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第47節
“那跟咱們就更不是一路人了。”司放隨口說,說完才覺得這話不太合適,看了看別冬,別冬知道他意思,淡淡笑了笑:“沒事,從一開始就是。” 司放也不再說什么,車開上路,別冬把車窗按到最底下,熾烈明亮的風呼啦啦灌進來,吹得他長發亂飛,司放看他一眼:“你這頭發是不是太長了點?” 別冬隨手勾了勾飛起來的發尾,說:“回去剪剪。”冷峯不在身邊,這頭為他留起來的頭發,別冬一直覺得麻煩,正好趁這當口讓自己清爽舒服點。 跟著又想到,某人要知道他一回來就剪頭發,肯定氣得跳腳,指著他罵,膽子飛上天了你,老公一不在你就要造反! 想著想著別冬忍不住笑出來,又覺得,算了,不剪了,現在頭發到后背肩膀,如果長到腰冷峯還沒回來,他就去全剪了,剃個光頭。 “你跟他過去都干了些啥?大城市好玩嗎?”司放問道。 別冬想了想,好像發生了很多事,又好像自己其實什么都沒干,因為那些事,那些人,其實都跟自己沒什么關系。 現在想起來,這段這么近的記憶都開始模糊,他只記得他們一起見了許許多多的人,各種五花八門的身份,搞藝術的,大老板的,媒體,藏家……從來的時候冷峯就說要帶他去游樂場,兩人那天票都買好了,邵其華臨時說約了個很難約到的藏家,兩人不得不半截改道去飯局。 唯一的私人時間都在酒店。 一想起那間可以俯瞰全城的房間,別冬就記起那里面的所有荒唐,確定了要去德國以后的日子,他們從人變成兩只野獸,日日夜夜地jiao合,冷峯用盡了一輩子的粗暴和溫柔,別冬狠命地撕咬踢打,恨不得同歸于盡。 出門時穿上冬天嚴嚴實實的衣服又是人模人樣,這時回到梨津,別冬只穿件t恤,露出來的脖子和胳膊上全是新鮮的傷,司放早瞧見了,不發一言,別冬這會怔怔地盯著手臂,那里有一圈冷峯啃出來的牙印,在他爽極了的時候啃下去的,別冬怒吼:“你屬狗的啊!” 冷峯爽完,氣喘吁吁地抬頭:“你怎么知道?” 別冬無語,只能更狠地啃了回去…… 司放這時清了清嗓子:“回去弄支藥膏,涂一涂。” “嗯。”別冬有些不好意思。 “年輕人啊,不知節制……”司放老氣橫秋地搖了搖頭。 車直接開進成榆路要轉讓的客棧那,司放已經提前聯系過那對小夫妻老板,到了后別冬先在外面看了看環境,客棧雖然在巷子里,但離車能開到的馬路很近,算是鬧中取靜,就算行李多,走幾步也就到了,不像以前在隨園路,他去接了人,還得幫人拎著行李要走上十來分鐘才到客棧。 里頭的環境也不錯,院子雖小但打理得好,沒有名貴植物,都是本土貨,好養活,還見縫插針地擺了小圓桌和太陽傘,夠兩三個人閑坐。 小夫妻老板帶別冬看了三層房間,這會有的房間有客人在,別冬就只大致摟了眼,但沒人的房間他都仔細看過,裝修的質量和家居審美都很好,雖比不上以前江沅弄得那么高端,但很接地氣,原主人明顯對經營客棧很有經驗,都是花費不多但很顯效果的做法。 別冬當即就決定了要這間客棧,到了談價格的時候夫妻二人不肯松口,說這個價格是這一帶的普遍行情,他們沒漲價,要不是因為春節期間的房都賣出去了,他們轉讓價還能更高,而且還帶了五年租約,他們還守信用等到別冬回來。 最后談成的價格是28萬,這房子夫妻倆做事情很仔細,簽轉讓合同的時候把原本的房東也請了過來,這樣避免別冬拿到客棧后,跟房東產生糾紛,雖然法律上不會,但本地民風彪悍,房東跟客棧租戶之間的矛盾屢屢發生,光靠法律很難約束。 司放全程都過了眼,確定不會有任何問題才讓別冬簽字,轉賬時他悄聲問:“錢夠嗎,我轉你一部分?” 別冬眨眨眼:“夠的,峯哥給我了。” 一紙合同過后,別冬有了自己的小產業,小夫妻和房東走后,司放趕著回飯館準備晚上的食材,別冬一個人在客棧小院子的遮陽傘下坐了一小會。 擁有一件東西的感覺真不壞,別冬心里因為跟冷峯分開而產生的陰霾散去了一些,院落有風,傍晚濃稠的火燒云開始在天上翻滾,別冬知道冷峯此時正在高空,他拍了張火燒云,又拍了剛剛簽字的合同發給他,說:“我們的客棧,我一半,你一半。” 第83章 “叫我老板娘” 冷峯抵達柏林的時候,梨津這邊正是深夜。 晚上別冬在司放那吃過飯又幫了會忙就被趕回去了,司放讓他好好休息,以后好好經營自己的客棧當他的小老板,后廚的事別再摻和,跟他說忙不過來了四哥會請新人,餓了想吃飯了隨時過來。 別冬回到空了快一個月的家,他一個人的時候,才覺得冷峯這工作室原來這么空曠,為了趕走心里的難受,剛回去就擼起袖子開始做清潔。 樓上樓下都先簡單拖了一遍,而后才打開掃地機器人,桌椅柜子都擦得干干凈凈,連冷峯的拳擊沙袋都擦了一番,拳擊手套、纏手的紗布也碼得整整齊齊,床單被套重新換過,又洗了個澡,臟衣物都扔進洗衣機,這才緩了下來,一緩下來就覺得心里開始一點點沉下去。 他覺得孤獨,這種孤獨令他想起剛跟冷峯從買年貨那趟遠行回來的當天夜里,也是類似的感覺,因為想念剛剛結束的一切,而更加覺得孤獨。 別冬經歷過,知道這種空蕩蕩的感覺終會消失,然而在這當下,難捱的感覺絲毫不會因為理智的分析而減弱。 他仔仔細細擦拭冷峯留在工作室的那尊作品,白色的雕像一直蒙著蓋布,并未落下灰塵,別冬一邊擦拭,一邊想象冷峯做它時候的樣子,其實只要愿意將它拿出去展出,冷峯就不必那么麻煩跑柏林這一趟,但別冬理解他為什么不愿意。 這尊雕像就是別冬自己,他的傷,他的秘密,是冷峯最想要放在心里去保護的部分,怎么會讓他公之于眾,任人品評。 別冬算著時間,想等到冷峯落地,跟他說說話再去睡,卻不知不覺在床上睡了過去。 心里惦記著事就睡得不安穩,半夜醒來按開手機,果然上面有冷峯的信息:“剛到,柏林大雨,想你。” 別冬一下就清醒了,回過去,“有人接你嗎?” “有,駐地的工作人員,正在車上。”冷峯的信息很快回過來。 “那就好。”發完這句,別冬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往常什么無聊的話題都能聊半天,隔開了距離,突然覺得自己說什么都有些無趣。 “小冬老板,恭喜你。”冷峯說,還帶了個露牙的笑臉表情。 別冬也笑了,老板……他不習慣這稱呼,知道冷峯是打趣他,說:“一人一半,你也是老板。” “誰說的,我是老板娘。”冷峯竟然來這么一句。 別冬一怔,跟著就捧著手機坐了起來,笑得前仰后合,真是個瘋子,他也故意回過去說:“嗯,對的,老婆。” “哎呀亂了套了,叫老公!” “哪有老公自稱老板娘的?” “……不管,客棧老板是你,我就是老板娘,但你得管老板娘叫老公。” 某人無賴上了,別冬嘴角的笑停不下來,說:“好,以后來客人了就這么介紹,這是老板娘。” 冷峯:“……行吧。” 到這會,別冬心里悶了一天說不出的粘稠情緒才算真的散開了,又可以跟冷峯肆無忌憚地胡亂說話了。 兩人聊了一個多小時,冷峯說:“到駐地了。”發了張隔著玻璃拍過來的圖片。 “嗯,那你先去忙。” “老婆香香一個我再下車。” 別冬忍著笑,發了條短短的語音過去,黑夜里清晰又曖昧地“啵”了一聲,冷峯回了個心滿意足的表情,“老婆快睡,等你白天再聯系。” “嗯,晚安。” 別冬有些睡不著了,把冷峯發過來的那張照片放大了看,雨很大,隔著車窗拍得并不清晰,看起來像是郊外,在圈起來的圍欄內零散分布著一些房子,還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物體的東西,也許是裝置藝術?別冬跟冷峯一起久了,耳濡目染也知道了很多藝術門類,跟現在這些看起來怪異的東西有些像。 他記得邵其華和趙棠都說過這個駐地很有名,于是在手機上搜了搜,果然出來很多信息,有許多頂尖的藝術家都來這里創作過作品,還有一些原本名不見經傳的藝術家,在這里創作出了經典代表作,從這里走向了更大的舞臺。 果真是個一輩子也難得遇到的好機遇,別冬心想,還好他把冷峯推出去了。 跟著看到一篇詳細的藝術圈八卦文,講的是從這個駐地走出來的藝術情侶,因為駐地采用封閉式管理,且大多數時候不允許使用手機和互聯網,促使藝術家沉浸式創作,還會舉辦許多交流活動,使得在里面創作的藝術家彼此之間的連結尤為緊密,也因此誕生了很多神仙眷侶。 那篇文章一一列舉了都有哪些,這些情侶有異性戀也有同性戀,有的是在駐地一見鐘情,有的是歡喜冤家終成伉儷,還有幾對極其狗血,因為各自都有伴侶,然而在駐地遇見彼此后猶如金風玉露一相逢,雙雙背叛原來的伴侶,文章說對藝術圈來說這些都算不得離經叛道,畢竟藝術就是釋放人性,無論是人性里的善也好,惡也好,浪蕩也好,“忠貞”這種東西不是藝術家會在意的品質,畢竟他們的整個人生都是為藝術創作服務的。 別冬看完了這篇,剛剛好不容易被緩解的情緒又凝重了起來,雖然他跟一個藝術家一起生活了這么久,但并不真正了解這個圈子,也不認識除了冷峯以外的藝術家,這個圈子原來是這樣的嗎?愛與分開都是如此輕率的事情,任憑身體本能驅動,他們管這個叫回歸本能,叫忠于自己。 別冬無法評判,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行為準則,但他無法不聯想到冷峯。 那冷峯呢,他要在這個地方待上半年,他會遇到另一個跟他更有共同話題,更吸引他的人嗎,到那時候,他還會覺得“忠貞”是件重要的事嗎? 腦子里亂糟糟地想了很多,別冬開始懷疑自己讓冷峯過去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也許他會促成一個頂尖的藝術家,卻失去了自己的愛人,這件事值得嗎? 從13歲起,別冬就在不斷“失去”,他早就體會過無法與命運抗爭的滋味,這一次同樣如此,想到最后,他認命地想,若是真的得到這么一個結果,他也不后悔,他信奉是自己的終究屬于自己,而因為外界干擾就會離開自己的愛人,他也絕不留戀。 終究天性里的利落與決絕占了上風,他是在雪林里長大的孩子,感情里學不會粘膩繾綣那一套,跟北方的風與雪一樣,他什么都要痛痛快快的。 想到此,那些因為分離而郁結于心的情緒驟然就消散了,別冬知道在分開的這些日子里,他也可以好好生活,終于安然睡去。 除夕夜到了,白天別冬在街上買了一些過年應景的裝飾品,給他的客棧貼上了春聯,掛上了紅燈籠,還在院子和每層樓的樓梯口擺上福娃,整個客棧看著都喜慶起來。 現在這間客棧也正式改了名字,別冬讓冷峯一起想,最后定下來叫“舊山”,取自李白的《冬日歸舊山》,別冬很喜歡這個名字,在網上把客棧的名字全都換了,還去定了一塊門牌牌匾,要年后才拿得到。 客棧要打理的事情不多,跟以往江沅那間客棧的工作量比根本不算什么,別冬整理好自己的事情后,照舊去了司放那里。 這一年一起過節的人又少了一個,顧爾藏早早就來了,還有司放新招的幫廚小伙,也是外地來梨津旅居的一個年輕人,叫小唐,晚上飯館早早打了烊,四個人湊在熱騰騰的暖鍋前,司放搬出來一箱啤酒,又拎出幾壇當地土釀酒,準備所有人不醉不歸。 古城的除夕依舊熱鬧,隨園路上滿滿都是竄來竄去的人,別冬拍了一張年夜飯的飯桌發給冷峯,問他,“你們駐地今天有啥安排嗎?” 冷峯才剛去,現在還可以用手機,這會正是柏林的上午,他回過來,“據說有一個專門給華人藝術家辦的小活動,這邊除了我還有一個香港的畫家,一個德國的華裔攝影師,我都還沒見過,應該晚上活動會見到。” “嗯,”別冬說:“那還挺照顧華人的,知道春節是大節日,沒冷落你們。” 冷峯發了一排笑的表情,又發了一排哭的表情,跟著撥了個視頻過來,大頭懟著屏幕說:“我不想跟他們,只想跟你。” 別冬笑了,看著冷峯下頜上胡茬都出來了,完全不修邊幅的樣子。想起上一個春節,他們在梨津50年一遇的大雪中漫無目的地走著,幾乎走遍了整座古城,而后上了夜風呼嘯的城墻,在新年倒數聲中燃放了幾只小小的煙花,還有冷峯那個冰涼的,落在他頭發上的吻。 別冬的手機畫面擠進來好幾個大頭,司放和顧爾藏都擠了過來跟冷峯打招呼,司放特意把鏡頭對著一桌菜照了照,說:“怎么樣,饞不饞?” 冷峯“草”了聲,說:“饞死我了。” 司放說:“那就趕緊把活兒干完滾回來。” 別冬不由自主幫男朋友說話:“四哥,這不是去幫人刷個油漆做個衣柜,哪那么快就能干完,峯哥才剛到呢,藝術創作需要靈感……” “哎喲,我幫你呢你還幫他,小兔崽子……”司放開玩笑地笑罵道。 “小冬,你把手機支在邊上吧,這樣你們一邊吃飯,我還可以一邊跟你們聊聊天。”冷峯說。 顧爾藏麻溜地找了個自拍桿給別冬,把手機架在了桌邊,冷峯還在那頭指揮,“往左,哎對,離我老婆近點兒。” 這晚上冷峯咬著一根寡淡的香煙,在視頻里發出了各種哀嚎,啊這個想吃,那個也想吃,你們在喝什么酒?我也要喝!司放被他吵得不行,作勢要關了手機,又引得那邊一頓更大聲的哀嚎。 司放說:“你怎么搞得跟坐牢一樣,那邊很虧待你么?” 冷峯正經了神色,“那倒沒有,生活待遇還挺好,但是想你們。” “我不想你。”司放說。 “我也不想你。”顧爾藏說。 只有別冬悶著笑不出聲,冷峯眼巴巴地望著他,“老婆,你也不想我?” 別冬被弄得沒轍,朝鏡頭說:“我想你。” “有你想就夠了。” 酒過三巡,司放照例早早醉倒,顧爾藏跟他歪在沙發上,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只有他們自己懂的話,冷峯還在視頻中,別冬穿上外套,從支架上取下手機,跟鏡頭里的人說:“走,咱們出去散散步。” 今年只有他一個人,別冬卻不覺得寂寞,他沿著隨園路走著,一邊跟冷峯講話,一邊給他看熱熱鬧鬧的古城,一年過去,除了沒下雪,一切仿佛都沒變。 他走到古城外,熱鬧漸漸留在了背后,城墻口賣煙花的老人還在,別冬掏錢買了一盒,他忘了上城墻的野路怎么走,冷峯在視頻里指揮他,看著他再次登上了除夕夜空無一人的城墻頂。 別冬把煙花放在地上點燃了,然后用手機照著自己和閃爍的花火,喝過酒的臉微紅,笑得比煙花更燦爛。 雖然喜歡的人不在身邊,但是別冬覺得過去的一年,他收獲滿滿毫無遺憾,“峯哥,”他湊近了凝視著鏡頭里的愛人說:“我從小就挺倒霉的,可是我認識了你,我……”他蹲了下來,花火在他背后升上天空,突然心里的想念漫山漫海:“我好幸運,我也好想你。” 作者有話說: 怎么樣,這章粗長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