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人生曠達
“冬哥,燕子,生了生了,姑娘,六斤九兩,粉嫩粉嫩的,好可愛呢。”雖然小簡打電話時情緒明顯激動,但他以理工男特有的嚴謹訓練素質,把話還是組織完整了。 “恭喜恭喜,我們馬上過來看,馬上過來。”冬子燕子很是為他們高興,恨不得丟下生意,立即趕到武漢。 “莫過來,莫過來,李雯做手術生的,還在醫(yī)院,估計還得幾天才出院。燕子也懷了,進醫(yī)院,不好。”小簡趕緊說到。 但是,哪里抵得上冬子的喜悅呢?不光是為小簡。小簡早就說過,自己必須要當這孩子的干爸,而燕子就是孩子的干媽了。冬子的喜悅,是為了李雯。對于李雯來說,終于有一個始終不會被拋棄的至親。當年,父親去世母親冷酷,對李雯表面堅強的內心打擊有多大,冬子在那個冬天,體會最深。 現在,又到了冬天了,這可是一個溫暖的冬天。李雯小簡的一切,包括自己與燕子,都很溫暖。 人生啊,總有些坎坷,走過來了,就開始上升。所有的苦難,都是幸福的序曲,都是喜悅更好得到享受與對比的鋪墊。 人生曠達,莫過于此。 本來小簡與李雯,只是通知他們到孩子辦滿月酒的時候,只來一個人就可以了。但是,孩子出生第九天,兩人再也忍不住,開車,去了武漢。那時,李雯剛出院。 在湖北有個風俗,除了大家熟悉的孩子滿月宴以外,有一個家庭內部的慶祝儀式,叫九朝。孩子出生后九天,說明母子度過了危險期,算是基本穩(wěn)定了。但是,九朝,只限于真正的家人,才來祝賀。 當然,冬子與燕子,稱得上是他們的家人了。禮物紅包是小事,但這個熱情與親情,可是真的。 小簡講述了李雯生產過程的艱難,以及因胎位不正,不得不選擇做手術時的焦慮,搞得很危急似的。結果受到了李雯的批評:“莫瞎款,現在,剖腹產的占一半以上,根本沒什么危險,燕子,莫聽他們男人亂說,曠達些。” 但從此以后,冬子就不太曠達了。他總害怕有某總危險,出現在燕子身上。回到家以后,燕子干活他怕,不干活,他也怕。在冬子的內心中,生命是如此的脆弱,像自己的父母,如此快地離開自己。現在,他關注燕子的一舉一動,變得敏感小心。 “曠達些,冬哥,人人都這樣過來的。”燕子勸說到。 “你怎么說話,跟李雯似的?” “本來嘛,都是女人。” 燕子有些出懷了,父母也知道了,爺爺老眼昏花,都看出來了。被動曉得與主動交代是有區(qū)別的,冬子也主動告訴了大姨,當然,爹爹一家,也來了幾撥人,分別傳達了關懷與慰問。 但是,燕子依然在工作,只是勞動強度小了一些。她對自己的身體,充滿信心。 這一個多月來,小樊與小蔣已經完成了人生中最大的事情,回到黃岡老家,辦了鄉(xiāng)親們承認的婚禮。農村人辦婚禮,禮節(jié)繁瑣,過程復雜,本來燕子要給他們半個月假,他們只用了五天,就回來上班了。 小蔣還好說,而小樊的工作,只能由燕子親自來代替。 兩人回來,當然也少不了請公司的同事們吃飯。他們只出了材料錢,整個酒席,是餐館免費加工出來的。當然,吳李兩位老師,趁此機會,在大家的鼓動下,做出了四川喜宴的十大碗。這都是在下午四點多,他們才一起吃的。 當一切塵埃落定,小蔣與小樊突然發(fā)現,自已好像都白撿了一個家,一個屬于自己的,前途可期的,未來有數的,美好的家。 小蔣想起自己當年在廣東當油漆工時住的工棚,四張高低床上下鋪,住著七八個滿身油漆味的壯漢,其中有幾個還不愛洗腳洗澡,那味道,簡直無法想象。當年,他只想有一個自己的房間自己的床,就算是天堂。 而現在,兩室一廳的住房,一切都那么整潔,甚至還有一些香味,幸福得不要不要的。 那些香味是小樊帶來的。小樊想起了自己以前在武漢,與燕子租住的地方,冬天沒陽光,不通風,只有一張床,莫說空調,就是那個電熱器,也不太靈光。 當年,她跟燕子,躺在床上想。以后如果結婚了,有一個自己的小屋,一定打掃得干凈漂亮的,一塵不染談不上,但至少,沒有那種霉味。 所以,小樊只要有時間,就打掃房間,給衣柜里放上樟腦丸,給衛(wèi)生間噴過花露水,給枕頭下,壓一個香囊。凡是對不好氣味的回憶,都不能有。 甚至,小蔣還被小向嘲笑過。“蔣哥,你身上,怎么有股女人香水的味道?” “咋的?這不正常嘛。等你有了女人,你就知道了。” 回答是如此的曠達,到愛抖機靈的小向,此時竟無言以對。 小向卻沒有這種曠達,他只是有點“況”。什么叫“況”呢?這本是小熊對他的評價。機械狂人小熊,喜歡用專業(yè)術語來證明智慧階層。 軸頭與臼窩不匹配,軸頭小了臼窩大了,造成的空隙,會讓機械轉動時,兩者互相碰撞,發(fā)出“況況況”的聲響,這就是“況”。 “未必,我是個機器?你這樣比,就有點欺負人了。”小向顯然不服。 “你的心思太多太大,而條件與實力卻小了些,所以,就況。”早這樣說嘛,小向也就接受了。反正兩人私下討論,就無所謂丟面子了。小熊損他,也不是第一回。互相傷害,是朋友的一種相處方式。 的確,小向想得太多。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對漂亮姑娘的心思,動得太多。為此,受到了小熊的多次批評。要知道,小向已經相親成功了,老家那個打工妹現在雖然在遠方,但還有幾個月,過年時,她就要回來。 并且,她回來后,如果情況沒大的變化,就要跟著小向,來到容城的。在容城打工很方便,況且,小向的工資,也養(yǎng)得起她。當然,小向還沒跟冬哥說起這事,如果有可能,沒資格在公司的飯店工作,在賣燒烤鹵菜的分店工作,待遇也不低。 在冬哥公司,收入最低的員工,月入也有四千多了。按小蔣自己的猜想,這事,冬哥肯定會同意的。要不然,不會信任自己,把這么多的事情交給自己。對于分店的管理與送貨,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內心中有一個目標,就是要達到小蔣與小樊的地位。這就有點況了。因為,從業(yè)務上說,小蔣是他的師傅。從地位上來說,小樊與老板娘的感情,他根本不知道其中有多么的深刻的內容。 在公司的幾位骨干中,其實小熊都給小向排過序了。比如李吳兩位大廚,算是老板請來的師傅,是客人級別的,是倍受尊敬的,不算是員工,算是某種程度的合作者。 而除了老板之外,最受信任,起作用最大的,是小樊與許玫兩位女生。小樊作為賬務總管,必須是老板最信任的人。這個崗位,不僅是能力的問題,更有那千金難買的信任與同舟共濟的感情。 用小熊的話來說,小樊相當于公司的大內總管,這個地位,別人替代不了。甚至小蔣,雖然是小樊的老公,但依然比不上她。 而許玫呢,她是公司的門面,相當于外出打仗的將軍或者外交官,用大酒店的話來說,相當于公關銷售部經理及行政管理經理。她像是公司經營的一道招牌菜,處于最耀眼的位置。從形象上,能力氣質上,以及平時的說話做事上,沒人能夠比較。當然,她是容城本地人,她跟老板老板娘的關系,千絲萬縷,完全不是小熊小向這種人,能夠說清楚的。 所以,小向小熊應該在公司內,把自己劃為第二類骨干人士。懂業(yè)務,能吃苦,忠誠度經受過考驗,就這些。所以小熊認為,小向立志要做到小樊許玫的地位,這想法有點況。 “那我跟蔣哥看齊,也不行?”小向這樣問到。 小熊把骨干分為一類二類,介于兩者之間的蔣哥,算是1.5類了。 “也有點況。蔣哥找到了一個好老婆,你呢?”小熊說到這里時,小向就有點灰心。自己那相親對象,不可能有燕子這樣厲害的好朋友。 小向之所以有點花心腸子在,其實是他不踏實。遠方的女友,只是名義上的。自己與她的接觸,并沒有多少天。兩人相親時,也只是對對方家庭條件作了數學上的評估,對對方顏值作了感觀上的比較,對對方能力作了初步的了解。 對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自己擁有什么,擅長什么。這兩者是否能夠匹配,還是一個問題。 小向喜歡手機上網,對網友的理解也有一些的。他目前與女友,只是在網上聊天,相當于網友,所以,見光死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對女友的把握性不高,只能算他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而已,所以他還沒有把全面撒網的希望,完全撤掉。所以,在情緒與行為上,就有點況,甚至,在外人武杰看來,有些不切實際的滑稽。 即使女友過來了,也跟自己有進一步的發(fā)展,但自己能夠像蔣哥一樣買房置家,那該是什么時候的事?對自己的未來不確定,造成了他心理狀態(tài)的不穩(wěn)定,也是原因。 其實,他的打扮與時尚,并不是他有多么想勾引女生。他只是想證明自己的魅力,在這個魅力中,尋找一點點自信。天性自卑的人,需要這種證明。 在這種多次被證明的魅力中,他才有勇氣面對,那遙遠而不可捉摸的未來可能的愛情。 小熊其實才是最為曠達的人。既不相親也不勾引,他現在,把工作,把機器,當成自己的情人。他只是想證明,自己當年曾經的學霸經歷,不是白來的。自己擁有的知識與學習能力,在具體cao作中體現出價值,自己就可以足夠自信。 與小向比較起來,他的收入還要高些,已經達到了小蔣的水平。小熊長相上,沒有優(yōu)勢,但是他相信,酒好不怕巷子深,男人是憑實力說話的。只要有實力足夠,好姑娘自然會到來。其實,也有個別新來的女員工,對小熊使過眼色,但小熊此時的注意力,卻在機器上,別人也喪失了信心。 冬天越來越冷,尤其是江邊,況且,武杰把車窗,在有風的深夜,開得越來越大。自然,這一切,都順利地讓他們倆的約會,進入到了車子的后排。 從兩人心思的不可琢磨到心知肚明,從身體上的各種試探到動作上的不可描述,他們很自然地過度到了那個巔峰狀態(tài)。那不是曠達了,幾乎可以叫做放曠。 別人是恃才放曠,他們是憑著年輕。熱情在與寒冷的江風對比中,產生某種奇怪的刺激,車輛的減震都有點受不了呢。 年底,或者春節(jié),要結婚,這樣的事,已經在他們父母的催促下,變成了某種行動計劃了。 此時的容城,已經從各類繁雜的小心思中達到某種共識。市場歸攏了人性,賺錢的機會突然到來,人們的追求也明晰起來了。 在街上,裝文藝的成了小眾,而體現金錢數量的一切,成了最新的時尚。 這個過程,對許多人來說,是痛苦的。尤其是對一些收入不再迅速增長的退休老人來說。過去,有人寫得一手好字,被人夸,有人養(yǎng)得一盆好花可以得獎,有人燒得一手好菜,被人需要。如今,好像這一切,都在開始貶值。自己一生習來的特長,如今都沒意義了嗎? 許多人,開始懷疑過去自己走過的人生,倒底還有沒有價值。 你以為自己的字寫得好,有人就會問兩個問題:你有葛校長寫得好嗎?他寫了金字招牌,你能嗎?或者這樣問:你覺得,你寫出來的,與電腦打出來的字,哪個更正規(guī)? 寫字的沒話可說了。 養(yǎng)花的人,在秋天的菊展上,已經完敗給園藝公司了,自己再也不敢在后人面前夸耀自己厲害,甚至有個別人,恨不得把花盆砸掉。這種人,只不過是葉公好龍,他追求的不是花的美麗,而是得獎后的那種虛榮。 好廚藝當然會受到家人的歡迎,但你也不敢說大話了。畢竟,老婆子反問一句:你有老陳燒烤做的好吃?你就沒辦法回答了。 所有專業(yè)吃飯賺錢的手藝,打敗了一切的業(yè)余愛好。讓許多通過業(yè)余愛好取得尊重的方式,變得不可行。 為此,一些抱怨的聲音開始起來,在葛老校長出來轉路時,就碰上了一位退休老師。 “葛校長,你說說,現在的人,只知道錢,像我們過去,唱歌跳舞的,栽花種草的,寫字畫畫的,都覺得沒意思了。這個社會,是不是越變越差了?” 這是一位過去業(yè)余愛好很豐富的老師,曾經是各類業(yè)余場合非常活躍的人。他比葛校長小十歲左右,當然,在退休老師的活動圈子里,一直是享受著贊美的人。 “不一定吧?如果說變差了,你怎么活得那精神?”葛校長總是笑著說話。 “我都要神經了,還精神。你曉得的,我過去喜歡參加活動,但現在,活動的老人們,越來越少了。年輕人也不羨慕我們了,說我們沒錢吧?” “不一定是錢的關系,也許,你的業(yè)余特長,被市場代替了,是不是呢?” “校長說的也有點道理。”這位老師不得不承認,葛校長是了解他的人。自己以前會這會那,除了有人夸獎以外,甚至還有些家長,想請他教孩子們。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不可能教孩子的。但是,現在,幾乎沒有家長會請他教孩子了,話都沒這樣說的。現在街面上,許多專業(yè)學習的人,辦了各種培訓班。 學美術的,有專業(yè)的美術老師,收費雖然高,但培訓正規(guī)。學音樂的,學舞蹈的,也是一樣。一旦自己的專業(yè),可以帶來收入,那就沒有業(yè)余選手的機會了。 但是抱怨還是要繼續(xù)的:“葛校長,人覺得,如果人只是為了賺錢,那就沒什么意思了。起碼,人的追求,應該是豐富的,立體的,全面的。這就像一個建筑,需要各方面的柱子撐起來,才立得住,對不對?” “我一般不把人比作建筑,我喜歡比做有生命的樹。灌木需要各種枝條,而大樹,只要堅強它的主干,我是這樣想的,不曉得對不對。” 葛校長沒直接批評對方,但這個話,還是說得明白。都是老師出身,當然明白對方的含義。 真是一個好比喻。如果把人生的過程比為建筑的話,那是沒有生命的,沒有比喻成樹來得好。更何況,葛校長后面的演繹,就更為精彩。 灌木,才需要各種枝條藤蔓的支撐與纏繞,就像你有許多業(yè)余愛好,卻沒有自己的專業(yè),那你只能長成灌木。但如果你有專業(yè),就不需要那么多的業(yè)余支撐了。業(yè)余的東西,如同附著在大樹上的藤蔓,有它,會變得好看,但沒有它,也不影響大樹長高。 當你把主干長得強壯與筆直,你才能夠成為立得住的大樹。 當今世界,隨著社會化大生產在市場中走向極限,分工也就越來越細密,你所擁有的專業(yè)就會越來越精,但也越來越窄。而人確實是立體的,但這種立體,只能是你自己體味的東西,你自己豐富的東西,與社會生活無關。 社會只承認你專業(yè)分工的東西,這是潮流,個人可以不滿,但那只會增加你的煩惱。如果要幸福,你就得曠達。 其實,幸福感,有可能與生活方式的豐富程度,關系不大。在某種程度上,與專一度,反而聯系更緊。 比如,一個好的相聲,會讓你極度開心,但你如果在聽相聲時,三心二意,左顧右盼,那你就得不到那種強烈的體驗,可惜了買票的錢了。 比如,有人在釣魚中享受那種專一的狀態(tài),覺得很幸福。就像武杰的父親一樣,雖然釣魚沒多大收獲,但是,那專門盯住水面全神貫注的狀態(tài),遠比在家看電視聽老婆嘮叨強得多。 比如冬子,一生對愛情的想象與實踐,只針對燕子一個人,結果,他體驗到了最高層次的愛情巔峰。比如小熊,在學習并實踐機械改造中,平靜而快樂地度過了時間,也覺得幸福。至少,減少了煩惱。 不停地,需要外界的及時確認與反饋,那樣得來的快樂,總是短暫或者淺表的。況且,你要得到這種及時的反饋,真的很難,你又不是專業(yè)的演員。 熱戀中的人,總是享受到火一般的感覺,起伏的心緒與深刻的期盼,交織著把你燃燒。不管是身體的還是心理的,你體驗著巔峰。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會讓你情緒大變。只是因為,你此時的眼中,只有對方一個人,甚至,忘掉了自己。 當你專心一件事時,往往會失去自我,沒有自我意識的情緒,就會到達巔峰。 固執(zhí)的自我永遠存在,它會阻止你的曠達。 要破除這種自我的固執(zhí),只有兩種辦法。一是按葛校長的辦法,用智慧看到人生的真相。一是按小熊的辦法,只關注自己擅長并喜歡的那一件事,忘掉自我。哪怕只是暫時的忘掉,也是很好的體驗。 但這些,小向做不到。哪怕他在看別人時,也只是關注別人怎樣看他,把別人,當成自我的鏡子,影響了他對幸福的體驗。 其實,此時的許玫,也感受到愛情的奇妙。她忘掉自己時,感受到了真正的愛情。在愛情里,只有他,沒有自己。偶爾,她會有某種幻覺,難道這個人,不是自己從小一起長到大的武杰? 他怎么這么可愛,這么有魅力呢? 其實都不是,只要你忘掉了自己,就很有可能體驗到那種巔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