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梨花同年歲 第100節
謝斐拿起筷子,給她夾了一個熱氣騰騰的金絲卷。 謝煙吃的一臉滿足,韓月也溫柔地笑了。 好一派和氣融融的溫馨景象,顧濛心想,她不待通報直接闖進景德宮就看到這場景。 韓月見顧濛這架勢有些愣住,她同這位顧皇后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今日她氣勢洶洶來這一遭不知是為何。 “見過皇后娘娘,”韓月起身行禮。 顧濛連看也未看她,只沖著謝斐笑笑,“今日有人來我跟前請示,說是冷宮里有個人死了,不知該怎么辦。” “這不是內務府的事嗎?皇后怎么來景德宮說。”韓月狐疑地說。 謝斐抬眼,直直望著她。 “父皇,我還要吃!”謝煙嚷嚷道。 謝斐下意識抬起筷子,就在這時,顧濛用一種殘忍的帶著同情的語調說道,“因為死的人啊是杜充媛,說起來也算我和陛下的半個同鄉,我不知道該怎么處置好,只好來請示陛下。” “當然了,若是陛下說按照宮規辦,一口薄棺,尋個墳頭葬了也就是了,或者若是實在麻煩一把火燒了也行啊。” 這話著實奇怪,韓月實在不明白顧濛的來意。 “啪,”謝斐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父皇,你的筷子掉了。”謝煙從他的膝蓋爬下,撿起筷子,乖覺地遞給他。 可這次父皇卻沒有理她。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謝斐一字一頓地說,聲音刺骨的寒。 顧濛迎著他的目光,心里有種扭曲的快意。 謝斐忽然輕笑了一下,他根本不相信顧濛的話,徐晗玉不知道又在玩什么把戲,竟能說動顧濛搭橋。 他施施然站起身,徑直往長門宮走去。 這一路步履飛快,到了宮門口卻忽然慢下來。 兩個小宮女正在門口燒紙錢。 “誰讓你們弄這些東西的,”他面色陰沉,額上青筋暴起,一抬腳將火盆踢翻,漫天的煙灰在空中飛揚起來,像一場灰色的雪。 那兩個小宮女哪里見過陛下這般盛怒的樣子,全都匍匐在地上,不斷磕頭認錯。 謝斐捏緊手心,眼睛死死的盯著那半閉著的殿門。 一步一步走了進去。 宮殿很冷清,除了一張床榻、幾張案幾、一個半熄的火爐什么都沒了。 他先是走到火爐旁,里面有殘余的半張粗糙的宣紙,一旁還有一碗黑乎乎的發臭的藥碗。 這藥若是端給謝煙,她碰都不會碰吧。 謝斐彎下身子撿起那半張紙片,上面是她的筆跡,“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他的心驀然被什么重物擊了一下,險些喘不過氣來。 直起身,看著被帷幔擋住的床,他的腳如有千鈞。 短短幾步路,他似乎走完了這一生。 風吹起層層帷幔,他看到了那張鐫刻在心底從未遺忘過的臉。 此刻,她靜靜地躺在那冰冷的床板上,眼角眉梢都是疏離。 謝斐輕輕將手掌貼上她的臉,可惜他的手也是那么冷,再也捂不暖掌中的人了。 “怎么這么冷,她最怕冷了,快把火燒起來。”他低低呢喃,不知在吩咐誰。 身旁的大太監何時見過陛下這般模樣,壯著膽子提醒道,“陛下,這、杜充媛已經去了啊……” 他話音未落,胸口硬生生挨了謝斐一腳,立時口吐鮮血。 謝斐就像是瘋了一樣,他不承認徐晗玉的死,也不讓任何人承認,就將她抱在懷里,讓太醫署的醫官過來為她診治。 一個死人,又何如能治得好? 醫官們戰戰兢兢,全部被謝斐問了罪。 時間久了,徐晗玉的身上開始潰爛,一位醫官諫言將徐晗玉的身體放入冰棺,再加上許多的草藥,讓她的身體不腐。 遠遠望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開始的幾天過去之后,謝斐好像恢復了一點正常,也不在日日守著徐晗玉了,該上早朝就上早朝,處理政務也不含糊。 只是忙完一切,就回到寢殿里,那最里面就是放著徐晗玉的地方。日日都有當世名醫進宮來為她診治。 世人都說陛下已經瘋了。 只是誰都不敢在他面前說這話。 這日早朝,羽林衛帶來了劉勛被抓的消息,謝斐親自去大牢里提審他。 劉勛這種反賊自然是關在最嚴酷的水牢里。 腐臭的水漫過了他的身軀,早年還算英偉的男子如今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謝斐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欲轉身,這樣的人已經不值得他費一點心思了。 “呵呵,”劉勛見到謝斐,從喉嚨里發出陰鷙的笑聲,“謝斐啊謝斐,你還記得當年在我面前做小伏低的卑賤模樣嗎?那時候你也不過是我跟前的一條狗罷了。” 劉勛說得難聽,想要激謝斐給他個痛快,可謝斐卻并不為所動。 “若不是徐晗玉那個賤人,你早就被我殺了,怎么會有今天!”劉勛憤憤地說。 謝斐停住了腳步,“你說什么?”他寒聲問。 當初不是顧家的人將他救出大牢的嗎。 見謝斐有反應,劉勛一下亢奮起來,“哈哈哈,你還不知道吧,若不是徐晗玉哭著跪在我面前求我,你以為我會放你走嗎?你還不知道她是怎么求我的吧,嘖嘖嘖,她可是脫光了任我所為啊,真是個賤人,為了你這條狗連人都不做了,她胸前那個胎記你也見過吧可是銷魂的很吶哈哈哈哈。” 謝斐漆黑如夜的眼眸此刻仿佛有著想要毀滅一切的烈火。 “把他一寸一寸剝皮下來,拿去喂狗,若是他提前死了就剝你的。”他輕聲吩咐大理寺卿,那聲音就像是地獄里來的惡鬼。 大理寺卿諾諾應了,身后是劉勛絕望的大吼和謾罵。 川祈十年,大乾的陛下忽然一心向道了。 宮里來來往往全是穿著道袍的老道士,甚至還有披著袈裟的和尚,謝斐連朝政也不理了,整日只埋首寢宮修仙問道。 承明殿夜夜燈火通明,誰也不知道為何之前勤政圣明的陛下一夜之間性情大變,變得敏感、多疑、暴虐,同時還變得對萬事漠不關心,除了煉制丹藥,還要動用國庫,在宮里修建數十米高的摘星閣。 朝政空懸,皇后攜大皇子率領后宮嬪妃在承明殿外苦跪了三日,也沒能讓陛下回心轉意。 川祁十一年,瘋癲了一年有余的陛下偶感風疾,不好好修養反而還要呆在摘星閣上夜觀星象,短短幾日竟在摘星閣的高臺之上一命嗚呼了去。 看來那些神丹妙藥也救不了帝王的命。 第109章 阿梨 明德十年,元都城外。 一艘古樸精致的船只慢慢靠了岸。 “公子、公子!韓府的船來了。”一小廝裝扮的少年興奮地喊道。 聽了他的話,正在一旁的茶棚里喝茶休息的錦衣少年立馬將喝了一半的茶碗放下,三兩步跑了出來。 這少年身著一件蝴蝶穿花月蘭箭袖,外罩石青短褂,腰束白玉五彩絲帶,兩只眼睛亮亮的,直愣愣望著越來越近的船只。 船只靠岸,先是一溜家丁將好些個實木箱子搬下,接著是幾個仆婦簇擁著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慢慢走下來,身后則跟著一個戴著帷帽,身段窈窕的少年女郎。 “見過外祖母,”起先那少年公子上前拱手行禮道,眼睛卻不斷瞟向后面那女郎。 “喲,煜哥怎么來了。”老太太笑呵呵地說。 “聽小舅舅說外祖母今日回來,我想著提前來岸邊接一程,好陪陪外祖母和……六meimei呢。” 韓老太太聞言更高興了呢,“難為你是個有孝心的,你小舅舅那個猢猻自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母親可別冤枉我!”一個青年壯漢騎著快馬也到了跟前,“我是衙門里有事給耽誤了,讓這小子搶了先,這不一下值就趕過來了嗎。” 韓老太太見到小兒子,眼睛都要彎到頭發里去了,“好好好,你們都是有孝心的。” 顧煜彎唇一笑,“最有孝心的當然還是六meimei了,一直陪外祖母在寧州呆著,讓煜兒好生慚愧呢。” “那可不是,我家阿梨才是我的貼心小棉襖呢,阿梨快來見過你小叔叔和你顧家哥哥。”老太太沖身后的少女和藹道。 那少女腰肢款款,緩緩上前行了一禮,“阿梨見過小叔叔和顧家哥哥。”這少女聲音若山間清泉,泠泠作響,在這炎炎夏日別生一股清意。 顧煜挨得近,還能嗅到少女身上若有似無的幽雅花香,想著前些日子做的夢,不禁面色一紅。 “幾年不見,小阿梨都長這般高了,哈哈哈,這般風姿不知要勾走多少元都少年兒郎的心啊!”韓立朗聲說道。 “呸,你這個猢猻,嘴巴沒點遮攔的,渾說什么!”老太太瞪他一眼。 韓立在風月場所廝混慣了,和那些兵混子之間向來是葷素不忌的亂說一氣,現在被自家老娘這么一瞪,也知道自己口無遮攔了,撓撓頭傻笑一番打諢過去。 女孩家面皮薄,的確不該當面說這些。 韓梨低著頭,似乎是有些害羞了。 顧煜卻將這話聽了進去,是啊,六meimei長得這般美貌,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這次來元都,不知會被多少人家給看上,少年有些悵惘地想。 “好了好了,咱們先回府去吧,一大家子人可都等著呢。” 韓梨扶著老太太上了馬車,顧煜同韓立則打馬行在兩側。 走過元都的長街,一路上各種熱鬧聲吵吵嚷嚷,韓梨忍不住撩開馬車簾子往外瞧去。 她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這樣熙攘的人世間了? 十三年,沒想到她又回到了這片土地上。 當年在長門殿與世長辭,本以為此后就是這天地間一孤魂野鬼,沒想到還有再世為人的這一天,也不知是不是閻王爺忘記給她盛一碗孟婆湯,讓她竟帶著前世的記憶來到了今生。 十年前,她在這個小女孩的身體里醒來,成為了如今的韓梨。 韓梨是個可憐的小女孩,生母早逝,又生來癡傻,被生父扔在后院不聞不問,一個不慎落入荷塘便結束了短暫的生命,再醒來已然換了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