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棲 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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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她只是個旁觀的看客,此事與她毫無關(guān)系。 衛(wèi)景朝看著她蒼白的臉,聽著她故作堅強的語氣,眼神復(fù)雜。 他緩了緩,道:“是為彈劾我。有人說,平南侯犯下謀逆大罪,我以前與他們父子來往甚密,又有翁婿之親,難保沒有參與其中。” 沈柔冷笑了一聲:“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全天下人人都看得出來,平南侯謀逆一案,疑點重重,草率至極,擺明了是栽贓陷害。 所謂的“鐵證如山”,除卻殿前指揮使的口供,再無其他。 這算什么鐵證? 可只因上意如此,為了頭上的烏紗帽和榮華富貴,三省六部便人人都口稱逆臣。 如今,竟拿這莫須有的罪名,來攀咬衛(wèi)景朝。 衛(wèi)景朝與父親是有翁婿之親,可他今年不過弱冠,往年也不常在京中,與父親一年見不了三次面。 “來往甚密”四個字,竟然說得出口? 沈柔第一次,毫不掩飾地將怒氣表露在臉上。 衛(wèi)景朝望著她的臉,倏然笑了。 “這有什么值得生氣的?那些人干的空口無憑的事情,又何止一件二件?” ” “沈柔。”他正色,望到她眼底,“你這樣喜怒形于色,是大忌。” 第20章 沈柔怔然望向他。 衛(wèi)景朝如刀削斧劈的臉龐在燈光下格外清晰,此刻帶了三分寒,三分笑,四分漫不經(jīng)心。 “沈柔,氣急敗壞是小孩子的行為,逞一時口舌之快是蠢貨的行為,逆來順受是弱者的行為。” “一個真正的人,用的是這個。” 說著,他張開五指,將雙手展示給沈柔看。 隨即,緩緩合上,五指握成拳頭。 用的是力量。 武力,智慧,才華,計謀等等。 只有用絕對的力量打壓回去,害你的人,才會變成你腳下的塵埃。 沈柔的身體,驀然顫栗起來。 她似乎覺得,自己的世界坍塌了。 有人打你,你就打回去。有人害你,你就回擊。 這樣的話,以往從來沒有人教過她。 她的父親忠君愛國,正直剛毅。她的母親溫婉動人,善解人意。她的兄長玉樹瓊枝,浩然千里。 他們教她的,從來都是,“柔兒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圣人說,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從未有人告訴她,人活著,可以以怨報怨。 她靠在桌子邊上,怔然望著衛(wèi)景朝。 她管不住自己的腦子,忍不住去想一些假設(shè)。 如果,父親也和他一樣想,是不是,平南侯府就沒有如今的災(zāi)禍? 如果當(dāng)時平南侯侯府被人污蔑謀逆,父親的選擇,不是聽旨自盡,而是奮起反抗,現(xiàn)在的情形會怎么樣呢? 至少不會更差了。 他手中有數(shù)十萬雄兵,反抗起來,哪怕是金殿里高高在上的君王,也不敢輕舉妄動吧。 如果是這樣…… 至少,她不用被人送進君意樓,不用“死”,不用被藏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 至少,兄長不用自盡,他才二十歲,就走向了死亡。 至少,母親不用被流放邊塞,她這樣大的年紀(jì),怎么能夠受得了邊塞苦寒? 可是,她又沒法子去責(zé)怪自己的父親。 他只是忠君愛國,正直無私,他沒有錯。 錯的是這個世道,是金殿里的君王,是金殿下的jian佞,不是她的父親。 剛好沈柔輕聲問:“難道忠誠,就是懦弱嗎?” “我的父親,是個懦弱的人嗎?” 衛(wèi)景朝笑了一聲。 “沈柔,如果當(dāng)初被指認(rèn)謀逆的人是我,如果我手中有十八萬人馬,現(xiàn)在的江山,早就換了我來坐。” “至于你的父親,他抗擊匈奴,屢戰(zhàn)屢勝,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他沒有回答沈柔的話。 實際上,又好像回答了。 平南侯當(dāng)然不是懦弱的人,他是大齊絕無僅有的英雄。 只不過,他與衛(wèi)景朝不同。 截然不同,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沈柔怔然不語。 不知在想什么。 衛(wèi)景朝嘆息,道:“沈柔,世上很多事情,沒有對與錯,只是選擇不同。” 沈柔點了點頭,抬手抹去眼角的濕潤。 她很快就調(diào)整好自己的情緒。 慘白的臉色,逐漸變得平靜,最終毫無痕跡。 將手邊的紙拿給他,輕聲細語道:“這是我今天寫的。” 縱然是衛(wèi)景朝,看見她這模樣,也不由得佩服。 世上的人總是困囿于感情,困囿于自己的情緒,無法掙扎。 若是人人都能像沈柔這般清醒理智,不知能省下多少事兒。 他伸手捏過她剛寫的戲稿,拿到眼前翻看。 這一折戲,打碎了上一折的和諧溫馨。 如水瓶乍裂,如玉碎昆山。 一切的美好,一切的和睦,都變成了碎片,變成了悲劇的襯托。 章昀看見了江燕燕,沉溺于她的美色,不顧她已有未婚夫,便登門求親,要江燕燕給他做妾。江燕燕不從,于是他便帶了三十個壯丁,闖入江府,硬生生將人擄至齊王府。 江燕燕的母親追出來,想要救女兒,卻被打斷了腿。 戲文的最后,江燕燕含淚而去。 這一折戲,最精彩的部分,是江燕燕淚別母親。 她念白:“母親啊,賊狼子惡貫滿盈,稔惡不悛,還望母親保重,活個日久天也長。待得日散云開,見賊狼子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母親家祭,勿忘相告于我。” 江燕燕之母唱:“嬌娥兒去虎狼xue,阿母偷生茍且,怎不叫我心扉痛徹。年邁人白發(fā)蒼蒼,送走我的女嬌郎,地崩山摧難見面,怎不叫我悲云愁霧,淚千行。” 母女二人的唱詞與念白,皆情意真切,動人至極。 簡直是聞之落淚,見者傷心。 世上之人,凡有母或子者,未有不為之痛哭者。 衛(wèi)景朝下意識看了眼她清澈無辜的眼神。 沈柔扯了扯唇角,卻笑不出來,只睜著眼睛,巴巴地看著衛(wèi)景朝。 衛(wèi)景朝幾乎是認(rèn)命般地嘆了口氣,“明日一早,我就遣人去邊塞,給你母親送去東西,打聽一下她的情況。” 沈柔那張剛才冷淡至極的小臉,頓時綻開一個笑容,“多謝侯爺。” 衛(wèi)景朝冷笑一聲:“這戲?qū)憗恚痪褪墙o我看的嗎?” 花這樣大的篇幅,去寫母女骨rou分離的情節(jié),不就是提醒他,千萬別忘了答應(yīng)她的話。 千萬別忘了去照顧她的母親。 沈柔彎唇一笑,沒有否認(rèn):“戲文是寫給有緣人看的。若是無緣,也看不懂。” 衛(wèi)景朝又是一聲冷笑。 合著但凡是個讀過書,有眼力見的,都是她的有緣人。 沈柔自己心虛,便放柔聲音問:“我雖有私心,但加一段這樣的戲文,不好嗎?” 衛(wèi)景朝便不言語。 怎么會不好,簡直是好極了。 這戲文一加,孟允章的罪過,就不止是jian_yin捋掠,殺人放火了。 那些罪名雖很大,說出來人人譴責(zé),但其實并不是很能觸動老百姓的心腸,他們聽過,罵過,也就過去了。 畢竟,這些事情,距離大多數(shù)的老百姓,實在是太遙遠。 可骨rou分離,卻是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