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花鹿撞 第4節
別冬說了名字,女人說:“我叫藍雪青,你可以叫我青姐,我跟司放已經離婚了,你告訴他,不用再為我做這些,都沒意義,就說是我說的。” 別冬只得愣愣地點頭,藍雪青周身的氣息跟司放仿佛兩個世界,但他們曾經是夫妻? 這天別冬暈頭暈腦地回去,跟司放如實說了藍雪青的話,出乎他的意料,司放只淡淡地說了聲“知道了”,然而轉頭沒過幾天,又趁著下午的空擋在廚房單獨開小灶,再給別冬打包個精致飯盒讓他送過去。 別冬再去的時候又沒人了,飯盒放到了臺階上。 傍晚的時候江沅突然接到慶安縣公安局的電話,說他們從山里帶出來的那孩子的親生父母找到了,明天中午就到,想跟他和冷峯見一面,了解下情況,也想感謝他們。 江沅放下電話就去司放那兒,叫冷峯一起去吃飯,順道說了明天去公安局的事,他很興奮,當好人還被認可的感覺令他有些收不住地激動。 冷峯還是那副表情,淡淡的,說他不去,當初硬要救孩子的也不是他,江沅自己去就行了。 江沅卻不依不饒,說公安局指明了要咱倆一起,那孩子家長還要了解情況呢,人家長也說的是要兩個人。 冷峯這才勉強點了個頭。 飯點人多,別冬在廚房和飯堂來回穿梭,招呼客人的事司放也一并交給了他,點菜端菜,洗菜切菜,忙得像只陀螺。 江沅一把揪住從身旁竄過去的別冬:“小冬,明天你也跟我們一起。” 別冬“啊”了一聲,下意識就想抗拒,但江沅說:“一塊去縣城給你買幾身衣服,你看你整天穿那件皮襖,毛都快掉沒了。” 別冬有些臉紅,他唯一的幾身換洗衣服的確都舊得不成樣子,但他還是拒絕:“還能穿,等發了工資我自己去買。” “咳,跟我客氣這個干嘛,我這也不為你,咱們客棧要有客人來,你不也得接待么,穿那樣兒可不行,你就當是為了工作吧,給你買工作服,說好了明兒一起。”江沅拍拍別冬的肩,就這么定了。 冷峯悶頭吃菜,照例沒看別冬,等人進了廚房,他才抬眼看著江沅,說:“四哥才剛跟你說過什么?你可好,轉頭就忘了。” 江沅不以為然:“什么呀,你們就是神經過敏,我就是給他買衣服買鞋又怎么了,犯得著這么對我開批斗會么,我又懷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了?” 冷峯盯著他:“沒有最好。” 第二天上午三個人一起出發,江沅沒開車,讓冷峯過來接他們,冷峯開一輛黑色的大越野車接了兩人,先去縣公安局。 別冬一個人坐在后座,從來了梨津鎮后還是第一次出來,來的時候跟偶遇的陌生小伙坐一個車,那時又餓又累,還要不停跟人聊天,根本顧不上看外頭,這時坐在冷峯的車里,看到車窗外劃過一大片大一片的田野,天空和云都很低,冬天這里的田地也是綠的,農作物照舊生長,生機勃勃。 他喜歡看這些,田地山野,濃云熾日,只有看著這無邊無際的空曠時,覺得自己獲得了短暫的自由。 孩子的父母還沒到,江沅和冷峯再見到被他們救下的小孩時,已經渾然不是那會周身破破爛爛擔驚受怕的樣子了,被公安局的同志收拾干凈,洗過澡換過衣服,這幾天就跟著他們一起吃住,氣色也好了許多。 孩子一見到江沅就撲了過來,緊緊抱著不放,惹得江沅當即眼淚都要出來,冷峯卻還是那副冷淡神色,一聲不吭,橫眉冷眼地站在一邊。 跟公安局的人聊了幾句,這孩子被拐了四年多,現在13歲,被拐的時候9歲不到,已經有了自我意識,記得自己原來的家和城市,人也機靈,這才拼著命跑了出來,如果不是江沅他們剛好路過,還是兩個不知深淺的外地人,這要攔的是本地車,十有八九孩子會被再送回去。 幾個人感慨了一番,公安局的人跟孩子打趣,一會你爸媽來了可得好好謝謝兩位叔叔,給人家送面錦旗啥的,孩子連連點頭。 等了半個小時左右,孩子的父母來了,當即三人抱頭大哭。 這場面江沅只在電視里見過,現在就在自己眼跟前上演,自個兒還算當事人,立馬就繃不住了,跟著在旁邊嚎啕大哭。 冷峯碰了碰他:“你收著點兒。” 江沅眼淚漣漣:“都跟你一樣,心是石頭做的?” 別冬心中有些觸動,但他也只是靜靜地站在一邊,他知道還有更多被拐的孩子可能這輩子也沒法被救,甚至有的因為被拐時年紀太小,根本不記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和原來的家,比起此刻眼前重逢的感動,別冬更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 那一家人狠狠哭了一場,孩子媽哭得氣都快喘不過來,好一會才算平靜下來,記起來旁邊還有兩位解救他們孩子的英雄。 兩人的確是來當面感謝江沅和冷峯的,錦旗也早就做好了,從包里掏出來鄭重其事地送給縣公安局和江沅冷峯,江沅還是頭回收這樣的大禮,被公安局的同志要求捧著錦旗跟一家三口照了張相。 照片上冷峯站在江沅旁邊,手都沒碰錦旗,渾然像個局外人。 該痛哭的該感謝的程序都走完了,公安局的人讓家長早點帶孩子走,早日回到自己的城市好好生活,安全意識提高點,可別再給弄丟了。 江沅和冷峯也準備走,帶別冬去買衣服。 但就這么個再正常不過的環節,孩子父母卻一臉尷尬地僵在了那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沒動。 江沅和冷峯也看出異樣,走到大門口又停住,回身看著那兩人。 孩子爸先開了口:“來的路上不都說好了嗎,小航跟你走。” 孩子媽眼睛還紅著,看了眼孩子,狠狠瞪了他爸爸一眼,壓著嗓子說:“跟你說多少次了,我才剛生了囡囡,這會哪帶得過來?你就帶小航帶一年都不行嗎?” 孩子爸皺著眉頭:“我老婆那個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她結婚的時候我說的是我沒孩子,現在突然領個這么大的回去,家里不得翻了天?” 孩子媽瞬間怒火就飆了上來,顧不得小航就在邊上,尖聲吼道:“齊思成!當初小航丟了,找不到,是你媽把責任全怪在我頭上,說是我沒看好孩子,非扯這個理由讓你跟我離婚,好啊,離啊,我還不想看你媽那副臉色!大家離了各自安好,就光你能再找個人結婚,我就不能?我告訴你齊思成,我現在的老公比你好了不知道多少倍!我們還有了自己的女兒,你們家不是怪我嗎,喏,現在小航找到了,我把他完完整整地還給你,現在你跟我說不要?!你們一家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 江沅和公安局的人瞬間目瞪口呆,剛剛一家三口抱頭痛哭的畫面仿佛是個錯覺,抱著錦旗的那位警察看了看手里的旗子,尷尬地放到了一邊。 那對前夫妻開始當著孩子的面相互怒罵,一個比一個更不留情,沒人注意到,小航悄悄躲到了角落里,蒼白著臉,捂著耳朵蹲在了桌子下。 別冬突然覺得心里被堵住了,大步跨過去,一把推開那對撕扯不休的夫妻,蹲到角落的桌子下抱住小航,小孩渾身發抖,抱著別冬大聲哭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部分情節取材于社會新聞,這樣的父母雖然不可理喻,但是是存在的。 第6章 他討厭這來路不明的人 江沅眼角的眼淚還沒干,這會又被氣得肝疼,有這么當爹媽的嗎?好不容易救回來的親生孩子,竟然你推我我推你?還當著孩子的面。 他一時熱血上頭,恨不得立馬沖上去跟那對夫妻說,孩子你們不要了是不是?那行,立馬辦個收養手續,給我養吧,我救的孩子我愿意養,我特么就缺個孩子。 江沅一個表情冷峯就知道他要干什么,電光火石地一把扯住他,沉聲說:“別瞎摻和,一家人都到齊了,讓他們自己解決。” 冷峯的眼神看向角落里蹲著抱著小航的別冬,眉頭微皺。 警察也見不得就這么在警局里大吵大鬧相互撕批的父母,最后副局長都被驚動了,過來大吼一聲,強硬地讓夫妻倆隔開,把他們按在兩張椅子上,面對面坐著,讓他們好好解決。 結果這對夫妻估計是積怨已久,說不了三句話又開始相互謾罵,從孩子現在跟誰走一路扯到孩子丟了究竟怪誰,甚至扯到結婚前談戀愛時的各種龜毛扯皮瑣事。 別冬這時松開了小航,到那位副局長面前問:“如果他們都不想要小孩,可以讓孩子跟別人走嗎?” 他的想法很簡單,小孩今天見到父母這么大鬧,受到的心理創傷估計比被拐還要大,等于是當著面被親生父母遺棄了一次,與其最后不得不被其中一位領走,還不如讓其他正常需要領養孩子的家庭來領養。 那位副局長被這兩位不著調的父母弄得火冒三丈,被別冬這么一問,口氣也不太好,帶著怒氣說:“不行!父母都還在,想不負責任?沒門!” 別冬冷冷帶著一絲恨意說:“可是他們配當父母嗎?他們不配!” 這話一出,兩位互相撕批的父母楞了下,一起看向別冬,孩子爸瞬間把火全撒向了他:“艸!你他媽誰啊?!管得著嗎你?老子配不配當爹輪得到你來管?你特么毛都沒長齊就敢來教訓我?” 孩子媽冷眼看著別冬,也是一副“我們家的事關你毛線事”的表情,別冬腦中的某根神經被撥了下,他一步跨過去,輕松揪起孩子爸的衣領,語氣冷如堅冰:“你再說一遍?” 一旁的警察吼道:“干什么?!在公安局想打架啊?” 別冬的拳頭都攥緊了,眼睛死死盯著眼前的中年男人,男人似乎有些慫了,眼神露出慌亂,別冬的拳頭剛要揮出,卻突然被截住,有人從背后攔腰抱住了他,把他的拳頭懟牢,整個人往后扯。 那人力氣很大,別冬周身被制住,從中年男人跟前扯開,冷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別動手,吃虧。” 別冬大口喘了幾口氣,稍微冷靜下來,才看清把他攔腰抱著扯開的人是冷峯,見他稍微冷靜了,冷峯才松開手,還對警察點頭淡聲說:“不好意思,他是一時沖動。” 副局長被今天一連串的鬧場弄得火光極大,這時手指頭都是抖的,本著一個都不放過的原則,指著那對夫妻說:“你們,今天必須就在這兒給我把事情解決了,不管小孩跟你們誰走,必須有一個帶走!” 又轉頭指著別冬:“你什么人?膽子不得了啊,在公安局就敢動手打人?來,給我查查他身份證號,看看是干什么的,有沒有前科!” 明明是白天,大太陽,別冬周身卻有些發涼。 一個小警察立即過來問別冬要身份證,江沅還在笑著說好話:“不至于吧,就是一時沖動,這不是也沒真動手……” 小警察給他眼神示意,頭兒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們也就走個過場,這會兒別反抗。 別冬臉色蒼白,遞出了身份證,小警察帶著去辦公桌后的電腦上搗鼓了一通,跟著眼神楞了,像是不敢相信。 江沅和冷峯疑惑地看看警察,又看看別冬,別冬緊緊抿著嘴唇,面無表情。 “頭兒,你看。”小警察跟副局長說。 副局長還喘著氣,怒氣沖沖地走到電腦跟前,跟著也愣了,而后神色復雜地看著別冬,說:“果然,原來還是個殺人犯啊,難怪這么無法無天!” 這話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楞了,那對夫妻甚至瑟縮成了一團,像是面對一個“殺人犯”立即形成了利益共同體,一致對外。 冷峯眉頭皺出個川字紋,江沅也驚了,目瞪口呆地望著別冬。 別冬還是那樣,眼神又變成冷漠而兇狠的野獸,直直望著副局長,說:“我沒殺人。” 副局長重重地冷哼了一聲,手指戳著電腦屏幕:“是,那人僥幸沒死,不然你這輩子別想出來,法院的判決上清清楚楚地寫著:黑龍江省賀州縣雪湖村9.23重大刑事案件當事人之一,有明確殺人意圖及傾向,未遂。” 副局長又重復了最后兩個字:“未遂,認識這兩個字嗎?起了殺人的心,做了殺人的行為,沒殺死算你走運!三年前你還沒滿18歲,從輕處理,才只關了那么幾年,你才能好端端站在這里,你現在滿18了你知道嗎,再出幺蛾子直接關你一輩子!” 江沅回過神來,頭腦都不清楚了,抓著別冬晃了晃:“小冬,到底怎么回事?” 別冬眼神如堅冰,什么都不說,江沅急了,問警察那判決記錄他能不能看,警察問:“這人跟你們什么關系?” 江沅說:“是……我客棧的員工。” 副局長又重重哼了聲:“你不知道他犯過事兒?這么不知根不知底的都敢用?從那么大老遠跑到我們這兒來,別是出來后在當地又犯了什么事來跑路的吧?” 別冬嗓子啞了,低吼了聲:“我沒有!” 江沅再問他:“小冬,你告訴哥,到底怎么回事?” 別冬緊緊咬著嘴唇,副局長想趕緊把這兩撥人都弄出去,快刀斬亂麻地對江沅大聲說:“他的事你要問出去問,既然在你那干活,人給我看好了,再出什么事兒你也逃不了關系,要我說,這種人最好送走,從哪來回哪去。” 又指著那對夫妻:“沒那么多功夫陪你們耗家長里短,孩子跟誰走,三分鐘給個確定消息,我們要做記錄,還要跟你們當地公安局做對接,你們不是在當地也報了案么?都要有個明確結果。” 最后小航還是跟母親走了,江沅和冷峯帶著別冬走出公安局,來的時候人人都心情明媚,這會三個人站在停車場的大太陽底下,各自心情復雜。 冷峯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江沅拉著別冬:“你別嚇你哥啊。” 別冬這才說:“那人是我繼父,后來他判了死刑,已經死了。” 聽了這話,江沅不知怎么松了一口氣:“他是個壞人,是吧?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逼得你不得不這樣?” 別冬像在想什么,魂魄都神游到了很遠的地方,沒回話,冷峯扯了一把江沅,那眼神在說你他媽瘋了,還給他找借口開脫? 別冬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說:“他該死。” 又是這三個字,冷峯現在聽到這三個字從別冬口里說出來就渾身過敏,冷淡了一天的眼神瞬間兇了起來,用力錘了下車門,說:“誰都該死,你是審判官嗎?如果殺人能解決問題的話,你現在能落到這步田地?” 別冬抬頭看著冷峯,兩人的眼神一個比一個冷,一個比一個狠,在一旁的江沅似乎聽到了空氣中利刃相接的搏擊聲,他把兩人扯開,渾身冒汗:“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阿峯,我們也不了解小冬到底什么情況,他不想說就算了,別逼他,走吧走吧,這地方真晦氣,媽的以后再也不想來了。” 上了車,江沅竟然還記著要去買衣服,別冬直說不用了,他只想快點回去,快點離所有人都遠一點,他想去最遠最高的山上,被風和雪包裹著。 然而江沅指揮冷峯把車開到了縣城唯一的商場,拽著別冬進去,冷峯沒去,就在車里等著。 縣城的商場當然沒什么江沅看得上的品牌,但這已經是當地最好最潮的地方了,江沅按自己的眼光給別冬選了幾身最簡約最素的衣服,t恤,褲子,薄外套,厚外套,都無外乎黑白灰,適應梨津的天氣,夏秋冬的衣服都配齊了,讓別冬當場換了穿上。 別冬覺得自己像木偶,被江沅牽著,江沅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他的腦子里還是堅冰一樣的情緒,凍得他行動遲緩,無法思考。 穿上新買的白t牛仔褲,還有板鞋,江沅看著鏡子里的人說:“真不得了,稍微打扮下,咱們小冬就跟模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