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懷城幫忙，澶容沒有帶阿魚和狻猊。

    李懸念對這種小事不感興趣，他要盯著蝎子，所以也沒跟去。

    老夫人上了馬車，帶著家中下仆和次子走在前頭帶路，澶容則帶著傅燕沉和若清坐在后方的馬車?yán)铩?/br>
    由于方才被師父訓(xùn)斥了，傅燕沉這一路都沒有開口說話，表情十分嚴(yán)肅。

    沉默許久，若清忍不住問他：“你……看那石妖長得像我嗎？”

    傅燕沉一怔，反應(yīng)很快：“你問這話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你看那石妖也覺得像你？”

    若清點(diǎn)了點(diǎn)頭。

    而若清不知道，傅燕沉看到那石妖時(shí)，那石妖用的就是若清的這張臉。

    由于有些妖魔可以窺心亂心，會用妖術(shù)窺視敵手的內(nèi)心，再用妖術(shù)令敵手產(chǎn)生幻覺，影響敵手的心神，方便自己取勝，傅燕沉還以為他看到的那張臉只是他心里看重若清，不想傷若清，這才出現(xiàn)的幻想。此刻聽若清如此問，分明是若清也看到了那石妖的長相，這才警覺那石妖的臉不是什么窺心的把戲，而是真的與若清長得一樣。

    “怪了。”

    顧不得失落難過，傅燕沉伸出手，想要摸摸若清的臉，仔細(xì)檢查一番。

    就在這時(shí)，一只手突然出現(xiàn)，手指扣住若清的頭，將若清對著傅燕沉的那張臉轉(zhuǎn)了過來。

    被人搶先一步。

    傅燕沉的手停在空中，錯(cuò)愕地看向一旁，努力控制住自己想去搶人的沖動。

    若清被這突然而來的陣勢弄傻了，心跳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快了幾拍。

    “師父？”見澶容不語，傅燕沉干巴巴地叫了一聲。

    澶容沒有給他們解釋如此行事的原因，只低垂著眼簾，慢慢地摸過若清的臉，瞧著是在檢查若清的這張臉有沒有問題。

    大概是想到了素音說過的畫皮鬼，澶容對他的臉起了疑心。

    畢竟與妖魔相像不是好事。

    懂得澶容此舉的原因，傅燕沉伸出的手又放了下去，只專注地看著他們。

    為了不給小師叔添亂，也為了趕走爭吵過后的淡漠尷尬，若清改了與小師叔之間的距離，在澶容摸骨的時(shí)候，默不作聲地往前湊了一些。

    而跟澶容吵過架的他此刻不好意思直視澶容，湊近的時(shí)候也學(xué)著澶容，低垂著眉眼，避開了四目相對的尷尬情況。

    澶容抬起眼，瞧見有著濃密微卷長發(fā)的人低下頭，微微抿著唇，乖巧地把自己交了出去，一副任人擺弄的媚態(tài)。

    檢查若清臉的手因此停下了動作。

    因澶容又不動了，卷翹的睫毛上抬，若清抬起臉，茫然地看向澶容。

    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盯著他們的動作，傅燕沉忍不住張嘴問：“師父，怎么樣？”

    他一說話，澶容停下的手忽然又動了。

    澶容抬眸看向傅燕沉。

    老夫人家中的馬車不似澶容的馬車，車架小，三個(gè)大男人坐在一起，距離過近，難免覺得擁擠。

    而注意到傅燕沉看過來的眼，打量著手中毫無防備的若清，澶容歪過頭，如玉的臉上寒意減退，緩了片刻，一邊與傅燕沉四目相對，一邊用食指和中指撬開了若清的嘴……

    干燥與潮濕的對比十分明顯。

    柔軟的粉被白皙的手指分開，像是被人惡意撬開的貝，無力地展示著內(nèi)部的柔軟以及潛藏的珠光，無法由著自己再次合上。

    嘴里的溫度和手指的涼意并不相融，古怪得讓人頭皮發(fā)麻。

    感受到澶容的存在，若清猛地瞪大了眼睛，卻沒有拉住十分認(rèn)真的澶容。

    他覺得澶容正在察看自己身上有沒有異常。

    他覺得他不該打斷小師叔的動作，扭捏的給小師叔找不快。

    傅燕沉在這一刻動了一下，可想到師父此舉是幫若清，他和若清一樣，都壓下了抗拒的反應(yīng)，靜靜忍耐著。

    只是盯著澶容的手，傅燕沉注視著若清的嘴貼著澶容的指節(jié)，放不下手指消失在眼前的畫面，心里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

    他不喜歡這幅畫面，卻不知自己為什么不喜歡。

    神態(tài)自若的澶容發(fā)現(xiàn)對面的傅燕沉皺緊眉頭，臉上的神情越發(fā)平和。

    當(dāng)著傅燕沉的面，澶容的手指先抵住若清的上顎，慢慢地走過，又點(diǎn)了點(diǎn)若清的舌中，引得舌尖翹起……如此檢查了很久，澶容才拿出手指，望著指尖帶出的水光，一邊拿起手帕緩慢地擦拭指尖，一邊慢聲說：“沒有異常。”

    聽到澶容如此說，若清臉上帶著一點(diǎn)紅暈，嘴里含著口水，想要吐，又覺得很奇怪。

    但到底是哪里奇怪，若清也叫不出來。

    不知是滿意還是不滿意，傅燕沉有些煩躁，為此忍不住喊了一聲：“師父？”

    澶容不慌不忙地說：“叫什么，世間之大，面容相似的人不在少數(shù)……不過修士的面容與山魅相似，到底是有幾分怪異，且再看看。”

    若清聽他如此說，心里想著素音不讓他照鏡子的事，不能確定這兩件事有沒有關(guān)系……

    而在他們坐在車?yán)餀z查臉的時(shí)候，林家的馬車搖搖晃晃地進(jìn)了懷城，去了城西。

    老夫人身子不好，經(jīng)過這番折騰，臉色已經(jīng)有些不對。

    不多時(shí)，三人下了車，見林家門庭氣派、層樓疊榭，忍不住感嘆著林家擁有的富貴，卻也在看清林家大門的那一刻挑了挑眉。

    不同其他人家，林家門前種著桑樹。尋常人家大門入口都是放著麒麟等瑞獸，而林家也放了，放的卻不是普通鎮(zhèn)邪安宅的瑞獸，而是四面眥睚石雕。

    正門的椒圖倒是中規(guī)中矩，只是這四面獸比起尋常石雕兇煞氣重，瞧著十分兇惡。而與一般的鎮(zhèn)宅石雕不同，四面獸主要是驅(qū)邪強(qiáng)壓，沒有安寧納財(cái)?shù)恼f法，是以尋常人家建宅選像很少會選四面眥睚。

    再往前看去，正門之上懸掛著一個(gè)銅鏡，一道很長的黃符折疊圍繞在銅鏡之上。望著黃符上面的灰塵，可以看出銅鏡放在這里很多年了。而門前放鏡子用得好是驅(qū)邪，用不好是招邪。

    能在正對路口的地方擺放銅鏡，看來幫著林府鎮(zhèn)宅的那位先生本事很不一般，路子也與一般修士不同。只是他沒能擋住今日發(fā)生的事，這銅鏡算是白放了。

    第40章 端倪

    城西有不少富戶，可富到林家這地步的實(shí)屬少見。林宅的規(guī)格之大，與若清之前見過的刺史府差不了多少。

    而懷城城西富戶多，昨日來這里的時(shí)候，若清是看到了這里的富貴人家不少，可昨日的他有沒有看到林宅，他一時(shí)真想不起來。

    打量著簡單粗糙的鴟吻，澶容回憶一下這幾日自己看到的街道，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傅燕沉一看到門前的四面石像就露出了譏諷的笑，不過笑了沒多久，再看門上的鏡子，他臉上的嘲諷一收，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若清想知道傅燕沉在看什么，正要開口，卻聽澶容說：“進(jìn)去看看。”

    傅燕沉收回目光，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林老夫人，什么也沒說。

    林府房門緊關(guān)，老夫人上前拍了拍門，喊著門后的人：“開門，快開門！”

    過了片刻，下人福伯打開大門，瞧見老夫人去而復(fù)返，十分不解地說：“夫人怎么回來了？”

    林老夫人沒有給他解釋，只一邊往里走，一邊介紹若清等人，之后問福伯：“我離開之后，家里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福伯面無血色，眼下有著明顯的烏青，顯然是被折騰壞了，他搖著頭說：“今兒倒是安生了。”

    “老爺呢？”

    福伯說：“剛歇下沒多久，已經(jīng)差人去叫了。”

    話說到這里，幾人來到抄手游廊，越過幾根黑柱子，遇上了一個(gè)把身子半藏在柱子后的孩子。

    那孩子大概有六七歲，穿著一身紅色的襖子，頭大臉小，一雙黑亮的大眼睛微微往外突出，五官明明生得十分可愛，可眼睛和臉型合在一起卻很奇怪，給人一種怪異陰森的感覺。

    盯著那孩子的眼睛，若清心中一緊，腳步慢了一拍。

    澶容的步子也因此停了下來。

    發(fā)現(xiàn)他們異常的反應(yīng)，前方帶路的老夫人回過頭，瞧見游廊中站著的孩子，愣了一下，大驚失色地喊著：“琛兒怎么在這里！”

    傅燕沉指著那孩子，問：“這就是那個(gè)踹了罐子的孩子？”

    “是。”老夫人捂著胸口，一邊讓身邊的侍女把琛兒帶過來給澶容他們看看，一邊避開了這個(gè)孩子。

    而那個(gè)踹了罐子的琛兒則躲在老夫人身后，不肯去澶容身邊，只直直地盯著若清。

    很快，林老太爺來了，身影出現(xiàn)在游廊的另一側(cè)，瞧著與老夫人一樣，都是腿腳不怎么好的老人家。

    發(fā)現(xiàn)林老太爺，澶容和傅燕沉同時(shí)抬起頭，看了一眼對面，又厭惡地收回了目光。

    若清不似他們能看到很多，只能模糊地感受到一絲不舒服的寒意。

    傅燕沉見若清不明所以地看著自己，嘖了嘖嘴，直接用食指的指甲在大拇指的指腹上劃出一道口子，把自己的血抹在了若清的眼皮上。

    眼皮上多出兩道鮮紅的血痕。

    血色為若清素雅的臉加了幾分妖冶。

    得了傅燕沉的幫助，若清越過他再看林老爺，竟被對面那老人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慢步走來的老人身上纏著無數(shù)條紅線，那些紅線如同凝固的血，貼在他的臉上、衣服上、拖拽著他，絆住了他的腳步。

    身后這么多“累贅”跟著，這林老爺走得快就怪了。

    ——這事不能管。

    若清緊皺著眉，心說這人身上纏了這么多的“業(yè)障”，想來沒少作孽，今日所遇之事，多半是林老爺?shù)膱?bào)應(yīng)。

    如果現(xiàn)在發(fā)生的這一切真是苦主討債，一還一報(bào)都屬天道，即便是修士也不得強(qiáng)行插手。

    如果因果報(bào)應(yīng)的事被多管閑事的人出手打亂，惡果只會反噬到管事人的身上。因此若清拉住了澶容的衣袖，想要制止澶容去管這件閑事。

    而他正要說話，卻見那林老爺走到面前，緩緩抬起頭，露出一張和善的臉。

    這時(shí)，若清手上的紅線終于不再瘋轉(zhuǎn)，而是對準(zhǔn)了林老爺，倏地停了下來。

    此刻一陣陰風(fēng)吹來，與林老爺那雙渾濁的眼睛對上，若清的大腦突然一片空白。

    不知是不是幻聽，“吧嗒吧嗒”的聲音響起，像是石子落在了地上。

    一種陌生的寒意在此刻貼上了若清的后背，瞬時(shí)間無數(shù)畫面涌入腦海，就像是一張張泛黃的畫紙，鋪天蓋地地向若清壓來。

    可這些畫面轉(zhuǎn)動得太快，若清什么都沒看到，什么也沒抓到，只覺得令人瘋狂的窒息感在這一刻纏上了他。

    他有些喘不過氣，身子不住地顫抖。

    老實(shí)說，早前即便澶容說了什么前世孽緣，若清也沒有太多的感觸。

    對于這些事，他的腦子里沒有太多的想法，只覺得前世種種離他很遠(yuǎn)，與他無關(guān)，即便事后澶容多次提起，他也沒有所謂的真實(shí)感。

    面對手上的紅線，他表現(xiàn)得只像是行色匆匆的過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