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它來說，溪邊水草正豐盛。

    在這樣的季節，哪怕村頭破廟的乞丐也過得十分安逸。

    身下鋪墊著當季的新鮮稻草，正散發著禾草的清香，只剩半邊墻的破廟剛好夠遮住正午的日頭，涼風穿堂而過，有說不出的舒爽。

    趙志雄來到這個村子已經小半個月了，這里的人善良淳樸，聽說他是在府城遭了火災逃難過來的，個個熱情相助，不僅將村頭的破廟借給他住，而且每日都有人給他施舍做好的飯食。

    睡了吃，吃了睡，啥也不用干，只等著飯來張口。

    小日子過得特別安逸，趙志雄都不想走了，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里沒有酒喝。

    雖然臨出城時，他從趙蕓娘的手里訛了五兩銀子，但買得的那點酒根本喝不了幾天，如今他已經斷頓好幾日了，嘴里淡出個鳥來，只能靠嚼著從田里挖來的茅草根解饞。

    “……欽差大人當真是威風凜凜！沒想到這么快就將府城縱火的兇犯一網打盡……”

    “想不到血手幫的歹人竟然是官兵假扮，那些人當真是喪了良心！好好的房子怎么下得去手？”

    “衙門的告示上不是說了嗎？所有遭受火災的災民都會得到補償……”

    村頭的破廟正好靠近大路，路上剛趕了集回來的村民正三三兩兩的議論紛紛。

    原本躺在干草鋪上的趙志雄聽得‘補償’兩個字一躍而起。

    “小哥，當真是有補償？”

    正趕路的村民被突然冒出來的趙志雄驚了一下，看清楚冒出來的這個蓬頭垢面的人后，大家齊齊‘哦’了一聲。

    “你不是說家里遭了火災嗎？這回可盼到了，聽說官府正在登記受災民眾，你趕緊過去！”

    這個人當初流落到村子里時，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自己所有家財付之一炬，又無兒無女孤苦伶仃一個人。

    村民們對他的遭遇無不聞之落淚，心生憐憫才好心地將他收留，并日日施舍飯食。

    可時間一久，大家也看出了這人的秉性，不僅好吃懶做，還嗜酒如命。

    哪怕流落到如此地步，仍然不知道自食其力。

    村民們只是善良淳樸，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這人已經把他們日日的好心救濟當成理所當然了？再見趙志雄時大家臉上都沒了什么好顏色。

    不過見他問起府城大火的事，心善的還是上前給了解釋。

    只要受災是真，就能拿到官府的補償，這人也不能再賴在他們村子里了。

    “還要登記啊？不登記不行嗎？”趙志雄的熱情瞬間消退，為什么要這么麻煩呢？

    他還很清楚的記得自己逃到此處的目的，好不容易再逃出來的，當初雇牛車就花了他半錢銀子，若是現在自己乖乖回去，會不會是自投羅網？

    “咦，趙大叔，這是好事啊，你怎么不敢去呢？莫非你受災的事根本就是你自己瞎編出來的謊話？”

    趙志雄還在猶豫中，便聽得村民的質疑。

    “胡說！我剛新買的房子，就是被血手幫的那幫歹人一把火給化為灰燼的，這事怎么能是假的呢？”當面被質疑令趙志雄面紅耳赤。

    別說這事兒本就是真的，就算是假的他也不能承認啊。

    當初他就是靠這個博取村民的同情，才在此處扎下跟腳，如若失去這些村民的信任，往后他去哪里吃飯？

    “那你為什么不敢去衙門登記？你這么游手好閑的人都能在府城買下房子？我怎么不大相信呢。”

    有對趙志雄的行徑實在看不過眼的難免生疑，但才開了個頭，立馬被同村好心的人拉住，“那正好，有欽差大人做主呢，你討回自己的房子有希望了。”

    被人當面送了一句‘游手好閑’，趙志雄還沒想好怎么回過去，村民們便推推嚷嚷的走了。

    “哎呀，你跟一個乞丐計較什么！”

    “你管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往后咱們大伙兒再不上當就是了！”

    “明日正好欽差大人在府城要當眾審案，咱們去看熱鬧吧？”

    “同去同去！”

    該干活干活，該八卦八卦，鄉下人野心不大怡然自樂，一個趙志雄根本沒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乞丐？

    趙志雄被這些人背后的話，差點氣得吐血。

    “當初是你們這些人說我遭了難，有困難盡管開口，心甘情愿供我吃喝的！”

    不過雖然他嘴上還挺硬氣，其實內心也十分明白，自己的確是靠著這些村民過活的。

    可如今官府下了這樣的告示，他怕是再也難得博取別人的同情了。

    難道自己真的要回城去？

    “呸～都是那個該死的臭丫頭！”趙志雄將滿腔的怒氣轉頭全都安放到趙蕓娘的身上。

    “老子當初可是好心救人，沒想到卻救了那樣一個掃把星，不僅沒想到她的福，如今還有家難歸！早知道是這么個下場，老子當初還不如一早就將她轉手賣到青樓，哪能有她如今的好日子。”

    破廟里趙志雄一個人罵罵咧咧了很久。

    可現在罵什么都無濟于事，當天晚上他就發現了一件很嚴峻的問題。

    晚上本該送來的飯食，他一直等了又等，都沒有人再送過來！

    看來那些村民是來真的。

    沒了酒現在又斷了糧，趙志雄只覺得自己前胸貼著后背，全身仿佛被貓爪子撓似的難受。

    如今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

    要么進城、要么在此處等死！

    趙志雄的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出村民最后說的那句話，欽差大人明日當眾審案。

    第372章 大快人心時刻

    村民們說者無心，趙志雄聽者有意。

    事到如今，趙志雄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如果是按張二說的，真的有苦主的家人尋到玉佩的頭上來了，他肯定是要避之不及的，比起忍饑挨餓，他更不想自己白白丟掉性命。

    但明日欽差大人當眾審案，似乎又給他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契機。

    趙志雄不難想象明天府城人潮洶涌的盛況。

    人山人海之中，他偷偷的溜進城去誰又能發現得了呢？或許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窮則思變這句話說得一點都沒說錯。

    在斷糧斷酒的情況下，趙志雄就像突然心智大開一般，腦子轉得飛快。

    今日村民們當著他的面，開口游手好閑、閉嘴乞丐的，突然就將他所存不多的自尊全勾起來了。

    如果能變出銀子來，他又如何愿意聽受人奚落？

    只要他能溜回城中，不僅能將房屋補償拿到手，甚至還可以去找一找趙蕓娘。

    想想自己如今的狼狽，再想想趙蕓娘的錦衣玉食，趙志雄突然渾身充滿了干勁，不管怎么說都是自己救了那個死丫頭一條命，絕不能如此輕易的放過她！

    第二天趙志雄起了一個大早。

    其實也由不得他不起來，整整一天水米未進腹中早饑腸轆轆，餓得根本就睡不著覺，不等其他的村民一起上路，他灌了兩瓢涼水之后就筆直奔往府城。

    趙志雄所選的這個村子，是他曾足足花了半錢銀子，坐著牛車繞了很大一圈，才最終選定的落腳地。

    距離府城不遠，卻又足夠偏僻很難引起旁人的注意。

    此次回城，他更加覺得自己的選擇十分明智，不然憑著他餓得發軟的四肢，根本堅持不到府城。

    不過即便如此，等他來到城門口時，也已經日上中天。

    哪怕他一早做足了人多的心理準備，但來到城門口一看，還是被城門口的人山人海深深的震撼住了。

    “排隊排隊，排好隊方能入城！”

    看守城門的兵丁長槍在手，仍然吼得聲嘶力竭才勉強讓城門口的秩序不至于造成重大踩踏事件發生。

    “怎么這么多人啊！”趙志雄夾雜期間，困乏無力的身軀被人群推進涌出，只覺得眼冒金星搖搖欲墜。他不得不將手揣進兜里，將全身上下僅剩的兩枚銅錢牢牢抓住。

    這是他身上保底的兩文錢，哪怕在最困頓的時刻，這兩文進城費他都一直保留著。

    至少有這兩文錢在，他就還有回城的希望，不然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他這輩子可能都回不了城了。

    “老哥，剛到的？”還在他前面的人突然扭過頭來沖他齜牙一笑，“今日欽差大人當眾審案，說是要為咱們這些被血手幫殘害的苦主們做主，連進城費都免了呢，十里八鄉的鄉親們全都趕著進城去見證這大快人心時刻，人不就多了？”

    “對，對，確實大快人心！”

    周圍的人全都一片附和之聲。

    趙志雄剛才看到兩個調挑著菜筐的農民應和之聲特別高昂，不屑的撇了撇嘴。

    一群溜須拍馬之輩！明明是想免兩個進城錢去賣菜，說得跟自己也是苦主似的。

    不過這個好消息倒是令他饑餓的身子為之一震，將衣兜里的兩個錢捏得更緊，他都想好了，進城之后先買兩個大rou包子填填肚子，然后直奔衙門。

    等他拿到救濟，一定要讓村里那幾個說他壞話的人好看。

    ……

    拋開城外瘋狂涌入的鄉民，整個江陵府今日也仿佛喜慶得跟過節一般。

    欽差大人當眾審案的消息一經傳出，全城的百姓幾乎傾巢而出，簡直達到了萬人空巷血的地步。

    血手幫的一把火差點燒毀了大半座府城，哪怕這事已經過去小半個月了，很多被燒毀的房屋仍然是殘垣斷壁，慘不忍睹。

    還有那些在城外失去家人的人家，失親之痛痛徹心扉。

    全城百姓對血手幫歹人恨不能生啖其rou！

    原本抓到歹人的消息就已經足夠振奮人心了，可據各種小道消息傳揚開來，血手幫歹人乃官兵假扮的消息也不脛而走。

    這個消息猶如一記重磅炸彈在眾人的頭頂轟然炸開，把所有的人都雷了個外焦里嫩！

    有人指使官兵冒充歹徒！

    這樣大膽的行為，普通老百姓連夢都不敢這么做，如今就活生生發生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這樣隱秘的真相都能被查出來，大家不約而同的對欽差大人的風評，來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

    這年頭，犯錯的老百姓比比皆是，懲治官員的案例卻鳳毛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