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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別無他法!”孫鴻學忽然失了理智,怒吼出聲,卻像是在指責自己。 他向前踉蹌幾步,姜博衍起身扶著他,讓他坐在長凳上。 “別無他法……”姜博衍將他剛才的話低聲重復一遍,不解其意,等著孫鴻學繼續往下說。 “如果不按他說的去做,他就會將那件事推到我一個人身上,然后將那件事告知陛下……”孫鴻學提到“那件事”時,瘦骨嶙峋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似乎在害怕什么。 姜博衍緊接著問道:“究竟是什么事?” 孫鴻學抬頭看著他,猶疑片刻,才開口道:“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 那個時候他是戶部尚書,朝中大半都是他的徒弟,其中就包括沈德之,這是他最得意的學生。 “沈德之?”姜博衍不知孫鴻學的故事里會出現這個人。 孫鴻學輕輕點頭:“他和你一樣都是連中三元然后入朝為官的。” 姜博衍低了低頭,表示對這位未謀一面的前輩的尊重。 無論是才學還是做官,沈德之都是最出色的,那時他才二十歲出頭。 后來沈德之升任了戶部侍郎,就在孫鴻學手下做事,師徒二人一直相談甚歡。 直到有一天…… 那日師徒二人捧著兩本書在忙里偷閑地圍坐在火爐旁邊說說笑笑。 沈德之忽然想起自己最近的突發奇想,于是就和孫鴻學說了:“老師,我最近忽然有了靈感,我要寫一個故事去諷刺劉顯的專權濫政。” 孫鴻學一時來了興趣,就問他:“那你準備寫什么樣的故事?” 沈德之沒有絲毫保留,將自己的想法和孫鴻學說了。 “等我過兩日擬了初稿便拿來給老師看看,順便請老師斧正。”沈德之起扶手道。 孫鴻學自然沒有拒絕,徒弟的文章不少都是他幫忙修改的,沈德之自然也不例外。 過了幾日,沈德之果真將他的初稿帶了過來,孫鴻學接過看了一遍,大為震撼,他非常喜歡這個故事,不自覺入了迷。 “德之,你這篇故事真是了不得啊,為師也非常喜歡。”孫鴻學對自己的得意門生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 沈德之心中一喜:“多謝老師垂愛。” 孫鴻學說到這,眸光忽然一轉,看向桌子上的那本《秘坊見聞》,伸手按著它的封面,揮動的手讓手邊的燭火晃動了一下。 姜博衍也隨著他滄桑的視線將目光落到那本書上,對接下來的故事已經有些預感。 “后來沈德之又將自己的初稿給我看了幾次,我越看越喜歡這個故事……”孫鴻學繼續說道。 這樣的故事若是刊印出來一定深受歡迎,足以讓人名聲大噪,當時的孫鴻學看著面前的那部分初稿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不過作為千人之師的他很快就將這個卑鄙無恥的念頭掐滅了。 然而半年之后,《秘坊見聞》卻橫空出世了。 當然前半部分的故事和沈德之給他遞來的初稿非常相似。 “我順著沈德之前面的故事,將他想寫的那個故事續了下去,像個小偷一樣將他的稿子偷做己用。”孫鴻學伸手捂著半張臉。 姜博衍聽到這個故事時,臉上寫滿了震驚,世人崇拜的巨作竟然是這么來的,他已經無法正視那本書了。 “但是我沒有想到,沈德之竟然沒有責備我,只是那個憐憫的眼神讓我永生難忘,他甚至還用那樣的眼神叫了我一聲‘老師’。” 所以每次翻開這本書,他就能迅速想起沈德之那個眼神,那樣清晰,像是一個無法消除的詛咒一樣。 “也許沈前輩是真的從心里將你當做老師的吧。”姜博衍溫聲道。 只是沒想到他的老師會這樣對他,所以那個眼神大概是在憐憫他自己吧。 孫鴻學猛然抬頭看著姜博衍,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沈德之。 他真的配不上做沈德之的老師,論才學,沈德之比他要強許多。 在準備刊印《秘坊見聞》之前,他甚至陰暗地想,沈德之是為了他的名氣才拜他為師,并不是真心求教。 他甚至自以為這本書以他的名義刊印出來才會有更多人愿意看…… 姜博衍看著這位老人臉頰落下兩行清淚,他默默地坐在一旁,沒有出聲,他也不知該說什么,只是給孫鴻學遞了一塊手帕,作為對老者的尊敬。 孫鴻學止住眼淚,繼續說道:“后來我出于愧疚,將戶部尚書的位置讓給了他,自請去了翰林院,自此不問政事。” 這么做也是為了避開沈德之。 但是隨著那本書越來越受歡迎,孫鴻學的心越來越不安,可是沈德之并未揭露他。 孫鴻學不知道的是,自從他的《秘坊見聞》被刊印出來之后,沈德之就一把火將自己的初稿燒掉了。自那以后,偶爾的見面,他也沒有再喚過孫鴻學一聲“老師”,甚至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應該是厭惡了,當時的孫鴻學這樣想。 他對沈德之從心虛到害怕,沈德之的存在對他來說,慢慢變成了一個擺脫不了的噩夢…… “后來,劉顯找到了我,讓我和他聯手除掉沈德之,我當時只是猶豫了幾天便答應了。”孫鴻學扶著桌子,有氣無力地說道。 姜博衍皺了皺眉:“劉顯知道那本書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