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四還以為怎么了，忙問道：“郎君，出了何事？”

    原地停頓少許后，他沉吟道：“你先回去，不用跟著了。”

    崔四尚未反應(yīng)過來，就見他已調(diào)了方向策馬而去，獨(dú)留一道瀟灑背影。

    *

    半個(gè)時(shí)辰后，姜妧如約抵達(dá)楊府。

    稟明身份后，府中侍婢引她來到一處依水而建的暖閣，打眼看去，四處草長鶯飛春意盎然，池面水波隨風(fēng)浮動(dòng)，幾尾錦鯉閑適游移。

    上了二樓，面前幾間清雅小室，門上皆以竹簾作掩。

    侍婢領(lǐng)她進(jìn)了右邊那間，繞過座屏便見楊覓音正臨窗席地而坐，身前置了張矮案，案上擺有三五碟點(diǎn)心干果，正中竹籃里堆著幾株桃花。

    見到她后，楊覓音起身相迎，燦然笑道：“阿妧，可算盼到你來了。”

    姜妧也笑：“這幾日有事纏身，若非你給我送去帖子，恐怕我此時(shí)不是在某個(gè)酒樓，就是在去某酒樓的路上。”說罷盈盈走到她面前坐下。

    落座后，她瞥見案旁臥著一只通身雪白的貍奴，玉雪玲瓏十分可人。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伸手摸了摸它的腦袋，這貍奴倒也不怕生，反倒瞇著眼睛享受起來。

    楊覓音屏去仆人，扶袖為她斟了杯清茶。

    “你怎么這么忙？是做些什么？”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起來姜妧便不由的想起那一連串，簡直可用慘絕人寰來形容的相看經(jīng)歷。

    她收回手，捧著杯子小抿兩口，陽羨茶味醇芳香沁人心脾，積了幾天的郁火漸漸平息下來。

    “別提了，阿娘遣媒人替我選了幾個(gè)郎君，央我去相看，結(jié)果……唉。”

    楊覓音盯著她如玉嬌顏晃了bbzl  晃神，道：“可是沒能讓你稱心如意？”

    “豈止如此。”

    憶起那兩位神人，姜妧忍不住搖頭，抬眸望向春汐：“我都不愿回想，春汐，你來給音娘子學(xué)學(xué)。”

    春汐道了聲“是”，隨即活靈活現(xiàn)地將那兩日的相看過程表演一遍，逗得楊小娘子捧腹大笑。

    姜妧卻是沒眼瞧，想當(dāng)初身在江都時(shí)她美名在外，七里八鄉(xiāng)不乏公子郎君登門拜訪，或是風(fēng)流名士，或是文人sao客，怎的如今到了京城反都是些奇奇怪怪之人。

    見她愁顏不展，楊覓音不禁問道：“真是稀罕，依你這相貌才情，恐怕想向你提親的人都能把姜府門檻踩破，你怎么還需媒人牽線？”

    姜妧百無聊賴地?cái)n了攏籃子里的桃花，嘆道：“我剛回長安不久，平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壓根也沒機(jī)會(huì)結(jié)交什么人，又無什么青梅竹馬的關(guān)系，如此一來便只能靠媒人了。”

    楊覓音將貍奴抱進(jìn)懷里，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它順毛。

    “這種事急不來，畢竟嫁人是一輩子的事，還是多加慎重精挑細(xì)選的好，如你這般妙人，若不嫁個(gè)品貌雙全能文能武的一品侯，我都得去找那姻緣樹的晦氣。”

    一番話成功把姜妧逗笑：“得了吧，還一品侯，再這樣下去，我只怕下回見到的真是個(gè)猴兒。”

    話一出，惹得室內(nèi)眾人忍俊不禁。

    這廂聊得歡暢，向來冷清的楊府門口不多時(shí)又迎來一位貴客，還是個(gè)鮮少人前露面的貴客，守門人忙招呼著仆役去向小郎通報(bào)。

    楊家小郎楊正平原在院里練把式，直到練得渾身大汗淋漓方停下，仆人及時(shí)遞上手巾，他一壁擦拭額頭一壁問道：“音兒接見的客人可已到了？”

    “回郎君，姜家小娘子才到不久，已將人帶到咱們娘子跟前了。”

    “好，讓人多照看著些，她們?nèi)羰切枰裁醇皶r(shí)送去。”

    “是。”

    正說著話，打前頭走來個(gè)仆人，不等到跟前就稟道：“郎君，大將軍過來了。”

    楊正平一愣，不及開口就見陸綏出現(xiàn)在仆人身后不遠(yuǎn)處，他忙扔下手巾，大步流星迎上去。

    陸綏親自到來，楊正平頗有受寵若驚之感，搓著兩手憨笑道：“大將軍，您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這來了？”

    仆人皆知道他們小郎最崇拜之人既非當(dāng)今圣上，也非他那官任兵部尚書老父親。

    而是眼前這位棄文從武驍勇善戰(zhàn)，年紀(jì)輕輕便為朝為民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陸大將軍。

    不過，平日里人高馬大魁梧壯實(shí)的一個(gè)大漢，如今在陸將軍面前竟乖巧的像個(gè)孩童，這屬實(shí)讓仆役們有些傻眼。

    陸綏負(fù)手而立，漫不經(jīng)心地左右脧視一番，淡淡道：“閑來無事，四處轉(zhuǎn)轉(zhuǎn)。”

    話音一轉(zhuǎn)，又問：“方才進(jìn)來時(shí)，我見你府外停有別家馬車，可是有客上門？”

    楊正平未猶豫，一五一十地答道：“沒錯(cuò)，那是姜家的馬車，今日音兒約姜二娘子來府上做客。”

    “bbzl  原來如此。”

    陸綏微一頷首再未多言，兩人對(duì)站半晌，楊正平才后知后覺道：“將軍一路過來該口渴了吧？咱們?nèi)ツ洗洪w坐會(huì)兒，院里桃樹開花了，坐在二樓剛好看得真切。”

    聽到南春閣，仆人欲言又止，不料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楊正平扭頭吩咐道：“都不用跟著，我陪將軍四處走走。”

    陸綏瞥見仆人神色有異，當(dāng)下也未多說什么，抬腳與楊正平一同離去。

    *

    這處，楊覓音怕身旁仆人過多姜妧待得不自在，于是一早便將外頭守著的仆人都遣散了，只留了兩個(gè)貼身侍婢在室內(nèi)打雜。

    二人聊得暢快，皆未留意到暖閣又來了兩人。

    楊覓音既已知曉她在相看男子，不由的便動(dòng)了私心，想試著替自己兄長牽一牽線。

    稍加斟酌，她試探道：“阿妧，你不如與我說說，你想嫁個(gè)什么樣的郎君？”

    姜妧單手托腮，遙望窗外桃林，略感苦惱：“其實(shí)我也沒想好，要說我列的條件也不算高，可那媒人竟當(dāng)著府中仆役的面，說我眼比天高，真真把我氣壞了。”

    坐在臨間茶室里的陸綏，悠哉悠哉地喝著茶，聽到那句“條件不算高”時(shí)，托碗的手微微一抖。

    雜七雜八一大堆，那也叫不算高？

    楊正平自陸綏來后便一直沉浸在“將軍突然來看我”的喜悅中，可兩人進(jìn)門落座后便只喝茶不說話，這會(huì)兒心里的那點(diǎn)彭湃也如江潮般漸漸退去。

    一靜下心來，他便也聽到了隔壁房間里傳來的模模糊糊對(duì)話聲。

    “這……”

    他面容一僵，隨即滿含歉意地望向陸綏。

    “大將軍，我上前不知道音兒和姜娘子在此地，要不，咱們換個(gè)地方坐？”

    “無妨。”陸綏漫不經(jīng)心地喝著茶水，渾不在意道，“她們聊她們的，我們聊我們，不沖突。”

    鄰室交談猶在繼續(xù)。

    楊覓音捧著臉，眸中滿是希冀：“阿妧，你覺得我阿兄如何？”

    此話一出，不光姜妧愣住，被迫偷聽的楊正平亦是渾身一僵，須臾間滿面通紅坐立不安，恨不得從窗子一頭扎進(jìn)底下的池子里去。

    陸綏面上云淡風(fēng)輕，落在案上的手指微微彎曲，一下一下輕輕叩著，顯然也是在靜待回答。

    一墻之隔的姜妧未料到楊覓音會(huì)問得這么直白，愣了半晌回道：“楊將軍為人正直，雖只見過一面，我卻觀之可親，就如我阿兄一樣。”

    如此周全的回答落在楊家兄妹耳朵里便是婉拒了。

    楊正平情不自禁垂下頭去，變得有些魂不守舍，這般明顯的情緒變化絲毫未逃過陸綏的法眼。

    果真是個(gè)禍國殃民的妖婦！

    陸綏提起紫砂壺親自替他斟了杯茶，言簡意賅且毫無波瀾地說道：“此人心氣甚高，你不必想了。”

    心事被戳破，楊正平有些發(fā)窘，不好意思地抓抓腦袋，低笑道：“不怕將軍笑話，末將……末將年紀(jì)也不小了，若是……若是……”

    見他不死心，陸綏略bbzl  有些惱，惱的是姜妧這女子長了副蠱惑人心的臉，僅憑一面之緣竟將他麾下之人迷的七葷八素。

    他攥緊拳頭，輕聲問道：“你可曾聽說她的擇婿條件？”

    楊正平懵懂搖頭：“不曾。”

    陸綏冷哼一聲，隨即將崔四向他說的那一堆話，一字不漏地復(fù)述一遍。

    聽完后，楊正平臉都黑了，耷拉著腦袋久久未回過神來。

    半晌狠狠咽了口口水：“我的個(gè)乖乖，姜小娘子這哪是在招夫婿，我看她分明就是不想嫁人，所以故意弄出這一套吧？”

    見他被勸動(dòng)，陸綏滿意地端起茶盅抿了幾口，末了輕輕喟嘆一聲：“這茶喝著不錯(cuò)。”

    楊正平循聲抬頭，目光落在他俊容上，盯著看了許久。

    越看神色越不對(duì)勁。

    饒是陸綏萬般淡定，被個(gè)大男人這樣赤/裸裸盯得也不自在，于是掀起眼皮問道：“作何那樣看我？有話直說。”

    楊正平眨眨眼睛，隨即掰著手指念念有詞：“既要有權(quán)有勢(shì)又要長得英俊，既要身強(qiáng)力健又要會(huì)作學(xué)問。”

    想到這，他驀地抬頭，聲音莫名透著驚喜，“大將軍，姜小娘子要找的不正是您嗎！”

    作者有話說：

    第11章 、隱疾

    聽到此話，陸綏俊容僵了僵，手中茶碗擱在案上，抱臂胸前看著楊正平。

    楊將軍性子直，不懂那些個(gè)彎彎繞繞，只當(dāng)他是起了興致，于是喜不勝收道：“大將軍，我看您和那位姜小娘子確是郎才女貌，您不如考慮考慮？”

    陸綏面色愈加陰沉，曲著手指輕叩案幾。

    “正平，你忘了我曾說過什么？”

    聞得此言，楊正平怔住，抓耳撓腮許久才猛地想起。

    前年上元夜，長樂公主向陸綏表明心意被拒后，回到皇宮三日未進(jìn)水食。

    圣人得知此事大發(fā)雷霆，陸綏的友人及部將皆好言相勸，那長樂公主仙姿玉色，萬千男郎盼都盼不來，又何必如此快就拒絕人家，惹得公主垂淚不說，還引起龍顏大怒。

    陸綏卻一意孤行，且在人前立下誓言：“突厥一日不滅，我便一日不考慮男女之情。”

    在場(chǎng)之人無一不為之動(dòng)容，他們知道，陸將軍身上有一股勁兒。

    這勁兒自陸家兩位男郎馬革裹尸，化作一抔黃土之時(shí)，便牢牢刻在了他骨子里。

    憶起往昔，楊正平心神一凜，面色露愧色，當(dāng)即不再提這等話題。

    *

    鄰室內(nèi)，楊覓音中途攜侍婢出去更衣了，姜妧心里有些打鼓，生怕方才的話惹怒了楊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