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時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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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逃不開 寧愿被罵懦夫也不愿被當猴看?!?/br> 醫院白熾燈破碎黑暗刺的人眼生疼,沒有一刻停歇,大廳叫號等候椅上許多自帶鋪蓋的陪同家屬已經打算在這睡下了。 從火車站出來后,賀承雋又攔了輛車,帶時溫來了江南第一人民醫院。 這次沒有找個地方干坐在椅子上看,賀承雋帶時溫進醫院開始一層一層挨著逛。 她看到急診室門旁的紅燈還亮著,走廊過道里四五個中年男女就已經為幾毛家產爭得面紅耳赤,甚至臟話連篇大打出手。 她見到手術室外有個為醫生下跪的男子滿臉淚水,口中一直哀求說能不能先給他媽做手術,他之后肯定想辦法還錢,那醫生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她聽到產房內不斷傳出妻子凄厲疼痛的哭喊聲,可外面走廊內的丈夫卻滿臉甜蜜的給小三發語音,說等下就過去陪她,給她帶最喜歡吃的蛋糕。 她瞟到某個敞開門的雙人病房內,一張床上坐個面色紅潤的阿姨,圍滿了忙前忙后cao持打點的兒女;另一張床上是個行動不能自如的老頭,身邊卻一個照顧的人都沒有,尿了床都沒人收拾。 在逛到七層骨科的時候,時溫終于忍不住一把拽住賀承雋的衣袖,語氣煩躁,“我不看了?!?/br> 賀承雋才停下腳步站定,偏頭瞧了瞧面帶難過與生氣的時溫,隨她一同去等待叫號的空椅子上坐下。 兩人許久無言。 直到時溫耳畔響起賀承雋問她的問題: “時溫,你看誰過得去?” 時溫在心里暗罵了句這生活可真他媽的cao蛋,怎么誰都不放過。 嘴上卻沒回賀承雋任何話語。 其實時溫一直都明白。 她明白生活本來就是這樣,你有你的隱晦難言,我有我的心力交瘁,都是爛泥搓不干凈。 也明白人心原本就如這般,你有你的自私貪婪,我有我的無私奉獻,孰是孰非無法評判。 可她就是害怕,想要找借口逃避。 只要不去面對,就還能自我安慰。 但耐不住賀承雋非要逼她直面恐懼,讓她除了繳械投降沒別的方法: “時溫,事情沒你說的那么簡單?!?/br> 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他早就把她內心摸了個一清二楚,不然不會次次都能一針見血。 時溫索性靠著椅背仰躺在椅子上,目視上方蒼白而刺眼的燈光,眼神渙散成光圈,暴露出眼底難以窺探的脆弱。 隨之一同暴露的,還有她歇斯底里的狼狽。 “賀承雋,那是我第一次直面人性的丑陋,就像塊被踩臟的泡泡糖,一旦沾上再也弄不干凈——” 時溫記得很清楚,那是個連續數日明晴后,突如其來的陰沉昏暗的雨天。 她當時正跟某家名媛在商場里挑選專柜新調來的包包,想等過幾天母親生日作為禮物送給她。 卻被一通出乎意料的電話打斷。 等她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醫院時,父親陳岳仍坐在急診外沉思著什么,可急診外的燈是滅著的。 時溫身顫聲抖著緩步走到父親身邊,用力壓了好久的呼之欲出的淚意,才勉強能問出口,“我媽她——” 陳岳只是抬頭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口吻格外冷靜的說了句,“再進去看看她吧。” 父親陳岳和母親時沁當年是因家族聯姻才結婚的,在此之前兩人僅止步于認識,沒有任何感情可言。 依陳家和時家歷來的規矩,哪怕互不相愛的兩人婚后也要相敬如賓、忠誠相伴,陳岳因此被迫與談了五年的初戀一刀兩斷。 婚后陳岳給了時沁所有東西,唯獨沒有給愛;時沁一心努力工作晉升,沒空照顧家庭。 但兩人對時溫幾乎是有求必應,嬌生慣養。 直到那個陰雨天,母親時沁前腳剛因在手術臺上沒搶救回一個醉酒駕駛出車禍的女人,心力交瘁疲勞過度去世。 父親陳岳后腳就領著初戀和繼姐進了陳家,奪走所有原來本該屬于時溫的東西。 僅不到一天的時間,時溫的生活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打得她措手不及。 本以為媽去世爹不愛就已經夠慘了,但生活從不輕易放過任何一個人,尤其是她。 后來被潑了臟水,時溫才知道,母親那日沒救回的醉駕女人,竟然是曲采的mama。 那個比她家世顯赫,從來只拿下巴頦看人的大小姐的mama。 在陳家繼母繼姐的當面一套背后一套,讓陳岳逐漸對她失去耐心與信任。 學校里曲采拉幫結派散播謠言,說她媽是殺人犯,不配當個醫生。 那些學生竟然真就不分清紅皂白,跟著曲采一同指點嘲諷她是殺人犯的女兒,說如果不是她媽疲勞過度去世,曲采mama是能被救活的。 讓時溫一度懷疑這個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母親時沁那般努力工作,甚至忽略家庭都要在崗位上盡忠職守,到頭來沒人關心她為什么會疲勞過度去世。 卻反過頭來指責她沒救活本就希望渺茫的病人。 她在那種情況下僅僅是去幫助被曲采扒光侮辱的女生,就要被所有人明里暗里指指點點說她果然是殺人犯的女兒,會同情小偷。 卻沒有一個人愿意搞清那女孩究竟是不是被曲采污蔑。 時溫不能理解。 她能明白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隱匿在暗處的惡意永遠比照耀在明處的善意多。 但她不能理解,也不想接受。 這才是她想一死了之的根本原因。 這樣就不用再去糾結這些爛事兒,也不用擔驚受怕于哪天就得跟它們同流合污。 可時溫卻聽見賀承雋一字一句給她講,“人有惡就有善,時溫,你要努力接受人性的丑惡,也要堅持發散人性的光輝?!?/br> “我們左右不了別人但能掌控住自己,堅持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就夠了,別管他們說什么做什么?!?/br> “你不能一碰到這種事情就想解脫,說到底還是想逃避責任,對自己不負責,對別人也不負責?!?/br> 等時溫回到別墅都還在想,今天是自認識賀承雋以來,他對她說過話最多的一次了。 她也永遠不會忘記,那個融入光里的少年眸中帶著細碎的白光對她說: “時溫,別當懦夫?!?/br> - 時溫不知道賀承雋是故意挑了個周日跟她講那些話,還是只是恰巧碰到機會隨口說說而已。 反正等她再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穿著旗袍挽好頭發,站在三中的校長辦公室內聽校長激情澎拜、唾沫紛飛了。 唾沫星子差點濺到她的那刻,時溫忍不住在心里懷疑,是不是因為賀承雋昨天使魔法給她下了蠱。 要不然她也不會一沖動就選擇來上學,而且還是在離高考只剩兩個多月的時候。 “…小時啊,你藝考成績都是全省第一了,如果抓緊這最后兩個月努力提高文化成績,是一定能考上南江大學的?!?/br> “你別怕,咱們學校也沒外面傳的那么玄乎,同學們都挺好相處的,你要是有什么不適應的就來找我說,我一定想辦法給你解決…” 時溫不知道校長到底是看在她背后陳家時家的勢力上,還是因為這破學校里能考上本科的寥寥無幾,把她當成下一屆招生的希望。 反正苦口婆心在校長室里跟她‘談心’談了許久才把她放出去,時溫感覺自己的小腿都站到麻木。 突然有些后悔。 她除了知道賀承雋的名字和巷子里大概是他家的那棟屋子以外,對他一無所知。 不知道他今年多大,不知道他是不是學生,不知道他在哪讀書在哪工作。 就因為他救過她的命,因為他和她說了那些打動她的話。 她就頭腦發熱地聽他的話來上學。 要是讓之前給她打過無數次電話都被她摁斷的陳岳知道,估計眼珠子都得驚到掉下來。 身姿搖曳地跟在襯衫快要包不住啤酒肚,不間斷給她介紹三中有多‘好’的年紀主任身后。 穿越無數將目光緊黏在她身上打量探尋的學生,時溫才終于到角落里的高三(3)班門口。 如果時光能倒流,她寧愿被賀承雋天天追著罵懦夫,也不愿意來這破學校里被當猴看。 高三(3)班教室小到一眼就能望得到頭,單人桌椅橫不平豎不直,甚至還有直接合并成雙人桌的。 腳印手印遍布的后墻上,貼著一串顯眼的紅色大字“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看不出來,這學校選標語的時候還挺貼切。 身影出現在高三(3)班門口那刻,上一秒還在喧囂沸騰的班級頓時鴉雀無聲,維持那些沒來得及收回的動作和姿勢一齊抬頭看向她。 時溫輕抿了抿唇,在意義雜糅的目光中緩步踏上無人的講臺,兩指捏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時溫’兩個字。 便旁若無人般,徑直走到年紀主任剛才提到過很多次,‘特意’為她準備在窗戶邊的空桌子,準備拿出濕巾來擦拭桌凳。 整個教室還是不約而同地保持悄無聲息,只是聚集在她身上的視線始終炙熱火辣,不容忽視。 直到時溫不疾不徐地拆開濕巾袋,后面才忽然冒出一個男生,上前一把奪走她的濕巾袋,笑容諂媚嘴上殷勤: “這種粗活怎么能讓時meimei親自做呢,我來我來?!?/br> 沒管這句話炸醒了此起彼伏的吹口哨和打趣聲,心無旁騖地抽出濕巾,幫時溫細致的擦拭桌凳。 “他娘的真是個狗腿子——” “你看這b快不快啊臥槽,一見到美女就把持不住自己了。” “拉倒吧你,我看是你嫉妒還差不多。” “……” 時溫沒阻攔,正好她也不怎么喜歡做這種事情,有人搶著做剛好能省了她的事兒。 除了有點聒噪,“時meimei,我是這個班的班長,我叫王浩寧,他們都叫我二浩。以后有什么問題盡管來找我就好,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br> “好,謝謝。”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應付著,妖媚上挑的狐貍眼快速在教室里的人臉上劃過一圈兒,時溫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身影。 就連窗外那群來了又走、走了又來的外班學生里,都見不到那人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