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之下 第57節
謝音樓想到中藥嗓子就發疼,又見傅容與棱角分明的臉龐神情帶著強勢,便忍了,手指推車門下去。 她沒回頭看,抱著一堆中藥走進家門,也不搭理人,回到房間就鎖了門。 女管家見狀,還往外瞧了瞧,見原地已經沒有車的影子,又嘀咕著:“黑著臉回來的,這是跟誰置氣了呢。” 室內溫度較暖,謝音樓回到熟悉的環境,將自己倒在蓬松又柔軟的被子里整整十分鐘,中藥包都散亂在了地毯上,沒去管,眼睛睜著盯著窗外看。 看久了眼酸,又有了想哭的欲望。 謝音樓立刻抬手揉,告誡自己不能在被情緒掌控,摸過手機轉移注意力,隨即想到給云清梨發了條短信報平安。 又問,關于給秦旎支付酬勞的事。 云清梨那端柔柔和和發了條語音過來:“你退燒了就好,這幾天也擔心死我了……旎旎說她不要酬勞,就是下次顧思訓要還找你,請你務必別搭理他的獻殷勤。” 謝音樓垂眼看了會,手指編輯回:“麻煩幫我跟秦旎說聲謝謝,我和顧家已經說清楚,訂婚那事只是長輩們好心撮合,我不會給顧思訓機會。” 云清梨有過感情經歷,是懂謝音樓這話意味著顧思訓根本沒有機會入局。 哪怕她忘過傅容與,潛意識里還是會拒絕除了他以外的任何男性接觸,只要在萬人中,與他相遇,便會無限循環地愛上他。 愛到,即便家世各方面都與她匹配度級高的顧思訓,都入不了她眼。 云清梨最后叮囑道:“你好好調養身體,痊愈了有空約飯。” 謝音樓沒繼續回,繼續趴在被子里,安安靜靜地看著那堆中藥包。 她突然回謝家的消息是瞞不住謝忱岸的,庭院里外的人都是他耳報神,連晚飯喝藥,都有人一字不漏地匯報過去。 看著,像是又病了一場。 謝忱岸在次日提前結束出差的行程,飛機落地就趕回到家中,經管家提醒,在收藏的閣樓室找到了謝音樓。 管家提前暗示說:“瞧著心情是抑郁的,三餐照吃卻幾口飯就飽了,要不是鎖在房間里昏睡就是在閣樓內發呆,我瞧著有問題……” 此刻謝音樓斜坐在窗邊,任由微風吹散發絲,薄肩裹著棉質的毛毯來抵御寒涼,正垂首,手指滑動屏幕的聊天界面,一條條的刪除傅容與每日三餐給她發的消息。 都是叮囑她要按時喝藥,明知道她不會回的。 謝忱岸一身正式純黑的西裝走來時,她反應慢半拍,沒掩飾好眼尾那抹紅。 是淌過淚的痕跡。 遠處天際橘紅色的光灑在室內,窗外的景色是和往常一樣,不同的是謝音樓,叫謝忱岸輕易就看出了端詳來,他拿出冰藍色手帕緩緩遞過去,伴著清冽的嗓音說:“都過去了。” 謝音樓瞅著他,手指彎曲攥緊手帕,眼下忽而砸落一滴淚珠,浸透了擱放在膝蓋的梵文古籍一角,她動作略僵去擦干,卻不小心碰倒旁邊的紅石榴。 謝忱岸俯身撿起,薄而干凈的長指順勢她的古籍放在桌旁,連那部手機也收走,以免她躲在這里恍惚又亂了陣腳。 謝音樓微低著臉,晶瑩的淚水滑落就立刻擦掉,哭的是無聲的。 自幼養成的哭功,但凡一哭,沒個把小時是停不下來。 謝忱岸修長身形坐在旁邊,戴著腕表的左手擱在西裝褲上,拿著那個熟透了的紅石榴,靜靜地等她哭完,窗外的晚霞也徹底沉了,昏暗的光籠罩住四周環境。 謝音樓哭到體力不支,就依偎在弟弟身上,被淚水洗過的眼睛是透明的:“當年他退婚,親手解開了跟我的所有牽絆……我以為,跟他再也沒有未來了。” “那時大家都這么以為。” 謝忱岸已經沒手帕給她擦眼淚,只能用西裝袖子,極為輕柔的擦過她臉蛋滑嫩無暇的皮膚,溫聲開解她心結道:“所以你在最好的年紀里大病了一場,母親抱著你整日整夜的哭,父親請了很多老中醫都沒辦法讓你退燒,外人甚至覺得我們謝家喜事辦不成,要辦喪事了……” 后來謝音樓的命,是那一碗碗湯藥灌下去救活的。 只是誰也沒想到她醒來后,會忘了傅容與,是將他整個人的痕跡,徹徹底底從自己的世界里抹去了。 話頓片刻,謝忱岸對她說:“父親也悔過,不該沒問過你的想法,就將婚事取消了。” “我不怪爸爸。”謝音樓紅著眼,一點點地回憶當初的事:“從小我在老師家中學藝,是傅容與陪我度過枯燥無味的日子,我挨罰,被贊賞,人生中經歷的故事都有他的影子,爸爸也沒料到我與他……會牽絆這么深。” 牽絆的深了,隨著傅家破產倒臺,一夜之間就將兩人的地位懸殊到天差地別。 傅容與被傅硯清這個名聲盡毀的親生父親拖累著,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已經失去做謝家女婿的資格。 謝音樓慢慢想著,顫抖著聲音往下說:“傅硯清還在世,就永遠阻礙到他……那時我真的很怕,這輩子就因為一個傅硯清,我和他真的沒有未來了。” 誰知怕什么就真來什么,傅容與在退出豪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她撇清關系。 這是謝音樓那時稚幼的年紀里,無法平靜接受的,她只知道婚約解除了,傅容與一家退出豪門,以后爸爸把她嫁給誰,都不會嫁給他了。 “他騙我,騙我說守不住傅家,也會守住我們的婚約。” 到最后,傅容與什么都沒守住,被老天爺無情地奪走的干干凈凈,留給他的,是血脈相連的三個老弱病殘男人。 “他還是回來找你了。”謝忱岸薄唇略嘆息,早在發現傅容與出現在謝音樓身邊的蛛絲馬跡時,便派秘書私下秘密調查過,傅硯清是兩年前病逝,他一死,傅容與就換地圖經商,強勢地擠進泗城這邊的商圈,像是早有預謀的下了一盤棋,就為了將傅這個姓重新回歸頂級豪門里。 然而,謝家不缺會經商的女婿,謝忱岸手掌抬起揉了揉謝音樓的頭發,語速很慢:“姐,你若是不愿意回頭,謝家給你撐腰……你若是想清楚,還是愛著傅容與,父親那關,有我在。” 天徹底暗下來了,看不見彼此的臉。 謝音樓沒說話,將額頭埋進弟弟的西裝,眼尾的一點胭脂紅也逐漸淡去了。 ~ 接下來這段時間,她抽空去錄制了一期節目,恰好那期孟詩蕊為了爭取國際電影角色請假,嘉賓們的相處間都無事發生,等錄制完,又被司機接回到了謝家。 傅容與那邊,見她不回消息,就天天派陳愿過來送各種補品人參。 陳愿見到謝音樓一面就走,沒有守在謝家門口惹人嫌。 半個月一眨眼就過去了,謝音樓這場高燒也算徹底痊愈,喝完最后一包中藥,就不再喝。睡到中午起床時分,她隨便裹著件絲綢睡袍,便往樓下走。 今天罕見看到這個點了,謝忱岸還在家里待著,旁邊茶幾擺放著一盞散發著熱氣的茶,看樣子像是有客剛走不久。 謝音樓足音極輕走過去,眼眸下的視線望了幾許,問:“誰來了?” “瀝城傅家新上位的掌權人——傅青淮。” “他?” 謝音樓眼中露出困惑,先前想約上一面約不到,怎么千里迢迢跑謝家來做客了? 似看透她心里想法,謝忱岸長指端起茶杯抿了口,潤完嗓子道:“傅青淮說他那遠房侄兒,原本是泗城里最意氣風發的公子哥,有個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一段令人羨艷的好姻緣,可惜都被侄兒那敗家父親摧毀了……” 謝音樓走到旁邊落座,淡淡說:“傅青淮年紀比傅容與還小兩個月呢,長輩架子倒是擺的高。” 謝忱岸也笑,指了指旁邊的精致木盒:“怪了,傅家和之前顧家怎么都喜歡給你送玉觀音,這是傅青淮送上門的,說你去拜訪過傅家祖宅,自稱是傅容與的未婚妻……身為他名義上唯一的長輩,所以傅青淮重規矩,來給未來侄媳婦送聘禮了。” 作者有話要說: 傅青淮:“@侄兒,不謝( ̄_, ̄)” 第57章 如果不是傅青淮親自登門送來玉觀音,謝音樓都快忘記在瀝城去傅家拜訪老祖宗時,為了套話曾說過和傅容與婚事將近,自己先認領了未婚妻這個身份。 庭院外的光照著她這張極美的臉蛋,表情微妙,愣愣對謝忱岸說:“我不知……傅家老宅的人會把這事傳到傅青淮耳朵里。” 直接叫傅家那邊的人給誤會深了,還送來一份聘禮賀喜。 謝忱岸正看著她,精致面容未有太多變化,將拿青花瓷杯不輕不重地隔回了茶桌:“這玉觀音早在三年前就被神秘人士以6.22億高價拍下,當時還引起不少媒體和收藏界一時轟動,卻無人知曉是誰。如今傅容與將玉觀音放在瀝城傅家珍藏,而傅青淮又親自送你手上……” 玉觀音作為聘禮。 就裝在雕刻精美的木盒里,謝忱岸的語調卻沒有波瀾起伏,對謝音樓緩慢說完下半句:“你不想收下,便尋個機會去瀝城拜訪一下傅青淮,如今傅家是他當家作主,就像去推了顧家的那門婚事一樣,也跟傅家說清楚。” 語罷,秘書還在外面等待,謝忱岸稍整理下袖口,便信步離開。 謝音樓還留在寬敞豪華的客廳靜止不動,一身絲綢睡袍勾勒著她纖瘦的身形,眼睫微微垂下,落在那茶桌的木盒半響,才伸手抱了過來,指尖削蔥根一樣透著白潤,慢慢搭在邊緣收緊。 她回到樓上的藏寶閣樓里,窗是緊閉的,無聲地將這個價值連城的玉觀音,跟那只芙蓉玉鐲放在了一處,古董架鑲在墻壁里,亮著暖黃色柔光燈,下方還藏著十本古董書籍。 這些都是傅容與明里暗里,想方設法送到她手上的。 謝音樓靜靜凝望著許久,腦海中恍惚間想起,自己從小就有收藏老物件的愛好,以前老師還調侃過,日后誰想娶謝家的小觀音,怕是要耗費半個家產聘娶…… 這輩子得賺最貴的錢,來博觀音笑。 那時她美名遠播,不少趁著暑假來顏家旁聽老師講課的少年們都爭先恐后跑來一睹她容顏,謝音樓是不怕被人看的,坐在梨花木椅里,單手托著白皙微尖的下巴,彎著眼睛瞧向隔壁桌的傅容與。 趁著老師起身出去的空隙里,她一搭沒一搭地去扯傅容與的袖子,輕歪著頭說: “聽見沒。” 傅容與側首望她,午后的陽光透過雕木窗戶,勾描著謝音樓本就不俗的臉蛋,輪廓極美到像被精雕細琢過的,微微翹起的眼尾懸著一顆胭脂色小痣,即便年紀稚嫩了些,也能看出她日后定能長成古畫里那種傳說國色天香的模樣。 謝音樓腕間玉鐲墜著一對鈴鐺,扯他衣角時,會發出悅耳的細碎清音,伴隨著她含嬌帶糯的笑:“容與哥哥,以后你不僅要給我買很多絕版古籍,還要有玉鐲……等長大了,我的玉鐲就獨家提供商就該換人了,唔,你要努力賺最貴的錢去爸爸那邊拿到授權啊。” 傅容與將紫毫筆扔進陶罐里,濃墨轉瞬在水中暈染開來,慵懶地伸了腰,這個年紀的少年,側臉輪廓是清瘦的,沾了點兒倦怠: “行啊,你想要什么玉鐲?” 周圍有老師的旁聽生在私下隱晦地打量過來,謝音樓一點兒都不避諱被人偷聽去。 窗外蟬鳴聲聲,風的氣息是薔薇花香。 她窩在梨花木椅望著身旁清雋的少年,聲音輕了下來:“芙蓉玉,我要你這輩子都跟我羈絆在一起,生生世世,都陪我。” …… 醫院的重癥病房內,陽光透過白紗灑落在了床頭柜上的一盆白色風鈴草。 邢荔是每日都要精心呵護去澆水的,風鈴草散發著淺淺的幽香,讓傅容徊在昏睡中醒來時,都能嗅的到。 他琥珀珠子似的眼睛睜開,沒有光,卻循著病房門外方向。 那兒,傳來的是陳愿和哥的說話聲。 與病房內形成了兩個世界般,有種寂靜的隔膜感。 傅容徊只能依稀聽見謝音樓這三個字,他削薄的手指懶懶搭在床邊垂下,游神般想著事,在他腦海一片暗淡記憶里,謝音樓的形象是很遙遠模糊的。 當年傅家出事時,他自幼從娘胎帶病出生,模樣瞧著瘦弱幼小,還什么都不懂。 只知道那幾天陰雨連連,宅院里來了不少陌生的人,年事已高的祖父拖著病體見了一個又一個,他像挨了打的小狗躲在陰潮角落里,呼吸進的都是悶腥氣息,抬頭就能看見隔著偏廳的那扇屏風。 透過縫隙,光很暗,襯得人影模糊,祖父最愛的這扇陳舊屏風繡著只仙鶴在累月深年下,雪白透亮的羽毛返潮生了霉斑,爛了,像是病死在屏風上。 客人來了又走,外面的暴雨卻來勢洶洶。 到了夜里,哥忽然出現,牽著他離開傅家,被停駛在外面的車接到了一處環境幽靜的中式豪宅前,門口有穿西裝的秘書候著,進去時,哥幫他把松垮的衣領整理好,又從褲子口袋掏出水果糖,拆了玻璃紙塞到他嘴巴里:“進去別鬧,跟著哥。” 傅容徊琥珀色眸子的懵懵懂懂,見哥清雋的面容表情嚴肅,有點緊張點著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