議,以圖覓得在痛苦中喘息的一條路。

    她則看了一眼金瀾,眼中有疑惑,她問:“就算我說了,你會嘗試改變嗎?”

    不會。金瀾在心中回答。他最終也沒有說話,而是站起來關上了窗戶。

    一定是那天的風太過溫柔煽情,竟吹動了她眸中心湖的漣漪。莫名其妙地,金瀾竟看到她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憐憫。

    秦歲安始終沒有說什么,她能夠“瘋癲”的資本在于她的效率與執行力,她所奉行的一貫準則是,倘若一件事情沒有結果,那實在不必為其努力。

    她猜金瀾心中也有自己的準則。這世界多么奇妙,所有人按照不同朝向的線行走,卻還有條不紊,或許有人會相撞、會受傷,可哭也好笑也好,對命運本身來說,都太不值一提了。

    *

    秦歲安此番歸來雖然犧牲了她個人的自由,但總算解了金瀾當下的困境。當天下午她回校時就帶了金瀾各項診療記錄,先繞道去給金瀾請假。她走之后,金瀾一直覺得擔心,但又覺得她一個外院的人,尚不至于被本院的恩怨波及到。等到暮色降臨,她姍姍而歸,進門后坐在客廳脫鞋,脫一只扔一只。

    金瀾坐在客廳抱著洛緯秋給他灌好的熱水袋聽電臺廣播,而聽到她這聲響就能立刻想象得出她當下的情態,于是打趣她:“學弟一會就回來了,你把鞋扔了一地,不注意一下你在人家心中的形象嗎?”

    秦歲安打了個哈欠:“他心中的形象,和我有什么關系?”

    這倒也是。

    金瀾于是問起正事:“我的假,系里批了么?”

    “哦,批了。”

    “那還挺順利的,沒為難你就好。”金瀾松了口氣。

    “其實也不太順利,”秦歲安皺了皺眉:“一開始你們主任不同意,然后我把你的檢查報告復印了好幾份,趁他開會前擠進會議室里,給在座的老師都發了一份。”

    金瀾:“…………”

    金瀾:“那然后呢?”

    “然后我聲淚俱下,說你都快不行了,還不能休假,簡直天理難容啊,唉,好可惜你看不到我這演技……有兩個老師還掉眼淚了呢!……然后你們主任就說,那好,讓金瀾什么時候養好什么時候再回來吧,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時刻游走在靠譜與不靠譜的邊緣的女人。事已至此,金瀾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說:“你這樣鬧了一通,讓他下不來臺,他肯定記住你了,以后……”

    “怕什么?我老板是我們院的院長,兼分管行政工作的副校長——你們主任,他能把我怎么樣?”她得意洋洋,揚著下巴,仿佛頭頂的不是25瓦的白熾燈,而是冉冉升起的旭日。

    金瀾坐在黑暗中,感受不到她的光輝,只稍稍一點頭。

    這時洛緯秋買菜歸來,他話很少,一聲不吭地推門進來,又一聲不吭地鉆進廚房擺弄鍋碗瓢盆。過了一會兒,有一點飯菜的香涌了過來,有人在家做飯的感受就是好,秦歲安一邊打量上周剛做的指甲一邊輕哼著歌,哼著哼著,她的聲音突然插在電臺正在廣播的天氣預報中,差點把金瀾嚇了一跳:“我說,讓你這個學弟住在這兒吧。”

    房間不大,洛緯秋在沒幾步遠的小廚房里聽到她的聲音,心里有一點失落:他不是已經住在這兒了嗎?此時他才意識到,這事不是他一人能決定的,還得外面那兩人討論通過才行呢。想著想著,手里切rou的動作就緩了下來,他想,要是他給他們天天做飯,是否能在這里住得久一點?然而這種受人拿捏與挑揀的感覺實在不好,他有點郁悶。

    這一走神,金瀾是怎么回答的竟也沒聽清。洛緯秋想沖出去拉扯著金瀾要他重新說一遍。可他畢竟已經不是當時那么沖動的人了,更何況切好的rou剛剛下鍋,他走不開——是的,他居然被一鍋rou牽絆住了,換成幾年前,誰能想象會有這一天?

    煮粥時,秦歲安走到他身后,倚著墻,突兀地說:“我聽金瀾提過你。”

    洛緯秋沒有松開輕輕攪拌著粥的湯勺,只是捏緊了。他沒有回頭,他還等著秦歲安的下文。

    果然,她繼續說:“從他的描述里,我感覺他似乎對不起你多一點?你現在留在這兒照顧他,下一步打算怎么解決你們之間的問題?哦,你不用擔心金瀾會聽見,我給他找了個會議錄音,他現在正戴著耳機在聽呢。”她把金瀾當朋友,也看得出二人之間存在糾葛,因此不打算置身事外。

    鍋里的瘦rou粥已經咕嘟咕嘟冒起了泡,洛緯秋將火關小。已經有了幾個菜,但他突然想起還得炒個青菜,對,要炒,營養均衡,馬虎不得。他又擺出案板,拿起菜刀,將洗凈的菜碼好,預備下刀。

    看著他沉默地舉起了刀,秦歲安有點心驚,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話刺激到他了。她緩緩抬腳,準備撤退,卻聽他說:“我覺得,不是每個問題都需要解決。”

    “逃避?”

    “也不是逃避。”洛緯秋實在不善言辭,他放下刀,轉過身來看秦歲安,皺著眉,甚至想伸出手將心中亂七八糟的所感所想比劃出來,“是……跨過去。不是每個問題都要解決,跨過去也可以。”

    “可他之前對你不好,你不生氣?”

    “一開始挺生氣的,后來慢慢想通了,他心中的痛苦我雖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有時也能感受到一些。我想,或許他本不用這樣糾結的,但他選擇了這樣一條路,或者是只有這樣一條路,我又有什么辦法?……我只能理解他了。“

    秦歲安一挑眉:“聽上去好不情愿啊,如果真的不情愿,干嘛要勉強自己在這里任勞任怨?而且既然你這么理解他的糾結,為什么不干脆消失,他看不到你,慢慢也就不會糾結了。說實話,如果沒有你的話,他的生活還挺平靜的。”說完她又有點后悔,還是說一些軟乎中聽的話才好。可既然已經說了,她又懶得為自己圓場。

    她的質問比較尖銳,洛緯秋一時應付不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他有他的個性,我也有我的。他想分開,我不想,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

    “那你這到底是理解他還是不理解他啊……”秦歲安撇撇嘴,她不太能接受這一團亂麻似的邏輯。以往她談戀愛時,雖然也有過各種愁緒與心事,但也能快速斬斷,收拾好自我,說拜拜就拜拜了,大不了回家哭一場,明天還是一個晴天。

    “我理解。”他頓了頓,繼續說:“但我就是不甘心,我從來都不甘心。”

    第90章 現出馬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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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緯秋問秦歲安:“你有沒有那種不甘心的時候?”

    秦歲安微怔了下,輕點了頭。

    洛緯秋低下頭,他想了想,繼續說:“我有很多不甘心的事,沒法改變,甚至沒有努力的方向。我知道我以前脾氣不好——好吧,其實現在也談不上多好——那可能是因為大多數時候,我都找不到出口。你有沒有那種體會?每一棟樓在做消防驗收的時候都必須具有安全通道與疏散口,但我的人生中沒有。我知道世界上有更多很凄慘的人,而我明明已經足夠幸運,明明一直被優待,生活中仍然有一堵墻,永遠立在我面前,我既沒法通過也不能繞行,我只能向上爬。我媽,她,不是很喜歡我,我現在想起來,曾經我試圖討她歡心的那段日子,以及后來為了發泄精力而去玩游戲的那段日子,莫名其妙亂發脾氣的那段日子,都是在沉重地向上爬,可你知道這樣努力的結果是什么?是向下看的時候只有空空蕩蕩。后來我發現了另一種可能性,就是去愛人。“

    “看不出來,你的話還挺多的。你看上去不像話多的人。”

    “嗯,或許看上去是這樣,”洛緯秋笑了笑,他甚至聳了下肩,但動作稍顯僵硬,因此看上去還有幾分滑稽。他說:“其實我從來不排斥說這些。”只不過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去問。

    “金瀾是你的新出口?新的安全通道?”秦歲安問,“那你或許也發現了,他這條路也走不通。”

    洛緯秋將鍋里的粥盛到碗中,晶瑩的米粒堆積在碗中,令人想到陽光照耀下的麥田。小廚房有扇小窗,洛緯秋從里向外看去,外面不少窗子都綴上了熒熒點點的燈光,有的暖黃有的亮白。

    “我也不知道他是新的什么,但起碼是之前從未出現過的,一種可能性。”

    “那你就為了你自認為的可能性去纏著他么?這會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死纏爛打?”

    “說實話,我不知道。”

    洛緯秋端起碗,走出廚房,在途徑秦歲安的時候停下來,扭頭看著她:“那就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事,我會離開。”

    傳統的二室一廳只有一間狹窄的浴室,熱水器年頭久了,并不太好用,不能隨燒隨用,而且因為容量有限,往往一個人洗完之后還要重新燒一會兒,才能讓下一個人使用。無論是秦歲安還是金瀾,到家之后必須先去燒水,在吃完飯之后水才堪堪燒好。如今這里住了三個人,那么就更要把時間和順序安排得當。

    金瀾讓秦歲安先洗,她不推辭,拎著拖鞋哼著歌鉆進浴室。洛緯秋幫金瀾洗好后先扶他到床邊坐好,然后自己最后洗。秦歲安一個人橫在沙發上擺弄手機,忽然聽到金瀾叫她,于是趿拉著拖鞋磨蹭過去,揉著眼睛問他有什么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金瀾穿著睡衣縮在被子里,他仰面躺著,只在秦歲安過來時臉微微側了下,“你不要對他太兇。”

    “什么?”

    “我是說,”金瀾有點語無倫次,“這不是答辯。”

    秦歲安恍然大悟:“你偷聽我們說話?”

    “重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