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話落一秒，對面的謝忱岸罕見黑臉。

    謝家誰不知庭院里的那幾條紅鯉魚，是他親手喂養(yǎng)的。

    結(jié)果謝忱時弄死了一條，差點讓向來情緒內(nèi)斂不外露的謝忱岸在這闔家團圓氣氛下，沒弄死他。

    而謝音樓趁機會，拿筷子夾了塊最好的魚rou，偷偷地放到傅容與的碗里：“多吃點。”

    這小動作，瞬間被謝臨眼神給捕捉到。

    他長指晃著酒杯，似笑非笑勾起薄唇：“喝一杯？”

    長輩敬酒，傅容與剛要舉起酒杯，手臂就被謝音樓給攔了下來，她護著緊，出聲說：“容與對酒精過敏的，不能喝。”

    “二叔敬都不喝，果然是有我爸當靠山的人。”

    謝忱時不嫌事大，語氣酸溜溜的。

    奈何坐在主位的謝闌深沒有給小兒子半個眼神，倒是專心給姜奈挑魚刺。

    謝音樓攔不住傅容與，見他真喝了口又去敬她的父親，就把火氣往謝忱時身上撒，在桌下，踹了一腳過去。

    誰知皺眉頭的是謝忱岸，長指僵了一瞬，掀起眼皮看向行兇的謝音樓。

    “……”

    謝忱時見狀笑的很囂張，誰知沒過幾秒，這一腳就被謝忱岸賞給了他。

    “他媽的，你謀殺親弟啊。”

    “忱時。”

    姜奈溫柔教育他：“不許說臟話。”

    ……

    除夕夜吃團圓飯，都齊聚一堂坐在客廳沙發(fā)看春節(jié)晚會。

    在熱鬧歡樂的背景聲音襯托著，姜奈換了身紅色旗袍，纖白的手拿著一疊紅包，堅持著多年不變的習(xí)俗，會給他們發(fā)，連身為長輩的謝臨都有份。

    直到給完謝忱時，在暖黃明亮的燈光下。

    她走向落地窗那邊，笑容溫柔，將兩個紅包緩緩遞給了傅容與。

    “有一個，是給你弟弟容徊的。”

    傅容與原是靜靜站在這里看外面放仙女棒的謝音樓，俊美的側(cè)臉是被紅燈籠的光籠罩著，明明室內(nèi)溫暖，長指卻莫名的僵硬起來，過很長時間，在姜奈輕聲提醒下。

    他才接過，指腹印下了三分力道，難得不善言辭：“謝謝。”

    有生之年，不管是傅容徊，還是他。

    都是第一次在除夕夜收到長輩給予的新年紅包。

    第72章

    夜間十二點多,傅容與回到醫(yī)院。

    走過清冷的走廊，窗外遠處是城市璀璨夜景如同白晝，煙花驚動了病房的寂靜氣氛,推門而入,隨著絲絲冷氣吹進來，連空氣里的消毒水味也淡了。

    他腳步放緩，走到病床沿俯身，骨節(jié)勻稱的長指將新年紅包輕放在枕頭下方。

    不一會兒,傅容徊就從睡夢中醒來,睜開空洞的琥珀色眼眸，循著聲轉(zhuǎn)向他摸索著：“哥。”

    傅容與搬了條椅子過來,讓他手指觸碰到自己西裝衣袖。

    “今晚……謝家熱鬧嗎？”

    傅容徊低聲問，融了這醫(yī)院夜里的病氣，是蒼白的。

    “很熱鬧,謝家的主母還給你備了新年紅包。”傅容與因為剛吃過敏藥不久,喉嚨嗓音是略低啞的，早在車上就換了身干凈的衣物，叫他也聞不到任何酒味。

    話落后,便抓著他手放到枕頭下。

    果然傅容徊摸到紅包，用指腹去感受著珠光紙上的暗花圖案，在燈光泛白的嘴唇揚起笑：“哥，替我謝謝小觀音的mama。”

    腦海回憶里那個給他在雨夜煮過一碗雞蛋掛面的溫柔女人,雖然對她的模樣已經(jīng)快模糊了,但是傅容徊永遠都忘卻不了那抹溫暖。

    傅容與的除夕夜離開了熱鬧的謝家，便是獨自守在醫(yī)院里,陪著弟弟度過。

    直至外面的晨光透過玻璃窗，無聲淌進來。

    他前腳剛?cè)ヌ酥髦吾t(yī)生辦公室,后面邢荔就捧著一盆喜慶的蝴蝶蘭敲門來了。

    她換了病房里的鮮花，將花瓣層層疊疊的蝴蝶蘭擺在柜上，還掛著福壽吉慶幾個大字，硬是將冷清的環(huán)境添了些春節(jié)氣息。

    “新年快樂啊，小傅總。”

    邢荔轉(zhuǎn)頭，狐貍眼帶笑看向靠坐在床頭的傅容徊。

    在淡淡光線籠罩下，他穿著松垮的藍白病服，領(lǐng)口微敞，露著頎長脆弱的脖頸，往下依稀能看見一條新的紅繩，多半是傅容與春節(jié)給他求的平安符。

    戴脖子上呢。

    “傅總怎么不給你穿的喜氣一點。”

    她克制著沒繼續(xù)往里窺探，念了句，聲調(diào)含嬌帶媚地笑：“來，我給你戴頂帽子。”

    說罷，就把自己的紅帽子按在了傅容徊頭上，也不管深棕色長卷發(fā)亂糟糟的，認真打量幾許他，煞有其事繼續(xù)說：“喜氣多了。”

    傅容徊就如同一尊精致的陶瓷娃娃，被她擺弄半響卻沒抵抗。

    他頭發(fā)蓬松被帽子壓垂在額間，消瘦病態(tài)的臉龐看上去格外減齡，襯得越發(fā)有種孱弱到一碰就能碎的感覺，聽著邢荔抱怨夜里被外面煙花聲吵得睡不安穩(wěn)。

    早知道除夕夜，就在醫(yī)院陪房了。

    他笑時，睫毛翹得像鴉羽一樣漂亮。

    “小傅總，你新年愿望許了什么？”邢荔不請自坐到床沿，與他的距離挨近，連帶身上那股馥郁的香水味道也拂面而來。

    傅容徊是避著她，動了動薄唇：“還沒許。”

    “俗話說的好，許個愿望日子才有盼頭。”

    邢荔就怕他沒了活下去念頭，從抽屜翻出筆和紙張，要他寫。

    傅容徊起先是不想寫的，誰知邢荔伸手就輕握住他的掌心，窗外透進來的冷氣被她體溫驅(qū)散，聲音跟著傳進耳廓：“你哥這會不在，我要是把你衣服扒了……可是叫天天不應(yīng)啊。”

    “……”

    十分鐘后。

    傅容徊在白紙上，一筆一劃清晰端正，寫下了新年愿望。

    “希望我哥跟小觀音結(jié)婚。”邢荔低頭念出，手指頭順勢將幾縷散落的發(fā)絲拂到耳后，抬起頭看向傅容徊蒼白的側(cè)顏：“好吧，也算個心愿了。”

    傅容徊將新年愿望，跟枕下的紅包一塊妥善放好，卻始終沒有像往年般開口問邢荔。

    她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邢荔踩著她紅底高跟鞋，繞著病房的單人沙發(fā)走來走去，偶爾去碰下那盆蝴蝶蘭，出聲問：“你不問問，我新年愿望是什么？”

    傅容徊黑睫下的琥珀珠般眸子情緒是藏起來的，轉(zhuǎn)過臉，是對著她的方向。

    氣氛沉寂數(shù)秒，邢荔執(zhí)著地說：

    “昨晚滿城煙花，我許了一晚上的愿望

    ——希望你能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

    整個闔家團圓的春節(jié)，并沒有讓傅容徊的病有所好轉(zhuǎn)。

    大年初六夜里，他在睡夢中開始咯血，躺過的雪白床單被觸目驚心染濕了一大片，在傅容與抱住他削瘦透骨的身體時，緊繃的手腕被一滴血珠砸到，溫度仿佛能把皮膚灼燒。

    “哥。”

    傅容徊本能地抓緊傅容與襯衫領(lǐng)口，嘴唇發(fā)出的音節(jié)透著血氣，彌漫到空氣里：“我不想死……我怕到陰曹地府看到爸，哥，我怕一個人走。”

    傅容與眼底映著一片血紅，將他劇烈發(fā)抖的身軀往手術(shù)室抱。

    混亂的病房里，醫(yī)生護士緊跟隨后，有人匆忙間碰倒了擺在柜上的蝴蝶蘭，福壽吉慶的紅聯(lián)輕飄飄落到地上，又不知被誰踩了一腳。

    過片刻，邢荔彎腰，伸出白到發(fā)涼的手撿起。

    她麻木著冷艷的臉孔，入目是被鮮血染紅的病床，白色枕頭也歪扭的掉在了地上，新年紅包和紙無聲無息地被遺棄在這里。

    邢荔收了起來，走到外面冷清的走廊，尋了個地方坐著。

    不知過去多久，電梯那邊傳來細碎的高跟鞋腳步聲，是謝音樓大半夜接到電話趕來了。她遠遠地就看到邢荔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怔了幾許，才走到跟前：“容徊他……”

    “還在搶救。”

    邢荔眼底浮淚，精心打理過的深棕色長卷發(fā)也亂了，艷麗的唇瓣揚起了抹比哭還難堪的笑：“可能搶救不過來就走了吧，搶救過來了……就煎熬著，又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時候。”

    “邢荔。”

    謝音樓眼中也有淚，彎下腰，手搭在她發(fā)抖的肩頭。

    邢荔沒讓淚水流下來，拼命的呼吸抽氣，盯著手心掐著的紅聯(lián)，紅包和新年愿望。她給謝音樓看，還帶一點抖：“他，他不要命了，心心念念著的都是想看到傅總有個家。”

    謝音樓低垂睫毛，視線被淚意模糊住，定在了那句愿望上。

    傅容徊還躺在手術(shù)室里，那句不想死，怕一個人走。

    就如同刀刃，將傅容與的心臟割得血淋淋，他寸步不離守著，謝音樓就安靜陪同在身旁，一直都緊緊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直到醫(yī)院外天亮，傅容徊終于被轉(zhuǎn)移到重癥病房觀察，還沒醒。

    若是醒的過來，才算轉(zhuǎn)危為安。

    傅容與眼底紅到像是滴血，臉孔卻透著頹廢的蒼白感，他讓謝音樓先回家休息，手掌碰到她臉頰，溫?zé)岬挠|感讓他驚覺自己體溫冰冷，又收了回去。

    “回去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容徊要醒來了，我給你打電話。”

    謝音樓不怕冷，抬手去抱他的腰，將臉蛋貼到胸膛前，襯衫帶著血，已經(jīng)沖淡了那股神秘的雪松香味。

    半響后，她最終很冷靜點頭：“好，我回去給你帶一套換洗的衣服。”

    傅容與派陳愿開車送她，等回到謝家已經(jīng)是上午七點多。

    謝音樓穿過奢華無人的客廳，提著裙擺上樓梯，一路來到了父母的主臥門前，她抬起手，白皙的指骨在落下去那瞬間，是有一絲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