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桑桑嘆息一聲。

    她之前就有所猜測，沒想到，人真的已經(jīng)不在了。

    淵寧王把云桑桑當(dāng)媳婦兒了，見云桑桑問起了“大伯子”，便跟云桑桑講起了大哥的死因。

    “大哥是死在幾千魔將手中的，也可以說他是死在大嫂手中的，或者也可以說，他是為我而死。”

    他眼神悠遠(yuǎn)，想起了陳年舊事。

    “當(dāng)年我沒有在幻境里那么好的運(yùn)氣，沒有遇到仙女相助，在那山洞里忍饑挨餓躲了十幾天以后餓得不行了，便偷偷跑出來找吃的，結(jié)果卻落到了一個小魔手中。”

    “那小魔準(zhǔn)備將我交給魔尊，我忽悠他，我說把我交給魔尊他只能得一百滴龍血的獎勵，可他要是將我?guī)ル[秘之所藏起來，每天來取幾滴我的龍血，他可以取一輩子，這樣取個幾百年強(qiáng)大實力難道不美妙嗎？”

    “那小魔一聽，果然將我偷偷藏了起來，然后一邊喂養(yǎng)我，一邊取我的血。”

    “雖然也是做血奴，可是被小魔豢養(yǎng)，比在魔宮里的日子好多了。”

    “因為在魔宮里，他們是無節(jié)制地采血割rou。反正那么多血奴，死了也不值當(dāng)什么。而那小魔卻屬于這輩子撞大運(yùn)了才能擁有我這么一條龍做血奴，他自然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死了我，他再也沒有龍血龍rou可吃了。因此，被他養(yǎng)了幾年，我不止一身鱗片長全乎了，還被他養(yǎng)胖了不少。”

    “可是好景不長，這種事他瞞不了一輩子，幾年以后他豢養(yǎng)了龍族的事就被實力比他強(qiáng)大的魔族發(fā)現(xiàn)了，那大魔威逼之下，小魔便一次性割了我許多rou放了我許多血以后，將我獻(xiàn)給了大魔。”

    “之后，我滿身是傷的在大魔手中繼續(xù)被豢養(yǎng)，之后大魔又將我獻(xiàn)給比他更厲害的魔，再被豢養(yǎng)，再被獻(xiàn)出去……”

    “就這樣，我像一件物品似的，被人轉(zhuǎn)手了十幾次，被人豢養(yǎng)了整整九十七年，割rou放血，不見天日。”

    “九十七年后，我迎來了轉(zhuǎn)機(jī)，因為龍族百歲時會蛻皮，而蛻皮，會讓龍族脫胎換骨，擁有比之前強(qiáng)大十倍甚至幾十倍的力量。”

    “那些豢養(yǎng)我的魔族都是偷偷背著魔尊干這種事，哪里敢去打聽龍族的隱秘。因此他們竟不知道我百歲會蛻皮，我便在他們眼皮子底下，脫胎換骨，逃出生天。”

    “之后我便像喪家之犬一般四處逃竄，一次次面臨被抓捕的危機(jī)，然后又一次次逃出生天，闖入極其危險的秘境里躲藏，修煉，然后在秘境里遇到朋友，結(jié)果又被朋友出賣背叛，繼續(xù)逃命，繼續(xù)躲藏……”

    “就這樣一邊慘兮兮逃亡一邊修煉，很快又過去了整整兩百年。而這時，我在一個秘境里遇到了我哥哥。”

    “當(dāng)時我哥哥已經(jīng)成親了，嫂子還有了身孕即將臨盆，他闖入秘境里就是想摘能讓孩子淬煉魔骨的魔藥。”

    “哥哥成親，我還沒見過嫂子，哥哥又很快就要擁有孩子了。既然遇見了，我怎么能不去拜見嫂子？”

    “我隱匿身形跟著哥哥去了他洞府，抵達(dá)他洞府的時候嫂子已經(jīng)生了，當(dāng)時那龍蛋已經(jīng)破碎，嫂子正拎著那條小白龍，微笑著……”

    “哥哥看到小白龍，樂壞了，頓時喊了一嗓子，嫂子好像嚇了一跳似的，立刻改拎為抱，抱著小白龍回頭看著哥哥。”

    “哥哥只顧著看小白龍，只顧著高興他這條黑皮的龍竟然生了一條跟咱們娘一樣的白龍，沒有留意到嫂子眼中的慌張。”

    “隱匿在一旁的我，卻看得清清楚楚。”

    “我們進(jìn)門時，嫂子拎著小白龍時笑得分明很詭異，后來聽到動靜回頭時，她是那么的慌張，后來哥哥低著頭抱著小白龍傻樂時，嫂子站在一旁，看父子倆的眼神是那么冰冷，那么厭惡……”

    “哥哥這個當(dāng)事人看不清嫂子的真面目，我作為局外人，看得一清二楚。于是等嫂子回房歇息后，我告訴哥哥，嫂子可能并非他眼中的賢妻。”

    “哥哥聽了我的分析，整個人震驚得發(fā)抖。”

    “好半晌他才告訴我，其實，他和嫂子去年就生過一個龍蛋，當(dāng)時嫂子也讓他去秘境摘魔藥，他高高興興拿著魔藥回洞府時，卻聽嫂子告訴了他一個噩耗，龍蛋生下來就沒了氣息，已經(jīng)被掩埋了。”

    “哥哥說他一直沒有懷疑過孩子的死因，他是那么善良的人，他也根本不會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溫柔的枕邊人竟是個心如蛇蝎之人，他沒想過有人為了增強(qiáng)力量竟然能面不改色的吃自己的孩子。”

    “我那個傻哥哥啊，他怎么就忘了呢，人是做不出來這種事。可是，嫂子是魔啊，魔族是最野蠻最沒底線的種族，互相吞噬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吞噬，是魔族的本性。”

    “哥哥抹著眼淚哭了很久，然后決定去殺了嫂子這個蛇蝎婦人，可是等他進(jìn)房時，哪里還有嫂子的人影？”

    “那位嫂子，早已經(jīng)從哥哥的言行舉止之中猜測到他帶了人回家，等我們意識到嫂子不見了，準(zhǔn)備即刻離開洞府時，洞府外面已經(jīng)被魔尊派來的幾千魔將團(tuán)團(tuán)包圍。”

    “那蛇蝎婦人，竟然去報告了魔尊。”

    “于是我艱難逃亡了幾百年，到頭來竟然因為想陪哥哥回家看望嫂子和侄子，再次暴露在了魔尊面前。”

    “哥哥看到外面的大軍，說是他瞎了眼娶錯了歹人，是他對不住我。于是將小白龍交到我手中讓我?guī)е“垙乃?jīng)挖掘的密道離開，他打算拼死為我攔截魔尊的人。”

    “就像當(dāng)年娘為了救我拼死攔截魔尊一樣。”

    “我本不肯走，可是哥哥說服了我。”

    “他說，他兒子小白龍也是跟我一樣的白皮，魔尊絕對不會認(rèn)這個孫子，到時候小白龍會重蹈我當(dāng)年覆轍，成為魔宮最低賤的血奴。”

    “而我也一樣會被再次抓回魔宮去，再次成為血奴。”

    “他說，小時候他沒用，救不了我，只能任由我被人虐待折磨。如今他可以保護(hù)我了，他想保護(hù)我一次，就像娘保護(hù)我那樣。”

    “他說，用他一個人的命可以換弟弟和兒子的命，他覺得值得，他求我保護(hù)好小白龍，保護(hù)好自己，然后就抹著眼淚沖出去了。”

    淵寧王望著天空一直說到這兒，才收回視線看著云桑桑。

    他眼中含著淚。

    “你知道嗎，我哥哥從小就膽小，本事也不大，那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悍勇的化身黑龍與幾千魔將廝殺，那么勇猛，那么威武，我至今都還記得他的英勇身姿，還記得他引動雷霆大笑著說他寧可自爆也不愿意將血rou留給這些魔將們吞噬的那種霸氣……”

    說到這兒時，他眼中淚花在打著轉(zhuǎn)，若不是微微仰著頭，淚水已經(jīng)奪眶而出了。

    云桑桑心疼地看著他。

    在幻境里見到那條小奶龍的時候她就心疼死了，現(xiàn)在聽他親口說起當(dāng)年的事情，得知那條可愛的小奶龍竟然被豢養(yǎng)了百年不見天日，一次次被割rou放血。直到百年方得解脫，她更是心疼得要命。

    更何況，還聽到了他大哥那么慘烈地因他而死。

    她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淵寧王面前，輕輕抱住了這個寄居在八歲軀殼里的可憐家伙。

    老天怎么能如此刻薄地待他呢？

    難道真的應(yīng)了那句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他要成為今日的魔尊就必須歷經(jīng)小時候那么多的磨難？

    若是如此，倒不如不做這魔尊，擁有普通卻快樂的一生。

    畢竟這樣的折磨太苦太苦了，若是換做別人恐怕早就已經(jīng)絕望而死了，哪里還能等到光芒大綻的一天？

    “沒事了，都過去了，你有最好的娘親，你有最好的哥哥，他們都對你有著最美好的祝福，只要你能過得好，他們就能含笑九泉了。”

    “嗯。”

    淵寧王靠在云桑桑懷里，閉上眼睛，將剩下的那些話咽了回去。

    她那么難過，那么心疼，那就不跟她講后面更慘的事了。

    因為之后不久，那條小白龍早產(chǎn)衰弱瀕死需要魔藥續(xù)命，他為了小白龍闖秘境摘魔藥，卻落入了魔尊犼手中。

    躲了三百年，最終還是被魔尊犼用十八條鎖鏈重重鎖住，被一刀一刀剜成了骨架。

    他死的那一日，是魔族狂歡的一日。

    因為魔尊宴請了麾下所有魔將現(xiàn)場吃rou，三百歲的龍，一身龍rou龍血那些魔將現(xiàn)場都吃不完，還互相帶走送人，這樣的盛宴，如何不叫魔族狂歡？

    原本，他們連他的骨頭也不打算放過的。

    畢竟龍骨也是制作上好兵器的材料。

    是他極度的怨氣附著在龍骨之上，不知怎地竟然引得魔界動蕩，無數(shù)魔氣蜂擁灌體，讓他以魔氣再鑄魔身，逃出生天。

    而后他無知無覺，像一具尸傀一樣，憑著那滲透骨髓的報仇意念，懵懵懂懂尋找所有吃過他rou喝過他血的魔族，一個一個誅殺干凈，吞噬對方魔力，最終，他強(qiáng)大到足以與魔尊犼廝殺。

    他與魔尊犼大戰(zhàn)三天三夜，最終殺了魔尊犼，奪得了魔核。

    閉著眼睛的淵寧王想到這兒，忽然睜開眼睛！

    他驀地抬頭望著面前的云桑桑！

    等等——

    他當(dāng)年被一刀刀剜成了骨架，本不該有意識也不能凝聚魔氣重鑄魔身的。可是他為什么能引得魔界動蕩，能引得天地魔氣瘋狂灌注？

    魔界怎么會動蕩呢……

    傳聞中，上古魔神死后，幾位天界古神以魔神的尸身煉制成了一方小世界容納魔氣。所以如今的魔界，其實就是上古魔神的尸身……

    他當(dāng)年引得魔界動蕩，是否是上古魔神殘留的意識幫了他一把？

    上古魔神，就是眼前的桑桑……

    這么說起來的話，當(dāng)年他能復(fù)生，是桑桑給了他一線生機(jī)？

    難道一切真是冥冥中自有天定，當(dāng)年上古魔神給了他復(fù)生的機(jī)會，助他殺魔尊犼報仇奪取魔核，而萬年后他在人間與上古魔神轉(zhuǎn)世之人重逢，就是為了將魔核送到這位上古魔神手中，助她覺醒？

    他，只是助上古魔神覺醒的工具？

    ——

    （寶寶們別看到這兒就嚇怕了哦，不是虐，是甜甜的互相救贖呀，當(dāng)年上古魔神救贖了淵寧，淵寧也會讓桑桑恢復(fù)魔神榮光……偷偷說一句，你們看我前面幾本書哪一本是虐的，虐過嗎？從來沒有哦哈哈哈哈）

    第99章 魔尊和桑桑擁有同一顆心

    “怎么了？”

    云桑桑見淵寧王忽然抬頭看著她，卻不言不語，不由柔聲問道。

    她現(xiàn)在可心疼這家伙了，這家伙又是小孩子的模樣，她還剛剛在幻境里見識過了這家伙小奶龍時萌萌的樣子，于是難免就對這“冒牌幼崽”多了幾分憐愛，嗓音溫柔得能掐出水來。

    要是這家伙現(xiàn)在恢復(fù)小奶龍的模樣啊，她都能把小家伙抱懷里好好哄一哄了，在幻境那幾天，她對龍的懼怕已經(jīng)被軟萌的小寶寶萌化了。

    淵寧王對上云桑桑這樣溫柔的眼神，心里五味雜陳。

    如果他這一生，只是為了讓上古魔神覺醒，那對他自己而言，他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么呢？

    歷經(jīng)磨難，以為自己總算成了一界之主終于能夠揚(yáng)眉吐氣，結(jié)果到頭來他什么都不能擁有，他得一個人孤零零的去死，死后沒有一個人記得他，墓前荒草叢生，無人問津，路過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斷子絕孫的人。

    這樣荒唐的一生，何其可悲啊。

    或許……

    只有揮劍斬斷那點剛動的情絲，獨自一人回魔界去，與這位魔神天各一方，對他而言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從此，他呆在他的魔界為王，他體內(nèi)的魔核永遠(yuǎn)感應(yīng)不到她的氣息，魔核便能永遠(yuǎn)屬于他……

    不就是沒媳婦兒么，幾萬年的孤獨他不是也適應(yīng)得挺好，今后再孤獨幾萬年幾十萬年，又有什么不可以？

    活著，他這飽經(jīng)磨難的一生才有意義。

    死了，他就什么也不剩了。

    淵寧王望著自己抓著云桑桑的袖子的那只手，一點點，一點點松開。

    可是當(dāng)指尖要離開她袖子時，他手指一頓，又驀地將她袖子抓緊。

    薄薄的一片絲織物，輕如鴻毛，可是他卻像握著萬鈞之物。

    握住它，他會失去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