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梨花同年歲 第7節
來送菜的是徐晗玉到了江州新采買的婆子,夫家姓薛,是個老實的,就是粗笨了些,廚藝更是平平。平日里也只在后廚打打下手。今日家里女郎下廚做菜,特意讓她在一旁看著,她見這天仙般的女郎整起飯食來,動作如行云流水般說不出來的好看。 待女郎整治結束,笑吟吟地問她看明白沒有,她只能憨笑著搖頭,“女郎人長得美,做起飯來倒像是天仙下凡,老婆子只顧著看仙女,哪里記得這菜飯。” 杜女郎也不生氣,只笑著讓她將飯食裝了送到謝府來。 謝府是什么地方,在江州謝府就是皇宮大院,比那巡撫的屋子還要來的氣派。 這婆子原以為飯食送到便沒她事了,不想謝家的下人只叫她等著,她雖然想看看這江州皇宮的模樣,可更是懼怕那傳說中的謝家閻王,便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老實坐著。 不一會兒,便有一個模樣清秀的后生叫她進去。 她心中惴惴,只怕是這飯食出了問題,要打她板子,一時又急忙搖頭,自家那女郎是個什么人物,她整治的飯食能有什么問題,說不定是得了貴人的青眼,叫她老婆子進去討賞。 兩種想法天人交織,薛婆子惶惶不安,進的屋子急忙忙便跪下,口里直呼著給大人問好。 謝斐也不沒拿正眼看她,只問這飯菜是如何整治的。 薛婆子暗叫不好,女郎做飯從頭到尾她都在一旁看著,可是她什么也沒記住,這大人一問,她急的兩股戰戰,冷汗直流,嘴里半天吐不出來一個字。 白谷看不下去這婆子的粗鄙模樣,不耐煩地說,“叫你說你送來這飯菜是如何整治的,你照實說便是!” 薛婆子顫顫開口,“啟稟兩位大人,這飯食是我家女郎親手做的,女郎手法極快,老婆子粗笨,實在是不記得具體的做法。” 白谷暗笑這婆子真是笨的緊,郎君哪里是想知道這飯食的做法。 “你說是你家女郎親手做的?”謝斐開口。 “沒錯,全是女郎一個人親手做的,老婆子就是站在一旁干看著,就連剝蒜切蔥都沒讓老婆子上手。” 謝斐心情驀然大好,嘴角止不住的上翹。 原以為她每日送這飯食,必然是家里廚子出手,她能在一旁給盯著便不錯了,沒想到她竟然親力親為,并不假手他人。 “那你還記得什么,你家這女郎這飯做了多久,她可有何抱怨?照實說便是,我不生氣。”她為了他親手做這飯菜,以她的性子,定然心有不滿,多半恨恨地抱怨他用權勢壓人,謝斐心想自己又不是那等小氣的大人,定然不會同她計較。 “沒有沒有,”薛婆子趕緊搖頭,“女郎無一句抱怨之語,就是這飯食前前后后整治了小一個時辰左右,女郎被熏的臉蛋紅撲撲的,忙完以后就回屋歇著了。” 謝斐想著徐晗玉在廚房里被熱氣蒸騰的泛紅的臉,略略有些不自在。 “這么久?”就這么三個菜,她竟也能忙活一個時辰? “可不算久呢,女郎手腳麻利的很,前前后后整治了七八個菜,忙的一點間隙也沒有。” “那剩下的菜呢,怎么我這里才三個,她把剩下的菜送給旁人了?”謝斐不快地問。 “女郎做了七八個菜,挑挑揀揀才選了這三樣,余下的全被女郎給扔了。” 扔了?謝斐呆愣不解,忽然明白過來,她定是做了許多飯菜,從里面只挑了她最滿意的才送過來。 想通這點,他的唇便抑制不住地揚起來,連眼里也盛滿笑意。 白谷還從未見過自家郎君這般奇怪的模樣。 薛婆子走出謝府還覺得有些不真實,那謝家閻王竟然這般好說話,不僅對她和顏悅色還賞賜了好多的銀錢,便是買下她十個薛婆子也夠了。 薛婆子雖然粗笨,但是也通曉人情世故,謝家郎君的這番賞賜自然是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全是托了她家那個天仙女郎的福,這般好的差事她可得牢牢把握住,不,她要牢牢把握住的是杜女郎這個大福星,看謝郎君的神情,女郎日后還有天大的造化哩。自此之后,薛婆子對徐晗玉自是百般殷勤,千般奉承,盡心盡力不提。 這般送飯食又過去小一個月,夏日愈盛,又由盛轉衰,秋意帶著第一絲涼趕走了聒噪的蟬鳴,江州步入七月。 這一個月,謝斐依舊無所事事,去了幾次寶月樓卻沒見著想見的人,愈發對那些吹拉彈唱厭煩的緊。 “郎君,這天馬上就見涼,想來獵場的鳥獸這段時日都養的極壯碩,等過些日子知州家兩個郎君從陽城回來,叫上他們一同去山上打獵定然快活。” 謝斐懨懨地喝了一杯徐晗玉前些日子送來的梅子酒,對白谷的話不置可否。 白谷順著這酒說起來,“杜女郎這酒清爽可口,就是太小氣了些,每次只送來這么一小盅。” 謝斐擰起眉毛,一臉狐疑,“你怎么知道這酒的味道?” 這酒不多,謝斐一個人喝都不夠,他自然不會勻給旁人。 白谷心想自家郎君也實在太小氣了,“前幾日杜女郎差人過來送酒,也給小的送了一盅,讓小的也嘗嘗,嘿嘿,小的全是托了郎君的福。” “哼,她倒是會做人情。”謝斐哼唧了一聲。 看看天色,日頭漸漸往西,謝斐問道,“今日的飯食怎么還不送來?” 白谷一拍腦袋,“瞧我這記性,昨日里杜府來的婆子說了,今日是七夕,杜女郎應了旁人的約要一同出去逛廟會,今日便不送飯食了,小的一時忘給說了。” 謝斐沉著臉,將酒杯一扔,臉色瞬間沉下來。 白谷趕緊道,“都怪小的,郎君要是不愿意,我這就去杜府,讓杜女郎把今日的飯食送來……只是這個點怕是她人已經出去了。”白谷有些為難,杜女郎畢竟送了他酒,所謂吃人的嘴軟,他也不好意思去難為人家。 “不必了,我缺她那點吃的嗎。”謝斐冷冷地說。 原以為徐晗玉巴巴地費了這些心思來給他送飯,定然還有后招,他且等著看她又有什么花樣,沒想到人家竟然就真只是給他送飯,虧他還每日都將送飯的叫進來問兩句,還吩咐了下人若是杜女郎來找他只管放進來。 原來倒是他在自作多情。 “郎君若煩悶,不若叫巧娘過來跳個舞?”巧娘是謝斐到了江州后新納入府里的一個姨娘,身姿婀娜,飛燕舞跳的極好,不過也只得了謝斐的幾日新鮮,早就拋之腦后許久未見了。 果然謝斐興致缺缺。 白谷瞧著他家郎君這生悶氣的樣子,再聯想近日種種,忽然福至心靈,他家郎君怕不是瞧上這杜女郎了? 白谷年紀不大,從小便當作謝家的親衛培養,只知道練武,這幾年跟著謝斐才略經了些世事人情,但在情情愛愛上還是有些懵懂,現下才驚覺自己猜到了一些謝斐的心思。 越想越是這么回事,白谷試探著說:“這個時辰杜女郎想必快從廟會回來了,路上定要經過天水街,這日城里沒有宵禁,天水街上想必熱鬧得緊,不若郎君也去逛逛?” 第8章 七夕 謝斐的眼睛微微一亮,卻依然撇了嘴,“人來人往的,那汗都能把我給熏死,有什么意思。” 若真不愿意,郎君連話都懶得搭。 白谷現下觀謝斐神情,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珠一轉,便只說,“我聽說這天晚上,每家每戶的妙齡女郎都要去天水河邊放燈,還有各色雜耍藝人、街邊攤販,零零總總許多有趣的事情,郎君,白谷好奇的很,求求郎君行個好,就帶我出去見見世面吧。” 白谷再三請求,謝斐終于捱不住他,勉強點點頭。 臨了出門,謝斐卻又倒回去換了身絳紅色飛鳥紋錦繡袍子。 這身衣裳是江州最時興的款式,前些日子府里的管事嬤嬤拿給謝斐瞧,當時他還嫌顏色打眼,穿著太過輕佻,現下不過出去隨意逛逛,倒特意換上了。 若往日白谷自然搞不明白郎君的這番舉動,但是現在白谷想通了其中關節,自覺郎君好笑的緊,活脫脫是一個情竅初開的毛頭郎君。 “郎君這身頂頂好看,這江州城的郎君們沒一個比得上你一根指頭,外頭的女郎見了郎君定然走不動道。” “聒噪。”謝斐單手打開不知從哪里尋來的一把紙扇,翩翩然便帶著白谷徑直往那天水街走去。 一輪彎月悄悄爬上樹梢枝頭,天水街上燈亮如白晝,人群熙攘,有出門放燈的年輕女郎,有尋覓佳人的俊秀郎君,茶館、酒肆、戲樓皆門戶大開,當街迎客,更有走街串巷的小販在一眾鋪子間穿行,間或撞上一兩個當街耍雜戲的,吵吵鬧鬧,好不熱鬧。 摩肩擦踵、人來人往,謝斐這一身衣裳果然打眼,再配上他如玉的面龐,路上有不少女郎都偷偷拿眼瞧他,更有膽大的,一方繡帕徑直扔在他身上。 謝斐耐著性子將一條幾百米的天水街來回走了兩道,拿眼往人群中梭巡半晌,還是沒見著該見的人,一張臉便沉下來,無端嚇人。 再有想扔帕子的女郎便不敢近身了。 白谷少年心性,一邊走一邊玩,心思一大半都長在了那雜耍藝人身上,一群醉酒的郎君迎面過來,謝斐嫌惡地避在一旁,再回身便瞧不見白谷的影了。 想找的人沒找到,帶來的人還跟丟了,縱是天生的好脾氣心里也該窩火起來,何況謝斐可不是什么好脾氣。 又有一個醉漢跌跌撞撞快要碰到謝斐的肩,他伸手一扭直把那漢子扭得酒醒了七分,痛的嗷嗷大叫。 那醉漢可不是一人,身旁一堆的狐朋狗友,酒壯人膽,這些人可不認識什么謝家郎君,全都哄上去要討個說法。 謝斐戾氣橫生,可這畢竟是在大街上,人來人往,拳腳施展不開,那堆醉漢又人多勢眾,一時之間謝斐竟然沒占著什么便宜。 “各位、各位,好好的日子置什么閑氣,莫要在小店門口推推嚷嚷,咱秋華樓的掌柜做東,請各位進去喝個小酒如何?” 這堆人剛好在天水街上最熱鬧的地段吵嚷,堵在秋華酒樓的門前,酒樓生意正好,哪里愿意讓這堆閑人攪了生意。 這秋華樓的掌柜倒是大方,那幫醉漢見有便宜可占,也不去哄鬧了,勾肩搭背徑直往秋華樓里走來。 秋華樓名氣雖然不如寶月樓,但是在江州也是數一數二的酒肆,最難得的是它地段好,正在大街中央,三層高的小樓,屋檐高聳,雕梁畫壁,東家下了血本用的是海外舶來的琉璃瓦,一整棟樓看起來金碧輝煌,更兼今日華燈無數,交相映襯,美輪美奐,儼然是天水街上獨一份的存在。 可惜謝斐郎君卻對它視若無睹。 拍拍身上的灰,謝斐面沉如水,今日他腦子壞了才聽白谷的話出來逛這個破街,他打定主意現下就要回去,將這件沾染了那些酒鬼氣味的衣服給扔掉。 “謝郎君。” 剛剛邁動腳步,一個略帶清冷的嗓音便叫住了他。 謝斐回頭,秋華樓二樓窗臺旁邊,一盞五彩羊角琉璃燈映照下的那笑眼盈盈的女郎,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杜女郎又是誰?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謝斐生平第一次,似乎讀懂了這些酸腐詩詞。 女郎素手芊芊,給眼前的華服郎君斟上一杯碧綠的清酒。 “這酒喚作碧芳,是用最嫩的荷花蕊佐以各色藥材釀制而成,盛夏已過,荷花半殘,秋華樓今年也只剩這最后一壇了。” “不知道合不合郎君的口味。”她淺笑著說。 謝斐嘗了一口,這酒入口微苦,回味之后卻自有一股清甜。 倒是極合他的胃口。 轉而又想,他來江州一年有余,還不知道秋華樓有這樣的酒,怎的這個杜若什么都知道,還樣樣都甚合他意。 心里喜歡,面上卻不想表現出來,嘗了一口便不言語,往后一靠,把手里的紙扇輕輕搖起來。 “看來郎君尚算滿意,那等到明年盛夏荷花綻時,我便一早讓店家留出兩壇送到郎君府上。” 謝斐不妨心里的想法被她看出來,卻也不惱,輕輕一嗤,“你又知道了。” 還明年盛夏荷花綻時,那時候他就一定還樂意同她來往? 徐晗玉低頭淺笑,初秋的微風從窗外拂來,將她鬢邊的碎發吹亂。 謝斐便有些心癢癢的。 一時無話,街上還是若剛才那般吵吵嚷嚷,一時傳來小販的吆喝聲,一時又有酒客的吵鬧聲,還有女郎們的嬌笑、孩童的哭鬧、并著煙花騰空的鳴響。 但是謝斐卻不覺得嘈雜,只覺得這秋華樓的夜風十分沁人,吹的他通體舒泰。 “你……” “郎君……”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