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第34節
別動的確不懂,他不知道司放在擔心什么,又補了句:“峯哥不是壞人。” “他當然不是壞人,但是小冬,有些事情他也未必做得了主。”司放咬著一支煙,站在廚房外的廊檐下,看著別冬給冷峯做午飯,雨還在下。 別冬手上一頓,他隱隱約約猜到了司放在說什么,“他家里嗎?” 司放也不說話了,別冬不是沒想過這一層,但沒往深了想,總覺得這一切還遠,而且怎么說冷峯也是個成年人了,他跟江沅不一樣,他自己的事兒自己能做主,對家里的態度也是很強硬的,別冬認識他以來,沒見過他跟家里正面沖突過,那邊根本找不著他,別冬不覺得這會是特別大的阻礙。 “我說了你別不高興,小冬,我說他家里,不光指他父母不可能同意你們在一起,還指阿峯跟咱們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司放話只說到這兒,再刺耳的話他也不會說,人剛戀愛,正好著呢,他不想當惡人,但眼看著別冬傻兮兮地深陷其中,他也做不到不提點幾句。 未雨綢繆,他不想別冬到最后傷透心,畢竟冷峯這樣的過客司放見得太多了。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話司放不是第一回說,別冬記得,但他也不知道冷峯究竟是哪個世界的,他自己的世界很小,從故鄉到梨津而已,冷峯的世界是怎樣的,別冬一無所知。 每個人的未來都是未知,別冬最近想通了一些事,也許是從江沅離開開始,他真把司放那句話聽進去了,人和人的聚散離合,如天上白云一般,因此他珍惜此刻的相聚,如若將來要分開,他想自己應該也能承受得住。 冷峯說需要他,他就陪著他,他也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冷峯可以在這里的日子過得久一點,別冬是這么想的。 他覺得冷峯也明白這一點,沒有人對未來有那么鐵骨錚錚的把握,所以才有了那句“試試”,試試看我們能走多久,永遠太遠了,我們只看當下吧,一起試一試。 別冬是愿意的,戀愛來得突然,但后來的這些日子,他想通了,接受了許多事。 佛像的修繕已經完工,寺院的住持和師傅們都很滿意,冷峯多花了一些錢買油漆材料,自己賺得少了些,但他覺得值得。 雕刻玉觀音的費用是另外的,這筆費用冷峯也沒按他的正常價格收,那太高了,他提都沒提,只報了一個高級點的石像工匠的價格,寺里的住持眼明心亮,口頭上沒說什么,但贈了冷峯一個開過光的玉牌,護佑平安,冷峯當晚就掛到了別冬脖子上,玉牌小小的,刻著六字真言,是一個心愿寄托。 寺里專門給冷峯騰出了一間寬敞的廂房來做觀音像,冷峯從工作室帶了全套工具過來,手工的帶電的,看起來排場極大。 說起來,雕刻這尊觀音,還是別冬第一次見冷峯正經做東西,“這雙手有魔力”,別冬一直記得江沅如是評價冷峯,這雙有魔力的手纖長好看,指骨分明,指腹有薄薄的繭,夾著煙的時候總是莫名性感,撫摸自己的時候總是惹人心跳,但別冬知道這雙手最有魅力的時候是在此刻。 他喜歡看冷峯雕刻東西,親眼見過,才知道一個“雕塑藝術家”跟他老家那些刻鷹的,在皮子上刻老虎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冷峯做這尊觀音的時候幾乎不講話,神情專注,連別冬在邊上他也似乎感覺不到,別冬不以為意,他自己也都沉浸在冷峯的專注中。 在開雕前,冷峯查閱了很多佛經,看過許多觀音塑像,畫像,跟住持也溝通過好幾次,最終定下來是盤坐形態的千手觀音。 說是“千手”,并不會真有千只手在背后,冷峯參考了佛經典故,定下來的畫像草稿里,整體的形態偏唐代形制,跟承佑寺的唐代風范一脈傳承,觀音盤坐在蓮花座上,一只腿屈膝豎立,單手屈肘撐于膝,單手撐下頜,眉目低垂微闔,是一個沉思狀,另有手臂做拈花、做手訣、捏珠串、做掌印。 別冬看著畫像圖紙,只覺得非常美,說不出的大氣端莊沉穩之美。 雕這玉觀音需要許多真功夫,原材料是一塊巨大的乳白色的石頭,含有一些玉的成分但并不純,是以比普通石材更多了些潤澤的光,若是單純的玉料怕也弄不到這么大塊的,但現下這塊體積大,十分適合用來雕刻佛像。 冷峯說成品大概高110公分左右,在雕塑作品里算得上是中型,且形態復雜,需要很仔細。 別冬雖然自忖會用刀,但見了冷峯正經的工作狀態,“會用刀”這三個字他覺得根本不配說出口,冷峯那一雙用刀的手才叫巧奪天工。 別冬覺得自己還是就待在廚房好了,也決定從此不再讓冷峯進廚房,這樣的一雙手,就該干這樣一般人干不了的活。 午飯后休息的小小片刻,兩人還是老習慣,一起坐在門檻上看綿綿不盡的雨,別冬還會泡一壺茶,兩人一邊聊天一邊喝茶,一壺茶喝完就該繼續干活了。 冷峯瞧出來最近別冬看他雕刻東西挺入迷的,問他有沒有手癢,想不想也動手做點什么? 別冬垂頭一笑,心想自己那點手藝真是獻丑了,以前還當面雕松鼠,真是無知者無畏,他搖頭,冷峯卻說:“現在這尊觀音,其實還是只是’干活兒’的范疇,是一個活兒,跟藝術創作還是不一樣的,小冬,你別跟我比,我這些都是行活套路,你是不一樣的,你就該按著你的天性走。” 別冬壓根沒想過自己要往“藝術創作”的路子去,他哪會這個啊,他唯一會的,是他見過,感受過,心里清清楚楚知道那是什么,才會在手里雕刻成型,而往往做出來的東西與現實也差了十萬八千里,他覺得冷峯的這手技術才是真的酷,行云流水,成竹在胸,他也不是很明白,為什么冷峯總嫌棄。 其實這段日子以來,冷峯自己的心態也微妙地有了轉變,自從邵其華說了那句,“你不該被榮玉定義,你該被你自己定義”之后,他心里一直擰著的勁兒漸漸松了。 是啊,那些面都沒見過的人,即便他是大師,大評論家,又如何呢,外人的看法,永遠比不上自己對自己的看法重要。 技術是無辜的,他手上會的那些功夫,用來做衣柜也好,做觀音也好,做藝術創作也好,也許有區別,但不該給它們分個高低貴賤,他會什么,擅長什么,那個就是他的命數。 也是因為如此,他才會接受別冬的提議,過來看看承佑寺的活兒,做這尊玉觀音,對他來說雖然也需要很仔細,但完全是能力范圍之內的事,但做的過程中,他發現自己跟以前還是有區別了,最起碼,即使是一尊觀音像,他對自己手下的東西也有了感情。 正因為感情,這尊塑像才會飽含慈愛,悲憫,眉目微闔,卻似俯瞰眾生。 冷峯覺得這是以前的自己做不到的。 花了一個半月,這尊玉觀音才算完工,完工的這天天公湊美,下了一個半月的雨竟然暫停了,明凈如洗的天上掛了道彩虹,陽光斜斜從窗外照射到觀音像上,發出溫潤的光,寺院住持在看到成像的時候久久凝視,而后雙手合十,指尖佛珠捻動,默念了數句經文。 觀音像被正式供奉在寺里,后面因為這尊美到極致的白玉觀音,被口口相傳,引得越來越多的人前來叩拜許愿,承佑寺的香火竟逐漸又旺了起來,都是后話。 完工的這天冷峯跟別冬一起收拾工具回家,越野車后備箱都塞了個半滿,到家后又整理了半天,冷峯突然問:“小冬,你想不想看我真正做的東西?” 空曠的工作室里沒有其他的“東西”,唯一的作品蒙著蓋布,昭然若揭。 別冬突然有些激動,他想看的,在這里住了多久,他就忍住了多久沒去私下掀開看看,于是他朝冷峯點頭。 工作臺朝外推了推,臨近傍晚,陽光更斜了,慵懶地照射在工作臺上。 蓋布揭開的一刻,別冬心里“噔噔”兩聲,只一眼,他就認出來, 那是他自己。 作者有話說: 觀音的形態參考了杭州徑山寺的一尊觀音像,美極了,感興趣的朋友可在我微博搜“觀音”就能看到。@加油啊少女 第60章 小狼犬發了癡 關于這尊人像,冷峯有許多話想說,比如最早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為什么會想做,為什么是這個形態,中間修改過多少次……但這會他覺得這些都沒有必要,別冬見到了,他下意識的反應是冷峯唯一在意的。 這是一尊還沒完全完工的人像,跟真人差不多大小,是白色的石雕,現在的形態看起來略嫌粗糙,同樣出自冷峯的手,但跟剛剛完工的那尊白玉觀音完全不同。 但別冬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沖擊,不僅來源于他就是“當事人”,還來源于他感受到什么是“創作”,果然,跟“活兒”是完全不一樣的。 從他第一次在冷峯的工作室見到這個蓋著蓋布的雕像,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半年,冷峯花了半年的時間來做這一個東西,也許更早,別冬想,七個月,八個月? 這是他自己,背上荊棘一樣的傷痕,屈膝環抱住自己那無助又倔強的姿態,都是他自己,別冬沒有為自己心疼過,即便曾經在被鞭笞的當下,被關起來的當下,他都沒有心疼過自己,都以最強硬冷漠的姿態熬了過來,但此刻他竟然有些不忍心看這尊雕像。 冷峯做出了最脆弱最敏感的別冬,是別冬從不曾對外呈現過的,包裹得最緊最深的自我,他不知道冷峯是什么時候看出來的,應該很早了,那么早的時候……別冬有些暗自心驚,他回憶,在他以為冷峯還討厭自己的時候,其實他就已經看懂了自己。 “我能摸一下它嗎?”別冬轉頭問冷峯,眼神非常柔和。 “當然。”冷峯說。 宛如撫摸另一個自己,別冬帶著說不出的觸動輕輕觸碰它,如果這雕像是活的,他很想抱抱它。 冷峯一直靜靜地看著他,而后說:“小冬,說實話,我沒有像這樣去做過東西,從一開始我就心里沒底,不知道自己對不對,也不知道最終結果會如何。” 他做東西從來都十拿九穩,還沒開始就能預料到結局,但這次不一樣,他懷著忐忑與嘗試的心,根本無法預知后路。 冷峯繼續說:“它一直在調整,修改,因為我對你的感覺一直在變,每一次變化,都讓我覺得這雕像跟真正的你相比,總還差了些什么,即使到現在,我也覺得他還沒完成,因為我對你的感受時時刻刻都不同,按這么想,可能他永遠也完不成了。” 別冬被說笑了,跟著卻有些想哭,抿唇搖了搖頭說:“他已經完成了,他是以前的我,現在的我……不一樣。” 他一說,冷峯就懂了,這是那個脆弱敏感,倔強無助的別冬,是最初走投無路來到梨津投奔陌生友人的別冬,是那個在瀑布前一頭扎下去,而后不得不脫掉濕透的衣衫,把滿身傷痕展露到眾人眼前的別冬,但不是現在的他了。 這尊雕像早已經完成了。 “你喜歡嗎?”冷峯問道。 別冬輕輕點頭,喜歡兩個字太輕了,這是身邊人對自己最大的讀懂,他覺得異常珍貴。 “喜歡的。”別冬說。 冷峯笑了,手指也撫了撫雕像的肩頭,“那就好,我可以繼續往下了。” 石雕有天然的糙感,比起玉石或銅雕,這尊石雕古樸,沒有過于精細的打磨,略嫌黯淡,卻又剛好,但冷峯覺得這件作品就適合白色的石頭,跟本人的膚色一樣,他就要它是暗的,淡的,粗糲的。 邵其華問過數次這件作品的進展,冷峯簡略回復過,只說進行中,但他私以為,即便完成,他并不會將它公之于眾。 這是他的愛人,以及愛人身上最大的隱秘,即便這是他最成功的作品,最能被稱之為“藝術創作”的東西,冷峯也不想將它拿給不相干的外人品評。 夜里兩人從飯館忙完活一起回來,天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八月下了,這個夏天別冬幾乎沒被曬過,如雪一樣的皮膚更白了,他嫌棄自己太白,剛來的時候還慶幸了下,本以為這里是高原,紫外線更強,能讓自己被曬黑點,結果大半年過去,還白得跟山巔不化的雪一樣。 晚上兩人一起待在工作臺邊上,冷峯開始給人像的局部上一點釉色,別冬著迷一樣地在旁邊看著,冷峯調制的色彩很克制,很淺很淡,都用在傷痕處,他說:“我想最大程度地保留石頭原本的質感,不想它變的太精細,顏色上也會比較灰調子。” 別冬“嗯嗯”地點頭,他覺得冷峯說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好,在身上傷痕的部分,冷峯做了一些暗紅的色調處理,看起來像已經陳年結痂,中間局部有微微滲出一些血絲。 別冬已經過了心疼自個的勁兒,現在看著只覺得驚嘆,冷峯是怎么知道他當時的狀況的?他就是這樣的,身上的傷好了又裂開,總好不全,因為總在挨打。 冷峯知道,別冬身上的傷密密交疊在一起,不是一兩次能形成的。 那柔軟的漆料筆刷用在作品身上,冷峯時不時停下來一小會,別冬問他怎么了?冷峯看向他,說:“疼。” 別冬從背后抱住他,臉貼著背,說:“不疼的,已經過去很久了。”他覺得冷峯如此細膩溫柔地做了這件作品,已經完全撫平了他身上、心上的傷痕,他早就不疼了。 冷峯一想到別冬曾被那個人渣繼父這樣傷害過,心中就無名火起,但他絕口不提那個人渣,那人不配。他放下筆刷,摘下手套,轉身跟別冬面對面,輕輕抬起他的下頜吻了下去,他吻得很用力,很深,幾乎讓別冬喘不過氣,一個長長深深的吻過后,他說:“小冬,以后再也不會有人傷害你,如果有,我第一個跟他拼命。” 別冬睜開眼,看到又怒目又溫柔的冷峯,心里有股異樣的溫暖,忍不住笑了,他點頭,說:“我知道的,金剛男朋友。” 冷峯又啄了他一下:“就會笑話我。” 今晚的冷峯格外粘人,大概是忙活了兩個多月的工作順利結束,或是忙活了更久的作品得到了“正主”本人的認可,他心情格外好,從樓下工作室一直粘到臥室,別冬洗個澡,他都在門外頭來來回回地跟他說話,別冬一身水汽地洗完出來,一拉開門,冷峯就杵在門口,滿臉寫著“我有事求你”。 別冬想笑,輕輕推著他進房間,坐到自己床邊,冷峯自覺幫他擦頭發,別冬說:“頭發太長了,我想去修一下,行不行?” 因為冷峯喜歡,別冬就一直沒剪,但現在真有點太長了,快到下頜,他嫌礙事,打理也麻煩,畢竟從來沒留過長頭發。 冷峯卻有個隱秘的念想,他特別想看到別冬在某個情動的時候,在他上面,或下面,烏發披散灑滿周身的樣子,別冬那么白,海藻一樣的頭發灑下來,冷峯光是想一想就覺得是一副美極了的畫,這景象哪怕他只看過一眼也足夠,只要他看過一眼,而后別冬就算去剪了,他也覺得沒遺憾了。是以此時他哄著別冬:“不長的,老婆,你的頭發全都交給我,我洗我吹我扎。”說著還親了親吹風機掃過的熱熱的頭頂,一路親到耳廓和脖頸。 酥酥癢癢地,別冬稍微躲著,心想,算了,麻煩就麻煩吧,只要他喜歡。 長頭發的別冬少了許多過往的凌厲,他看著冷峯的眼神溫柔又寧靜,冷峯覺得現在的別冬真像江沅曾形容的那樣,是一只“漂亮的小鹿”,他也覺得這才是本來的別冬,柔和的,清雋的,燦爛的。 他抱著這樣的別冬舍不得放手,磨磨蹭蹭地在他耳邊說:“老婆,我想抱著你睡覺,好不好?” 別冬下意識還是想逃走,但冷峯抱得他緊緊的,含混地說:“我不干什么,就想抱著你睡,就像現在這樣,好不?” 小狼犬發了癡,別冬真舍不得拒絕他,其實他也很懷念跟冷峯睡在一起的感覺,真不壞,雖說現在不是冬天,但雨季的夜里依舊寒涼,他的眼睛眨了眨,說:“好啊。” 冷峯一把把人攔腰抱起,放到自己床上,熱騰騰地說:“我去洗個澡,老婆先別睡著,等我。” “好。”別冬在那張寬大的床上往里縮了縮,還是覺得不太好意思,蒙住了半張臉。 第61章 要每天嗎… 冷峯看起來是很“想”的,別冬甚至在心里交戰,如果真的……是不是也可以? 但冷峯始終克制著,只做了長久以來最讓他惦記的事。 他終于可以光明堂皇地吻遍了別冬的那一身傷痕,周身的荊棘在他的掌心里捂熱,在他的親吻里變得溫暖,冷峯一寸一寸地吻著那些傷,那些如梅枝一樣的刺凸和斑駁,他像一只動物給另一只動物療傷一樣,用舌尖輕柔地卷過。 這是一種別冬從未體會過的溫柔,讓他羞澀卻又感動,身體忍不住節節后退,冷峯一把兜住他,臉貼著他的身體,輕輕拍了拍:“別犟。” 這兩個字像咒語,一說別冬就被定住了。 一把抓住被角蓋住了臉…… 冷峯覺得別冬漂亮,鹿一樣的眼睛,清利的輪廓,英挺的鼻梁,有些rou感的嘴唇,無一不漂亮。 身體更漂亮,冷峯永遠記得在冬夜的野河邊,見到赤著身體下河游泳的別冬,白皙的身體泛著幽光,線條宛如造物主的恩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