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32節
“如果你見到她,你幫我問一問……她還在生我的氣嗎?告訴她,不要不高興,我很想她。” 喬胭好奇道:“你做什么惹她生氣了啊?” 霧樓撓了撓臉:“忘了。” ……還真不冤啊。說不定就是這種狗屎記性把人家氣跑了的! 霧樓噼里啪啦說了好一會兒, 耳垂上有個痣這種小細節都說得清清楚楚, 最后咂摸著嘴說道:“其實返魂香毒素基本無可解。” 喬胭捋袖子:“你玩我!?” 霧樓:“小年輕別激動……對別人無解,但對你來說很容易。只需要學會漱冰琴譜中‘幽霜引’一曲即可。”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得了漱冰琴譜?” 霧樓:“整個秘境都是我的陵墓, 你自己墓里發生什么你會不知道嗎?” 喬胭慚愧:“不好意思, 目前還沒死過。” 霧樓釣了老半天魚,一條都沒釣上來,他困惑地拿起魚竿一看, 發現自己忘記放魚餌。他重新放魚餌的時候就對喬胭解釋:“千年前空桑國人癡迷尋求起死回生之法,中毒者頗多, 這是吾與吾妻合力所譜之曲。以幽霜引為媒介,方可逼出毒素。” 喬胭回到房間。 屋內很安靜,謝隱澤還昏睡著。桌上擺放的藥碗空了, 空氣中彌漫著澀苦的藥味兒,她走過去把窗推開了, 就坐在窗邊看起琴譜來。 說實話, 她對音律一竅不通。琴譜一直懸在喬胭的紫府上,每次她內視己身時都能看見那些發光的黎文, 但太過晦澀,還有許多古琴術語,她看懂都成問題,更別提學了。 約莫是琴譜太催眠,她看著看著就在窗邊打起了瞌睡。周身好冷好冷,這是一個飄著鵝毛大雪的夢境。 一個女人懷中抱著襁褓,踽踽獨行在雪夜中。 她行過的路徑,留下一連串梅花似的血跡。風急雪厚,淹沒到她的小腿,可她衣服卻單薄得很,嘴唇凍得發紫,嬰孩在她懷中發出響亮的啼哭。 一個男人從身后追上來,捉住她的手臂:“你要去哪?” 在夢里看見親爹的臉,喬胭是有些驚奇的。這似乎是更年輕時候的流泉君,多了幾分急躁和冒進,他牢牢抓著女人,看了眼來路昏沉的天色,沉聲道:“再往前走,他會殺了你的。” 女人敵不過他的力氣,在推搡中跌倒在地,她死死抓著他的衣角,指骨因用力而泛出極度的蒼白,清冽的眼淚順著雪白的臉頰滑落,泣聲悲愴。 “喬晏渺,大夔沒了!我爹我娘都沒了……” 喬胭手一滑,從打盹中驚醒。她分外茫然,這不像是她的夢,夢里的女人不是她娘,也不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她摸了摸眼睛,摸到濕冷的淚痕,夢中的她似乎也能體會到女人的悲傷,情不自禁為她落下淚來。 正茫然間,她感受到一股視線,抬頭和對方對視了個正著:“你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不出聲?” 謝隱澤緊抿著唇,一眼不發。身體躺得板正,看上去很是僵硬。 “醒了就好,有不舒服的地方嗎?要喝水嗎?”喬胭又問。 謝隱澤表情隱忍,從牙縫里逼出幾個字:“……拿走。” 喬胭:“啊?” “拿走……你的蛇!” “哦哦哦……”喬胭是說從今早起來手腕就格外輕松,原來是瓜蛋不知什么時候從她腕子上滑了下來,眼下就盤在謝隱澤頸窩里取暖。難怪他動也不動。 “瓜蛋,快過來,別去打擾哥哥。”喬胭拍了拍枕頭,瓜蛋張開蛇口小小打了個哈欠,不情不愿地游到喬胭手臂上盤起來。 瓜蛋隱沒在她袖子下的那刻,謝隱澤瞬間就坐了起來,臉色黑如鍋底。 看他這股利索勁兒,傷口應該已經無礙了。下一刻,喬胭卻又見他直挺挺倒了下去,傷口血跡崩裂,滲透了繃帶。 “你別生氣啦,是你昨晚燒成了個火爐,瓜蛋覺得暖和才盤上去的。”喬胭一邊給他換藥一邊說。 謝隱澤不說話。喬胭給他換好藥,見他目光下移,視線落在自己唇瓣上。 “怎么弄的?”他問。 喬胭摸了摸唇瓣上的傷口,剛才霧樓也意外深長地盯著看,她就等他問出來想立刻解釋,結果霧樓什么都沒問。 “哦,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把早已編好的借口說出。 “摔了一跤?” “是啊,門檻太高了,你一會兒也小心點。”她泰然自若地說。 謝隱澤沉默片刻,沒再追問。喬胭又說:“我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來。” 人都站起來了,卻被捉住了手腕。她困惑地看了看鉗制著自己的修長手指,問:“怎么了?” 他似乎意識到失態,又一下松開了手。 “我沒有要求你照顧我。”他語氣冷硬地道。 喬胭悄悄翻了個白眼,還是覺得病著的他比較可愛:“是是是,我天生丫鬟命,想照顧照顧救命恩人不行嗎?” 她最討厭欠人情,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可以用金錢衡量,但人情不是。人情是“情”,而一切牽扯到情的,都是最不容易掰扯清楚的麻煩事。 霧樓院子里養了很多只肥雞。畢竟他已經是頭死麒麟了,死麒麟是不用吃東西的,四斤和八兩是蘭花妖,不食腥膩,只喝露水。這些雞從生下來就沒有天敵,目中無人,啄了好幾次喬胭的腿。今日,喬胭就打算燉一只以儆效尤。 幸好她這人貪嘴,喜歡在乾坤袋里裝些鹽椒糖醋調味,不然只能吃清水燉白雞了。 端上桌時,許久未見人影的霧樓又出現了,端著杯子喝茶。謝隱澤在他旁邊,臉色沉著,似乎在生氣。 “你們……吵架了?”喬胭莫名其妙地問,手上利索地分著三人碗,“糯米糍,去廚房幫我拿三雙筷子,你知道三是多少嗎?” 糯米糍點點頭,搖搖晃晃地擠進了廚房。 謝隱澤一開口就是嗆聲:“這老頭把我們囚禁了,你自己問他。” “囚禁?”喬胭轉頭看向霧樓。 霧樓:“你怎么說話這么難聽?什么囚禁不囚禁的,小喬守了一晚上,好不容易給你退燒。你一下床就知道亂跑,多傷她的心啊?” “呃,也沒有很傷心……麒麟大人,我們還有同宗師兄師姐被困在你的秘境里,現在靈氣紊亂,風險頗多,你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又不想關你們。”霧樓噘了噘嘴,幾千歲的人了,做起這種惡意賣萌的可愛動作竟然得心應手,“我只是忘記開門密碼了。” 喬胭:“……那么大的山門!你居然用密碼開啊?”難怪之前站在石麒麟旁邊,她看見麒麟腳下有幾個數字,原來是修仙版密碼鎖。 山門的牢固他們早已見識過,若非等時間自動而開,是根本不可能撬開的。 霧樓:“你們為什么都這么看著我?我一天到晚事情那么多,哪能事事都記得,忘記密碼不是很正常嗎?對了,你們是誰啊,為什么出現在我家?” 謝隱澤放在桌上的五指收緊,咔咔作響,手背繃出了青筋。喬胭下意識按住他:“你先別沖動,我再問問。” 謝隱澤渾身輕輕一僵。喬胭掌心細膩,肌膚瑩白,像早春柔嫩的玉蘭花苞,與他的手掌一對比,更顯纖細。 但她無知無覺,按了按就收回手:“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她先給霧樓盛了碗雞湯。今天的雞沒有被喬胭失手烤成焦炭,品相看上去還行,霧樓幾百年沒吃過東西了,端著碗先遲疑地嗅了嗅。 聞起來……也不算差。 “他怎么不先喝?”眼珠狐疑一轉,他看向謝隱澤。 謝隱澤端起雞湯一飲而盡,倒過碗朝他展示一滴不剩,嘴角甚至含著一絲爽朗的微笑。 霧樓將信將疑地品嘗。 放下碗,他眼睛直愣愣的。 喬胭期待地問:“如何?如何?” 他一下子就哭了出來。 他本就生得幼態,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干凈,抽抽搭搭地鼻子都哭紅了,好似一個被欺負了的小朋友。喬胭詫異:“你哭什么?” “我在為這只雞哭。”他拿袖子擦了擦眼角,“被做成這個味道,它死得太冤枉了。” 謝隱澤報仇成功,神清氣爽,嘴角勾起冷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第45章 幽霜冰引 醒來時天色已近黃昏, 謝隱澤一睜開眼就對上一雙豎起的蛇瞳。 “……拿走!”他聲音沙啞,“快拿走!” 喬胭翻了翻眼睛:“瓜蛋,過來, 別湊近這沒品的。” 她正在收拾碗筷, 弄得砰呤砰啷, 好似在發泄怨氣,可雞湯奇異地空了,而謝隱澤身邊有一條蠕動的痕跡,像有一個面對毒藥的脅迫寧死不屈, 用頑強的意志力和殘軀掙扎著爬出數尺, 卻還是沒能抵抗過邪惡力量的毒手,因為他在不遠處看見了口吐白沫的麒麟。 ……好險,幸好醒得晚。 在場最歡快的除了這條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蛇, 就剩下不用吃東西的糯米糍了, 它捧著碗筷輕快地跑進廚房清洗,流水的嘩嘩聲從灶房傳來。蘭花童子困倦了,打了個哈欠變回原身, 在花圃中睡得安然。 喬胭托著下巴蹲在他旁邊。 “你這么怕蛇……” 謝隱澤:“我不怕蛇。” “好好好,不怕蛇。”喬胭頓了頓, “那為什么看見呂霜的時候不跑啊?” 呂霜的原身是赤羽蛇,會噴毒液還會飛,不僅是蛇, 還是魔蛇中的老大。 謝隱澤:“蛇又不長翅膀。” 原來是這個邏輯,蛇當然不會長翅膀, 所以長翅膀的都不算蛇, 越原始的,越光滑的, 越沒有智慧的越可怕。 謝隱澤躺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喬胭的飯毒暈了,現在腦子輕飄飄的,連傷口也不疼了。 日落雪山,云霞絢爛,山巔盤旋的鷹倒映在他沉黑的眼眸中。 “你不該答應他幫他找妻子。”他懶洋洋道,“這頭麒麟記性差成這樣,說不定他妻子千年前就魂飛魄散根本不存在了。” “我只是覺得他很可憐。”一個人死了之后靈魂卻長久地徘徊在世間是心中有執念未消,千年前霧樓所守護的國度亡于戰亂,不管他心中的執念是什么,那肯定是他生命中難以磨滅的東西。 “可憐?”謝隱澤嘴角抽了抽。 謝隱澤語氣淡漠,甚至稱得上無情:“或許吧。但他的可憐不是我們導致,和我們沒有關系。” “現在有關系啦。”喬胭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如果不是他,我們現在都不知道返魂香的毒素還影響著。” 想要祛毒,必須學會琴曲幽霜引。 謝隱澤盯住她的手看了一會兒,還是牽住了,順著她的力道站起來:“你會彈琴嗎?” “我琴譜都看不懂,你說呢。”喬胭又反問,“你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