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平林道：“若你不是，何必躲藏？”

    閣主語氣一淡：“你想見我可以，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真的是他，會想見你嗎？”

    如果是他，他會不會見自己？顧平林恍惚了一瞬。

    閣主道：“也許他對你很失望，認(rèn)為你已不值一顧。”

    顧平林沉默片刻，冷冷地道：“閣主真是鍥而不舍地試探我。”

    “一邊懼怕他的報復(fù)，一邊還要見他嗎？”閣主笑道，“放心，我確實(shí)與你的那位段師兄無關(guān)，只是你的反應(yīng)，讓我忍不住對當(dāng)初蓬萊島的事產(chǎn)生興趣了。”

    興趣？顧平林沒接這個話題：“聽聞劍王閣對外接各種生意，我此番前來，想與閣主做兩筆生意，閣主意下如何？”

    閣主欣然道：“當(dāng)然好了，我是生意人，沒有拒絕上門生意的道理，請講。”

    顧平林道：“聽說閣主掌握許多消息，我想買兩個消息，第一個是關(guān)于萬法門。”

    閣主道：“萬法門的消息比較貴，一個消息一枚彩幣。”

    顧平林丟出一支五彩羽幣。

    “顧掌門爽快，我喜歡爽快的客人，”閣主道，“你想了解萬法門的什么消息？”

    顧平林道：“幕后之人讓你阻止我去白頭山靈眼，他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這個問題真讓我為難了，”閣主大笑，“你也是在試探，我若回答，豈不是等于承認(rèn)了幕后之人來自萬法門？”

    顧平林不答：“他知曉我可能會到靈眼，或者說他覺得我會在白頭山發(fā)現(xiàn)什么秘密，所以讓你們對付我，此人很了解我。”

    閣主嘆道：“是啊，要騙過你這么聰明的人，我們完成任務(wù)也不容易。”

    “什么任務(wù)？”顧平林道，“拿靈眼誤導(dǎo)我嗎？”

    “哦？”

    “白頭山靈眼并無異常，你讓雨劍三十三和辛忌過來阻止我，無非就是要讓我以為靈眼有問題，引我去關(guān)注靈眼。”

    傳音符一時沒了動靜。

    顧平林不在意他的反應(yīng)，兀自往下講：“我猜，關(guān)鍵其實(shí)并不在靈眼，幕后之人是怕我發(fā)現(xiàn)別的秘密，所以找上你幫忙，你想用別的事物轉(zhuǎn)移我的注意，恰好我當(dāng)時在懷疑靈眼，假如我懷疑的不是靈眼，辛忌他們依然會現(xiàn)身阻止。”

    半晌，閣主再次開口，聲音帶著笑意：“這是你的猜測，劍王閣不能出賣客人，這是規(guī)矩。”

    顧平林道：“那就回答之前的問題，他的目的是什么？”

    “這筆生意，我拒絕，”閣主語氣很遺憾，“有人先一步付了錢，讓我保密，你慢了。”

    顧平林道：“意思就是，你知曉答案？”

    閣主道：“這又是另一個問題了。”

    顧平林沒有追問，從容地道：“那換一個，你，或者說劍王閣，在這件事情上是什么立場？”

    “這個問題嘛，”閣主略停頓了下，“承蒙顧掌門看得起敝閣，但我其實(shí)只是個微不足道的生意人而已，誰有錢，誰給的利益更大，劍王閣就站在誰那邊。”

    “當(dāng)真？”

    “顧掌門出高價買的消息，當(dāng)然不會有假。”

    顧平林這才點(diǎn)頭：“希望閣主能記住今日的回答，告辭了。”

    閣主挽留：“血月瘴谷風(fēng)景獨(dú)特，顧掌門難得光臨，何不留在谷中小住幾日，賞玩一番？”

    顧平林反問：“我留下來，閣主會親自作陪嗎？”

    閣主遺憾地道：“不巧了，近日閣中事務(wù)繁忙，實(shí)在難以脫身，但小雨劍會替我好好招待貴客，或者藍(lán)非雨也可以。”

    顧平林果斷地道：“那就不必了。”

    “顧掌門無須心急，你我早晚有機(jī)會見面，”閣主停了停，“大概也不會太久。”

    “嗯？”顧平林聽著不對，皺眉。

    “送客。”閣主溫聲道。

    無風(fēng)，五彩羽幣卻自地面飄起，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托著一般，飛落到雕花座上，那是至強(qiáng)的劍意。

    座上那黑衣人剛醒，他站起身，恭敬地朝顧平林作禮：“貴客請。”

    從大殿內(nèi)出來，外面剛申時初，陽光尚且明亮，這次顧平林并未像上來時一樣走懸崖，殿外停著只靈鶴，靈鶴將顧平林送至崖下。

    雨劍三十三與藍(lán)非雨都不見，送顧平林出谷的是另一名黑衣人。

    沒走多遠(yuǎn)，前方路口處站著個人。

    顧平林看到他便停下腳步。

    .

    來人沒有易容，面如冠玉，鬢若刀裁，俊眉星目，神采飛揚(yáng)，身穿鑲邊白色箭袖，系一條月白色繡花腰帶，縱然裝束樸素，站那兒依然是不折不扣的貴公子姿態(tài)。

    “屬下見過云劍主。”黑衣人上去行禮。

    顧平林留意到，他腰間掛著塊白玉牌，上刻“云劍”兩個古篆字，想來劍王閣的人都是憑信物辨認(rèn)身份的。

    云劍主擺手，黑衣人便悄然退至不遠(yuǎn)處等候。

    顧平林客氣地拱手：“齊十三公子，別來無恙。”

    齊婉兒側(cè)身面向他，卻只是冷笑了聲，沒有還禮：“尚可，顧掌門這些年想必也過得不錯。”

    “尚可，”顧平林似乎沒聽出話中諷刺之意，面不改色地道，“多年不見，想不到你會在劍王閣。”

    見他全無愧色，齊婉兒臉色更冷：“我不是來與你話舊，是要問你一件事。”

    顧平林道：“哦？請講。”

    齊婉兒道：“當(dāng)年齊氏路過蓬萊，是你引來的？”

    顧平林道：“不錯。”

    齊婉兒忍怒道：“你利用我，是為段六？”

    “段師兄？”顧平林搖頭，“當(dāng)然不是，他是我的師兄，當(dāng)年事發(fā)突然，我不得已將他逐出靈心派，也十分內(nèi)疚。”

    齊婉兒不信：“那你為何引齊氏到東海？”

    顧平林奇怪：“令祖父難道沒有告知你？你離開齊氏，必定道途艱難，令祖父托我相勸于你，我不忍你斷送道途，故而透露了你的行蹤，但后來我見你意志堅(jiān)定，就改變了主意，所以才會將他們到來的消息告知你，讓你盡快離開蓬萊，只是你又為何要自投羅網(wǎng)？”

    齊婉兒反被問得無言以對。

    顧平林沒有追問，嘆道：“想不到你當(dāng)真能創(chuàng)出劍招，令祖父若是得知，必定十分欣慰。”

    他答得坦然，齊婉兒也不確定了，抿唇半晌，才又開口：“改進(jìn)劍招容易，提升功法難。”語氣已溫和了些。

    能創(chuàng)出最純正的劍招，其心性果然純正至極。顧平林也沒有像對待雨劍三十三一樣試探他，只道：“閣主天才，你在劍王閣必會大有收獲。”

    齊婉兒難得沒有反駁，道：“段六之事，你當(dāng)真沒插手？”

    顧平林不解：“此話怎講？”

    “齊氏路過，段六出事，我就是感覺太巧了。”齊婉兒直言，他雖然單純，卻不笨，自然會起疑。

    顧平林也不多問：“逝者已矣，無論如何，恭喜你達(dá)成愿望，眼下我不便久留，若齊兄弟有空，何不同去靈心派做客？步師兄也十分想念你與姚兄，久別重逢，正可切磋劍術(shù)，豈不好？”

    齊婉兒遲疑：“這……”

    顧平林轉(zhuǎn)身：“姚兄。”

    姚楓自瘴煙中現(xiàn)身，還是穿著儉樸的藍(lán)布衣，他也不說話，只朝顧平林點(diǎn)了下頭，走到齊婉兒身邊站定。

    此人不是齊婉兒，都看得清楚。顧平林笑了聲：“那就改日吧，靈心派隨時歡迎兩位做客，告辭了。”

    齊婉兒終于也拱手：“不送。”

    第165章 廣陵戰(zhàn)火

    臘月至，潛陽山白頭，靈心派地勢略低，除夕也飄起了雪。修道者們通常不過人間節(jié)日，他們壽命比凡人長太多，人生中經(jīng)歷了太多節(jié)日，且他們經(jīng)常閉關(guān)，十年如一日，等同今日過節(jié)，明日又過節(jié)，未免太無趣。是以除夕日，靈心派依舊清清靜靜。

    厚厚的積雪，掩蓋了足下的枯葉黑泥，掩蓋了腐敗的氣息，再連同頭頂那一片白雪下的冷翠，遮蔽了天光，四周景物便顯得陰冷起來。

    沒有手持雨傘從容下樓的白衣劍者，竹梯早已朽壞，露出許多空隙，似乎輕輕一踏便會散開。平臺上鋪滿了白雪，欄桿也朽斷了幾根，映著無暇的雪色，看上去更加殘破不堪。檐角掛著重重蛛網(wǎng)，窗臺上落滿塵灰，整座小樓透著陰森凄冷之氣，似乎已成鬼狐妖魅的住所。

    顧平林抬起手，最終也沒有推門。

    ——“沒有你的世界，太寂寞了。”

    關(guān)卡松動，修為見長，黑暗的道途再現(xiàn)一絲光亮。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又當(dāng)如何？”

    我也會期待你回來嗎？

    我的執(zhí)念，到底是什么？

    顧平林看著面前的房門，緩緩放下手，負(fù)于身后。

    如果真是他，便不可能故意否認(rèn)身份。因?yàn)樵谀撤N意義上，他透露的信息幾乎全是真話，用真話誤導(dǎo)人，享受玩弄人心的樂趣，那就是段輕名。

    難道，這是他的另一場游戲？

    無論如何，那位閣主都不是個安分的人，所謂的早晚會見面，不用太久……他到底想做什么？最近修界并沒有與劍王閣相關(guān)的大事，正如他們對外宣稱的那樣，規(guī)規(guī)矩矩地做生意，他們接的生意似乎也沒什么特別的。

    顧平林收回思緒，轉(zhuǎn)身看向樓下。

    步水寒身穿藍(lán)袍，手提湖音劍，站在雪地里。

    少年意氣始終經(jīng)不住歲月消磨，大概是經(jīng)歷變故的原因，如今的他比前世沉著得多，熱情與沖動消失，原本堅(jiān)定的眼睛里也染上了遲疑之色。

    “步師兄。”顧平林步空走下樓。

    步水寒點(diǎn)頭，又抬眼望小樓：“陳師兄閉關(guān)，常師兄也游歷去了，左右無聊，只得尋你說話，四處不見，就想到這里來看看。”

    “師兄想說什么，說吧。”顧平林在他身旁停住，回身，與他并肩而立。

    步水寒斟酌了下：“我聽萬籟說，你在打聽劍王閣的消息？”

    顧平林道：“不錯。”

    步水寒側(cè)臉看著他，幾番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過去的事情，就放下吧。”

    顧平林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