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時髦遞進
曾經被誤以為的潛在情敵小向,自然不能逃脫武杰的仔細觀察。在誤會期的觀察是故意挑刺的,并且加上了想象。在誤會解除過后,這種觀察,有無意的。 也難怪,他們出現的時間地點,天然有兩個重合。早上送許玫上班時,恰好也是小向開車送員工過來的時候。晚上接員工下班,兩人也會碰上。偶爾,兩人碰上,也會互相打煙,以示友好。 雖然小向曾經對許玫產生過想法,但是,這只是普通男人對美女的良性想象。直到武杰出現后,小向明白了自己與對方巨大的差距,也就接受了現實。其實,他的內心中并沒有對武杰的過分嫉妒,而是某種自卑。從外在條件與內在信心上,深刻的距離感。 而此時的武杰,與許玫好上后,也沒覺得此事與小向有什么關系,他只是沉醉于與許玫的熱戀之中。 但,小向的變化,卻是漸次遞進的。遞進這個詞,武杰覺得很形象。有好的東西,為什么不跟戀人分享呢? “許玫,你注意到沒有,小向雖然是個送貨送人的司機,也是外面攤點的經營管理人,但是,他與一般的司機,有所不同,他最近,好像變得更快了。” “啥意思,我沒聽懂。” “在時髦的路上遞進,在外在的形象上來斷進化,并且速度加快?!?/br> 武杰用了一些在網絡游戲上使用的語言,這并不是許玫擅長的內容。但是,對身邊人的變化,許玫還是有興趣的。 “我覺得,很正常???” “不對。最開始,我見到他時,他只不過像一名工人師傅一樣。把工裝穿得正式,并且戴了手套,這一點,與普通的進城的農民工司機,進化路線,大致相同?!?/br> 許玫更聽不懂這方面的意思了。武杰最喜歡看到許玫那種貌似不懂的眼神。如果能夠讓許玫理解自己的高深,那該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事?男人嘛,總喜歡以理服人。于是,武杰開始了他的理論。而許玫呢,看到這個男人,為了取悅自己,而吹噓,而炫耀,也是很高興的。 這就像一個孩子,在同學面前炫耀他的棒棒糖,其實,有某些勾引的意思。 在武杰所在的公司里,存在著大量的農民工。武杰的施工部,其實許多工作,是這些人干的。這些人,沒有公司的編制內,他們的勞動關系,外包于社會上的勞務公司。所以,理論上講,他們與武杰不是一個單位的人。 這樣做的好處很多。比如,他們雖然干的與武杰他們一樣的事,卻無法要求同工同酬,因為,他們屬于勞務公司員工。這樣,公司就可以節約經費。當然,福利獎金啥的,也就節約下來了。 更關鍵的是,他們因為沒有與電力公司有長期的勞務合同,所以,如果他們表現不好,開除起來也很容易,只需要給勞務公司一個電話,勞務公司就可以辦了。因為開除的壓力,所以,他們的工作態度是很好的。 這是我們的特殊現象,編制,正式職工與外包勞務,有著巨大的區別。 一般武杰這種正式職工,就當所謂的班組長,帶領一幫子這樣的勞務工人,去進行施工作業。其實,這些勞務工人,從技術上、能力上、干勁上,并不比武杰他們差,只是因為身份問題,無法取得完全相同的待遇。 但是,從另一個方面來說,這些勞務工人,在電力公司做施工,一個月也有五六千元錢,工作穩定,收入遠比農村種田強多了。更何況,電力公司的施工,也不是每天都有,所以,也很輕松。所以,他們也很珍惜。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錢的多少決定審美偏好。農民進城后,最先模仿的對象,就是工人。那么,在外在審美好,工人的特征有哪些呢? 首先,是工裝。工作服裝上,印有某某電網的名稱,上班穿是必須的,下班,也穿上,有一幅國有大企業工人的驕傲在里面。 對于武杰這種正式員工看來,這樣做有些不舒服。上班穿是被迫的,下班,還得換上自己時髦的運動裝休閑裝,那才是現代青年的追求。 但是,對于剛進城的人來說,有一套這樣的工裝,也算是從衣著上,進階到了工人階級了。 那其中,就有一些開車的司機,他們有個習慣,就是開車戴手套,潔白的線或者棉或者尼龍的手套,顯示出勞動保護的講究。 其實,開車的人,為什么要戴手套,這個歷史就長了。最開始,可能是跟電影里的西方鏡頭學的。早期,我們的工業化開始,比如說容鋼的那些拉鋼材的司機,就會每個月領到幾雙棉線手套。那時的汽車,因為技術粗糙,總免不了要維修。所以,學開車的人,總得要學點修車技術。 車輛里的各種油漬,要么太臟太黑,要么對皮膚有腐蝕性,所以,需要手套來保護,不要讓修了車的臟手,臟了方向盤與駕駛室。這是對自己工種的驕傲與自豪,也是對當時的最高科技:汽車,的某種尊重。 而今,開車的,不需要會修車技術了。并且,車輛損壞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司機們再戴個手套,就稍微有點裝。 當然,某些影視劇里的大老板,總喜歡裝樣子,他們的司機,也有些是戴手套的。而小向,最開始,可能就是按那個模式模仿的,他戴的是,最不經臟的尼龍白手套?;钕褚粋€隨時撥刀的日本軍官。 尼龍白手套,太滑,不太適合于開車干活。但它有兩個好處,一是對手的貼合度比較好,顯示出某種故意精致的驕傲。二是,它太白,白得耀眼,把你的注意力一下就吸引過去了。 你看到一個開破車的小伙子,如果被他的潔白尼龍手套吸引了,你偶爾會覺得,他是一個講究的人。 此時的小向,只在手套與工裝上做文章,也是為了給人一種自己很講究的印象。 “這不正常嘛,好多開出租車的,也不僅戴手套,還戴袖套呢。”許玫覺得,此時的武杰廢話特別多,但目的是為了取悅自己,還是很高興的。 “這有所不同。出租車司機戴手套和袖套,突出地顯示,自己開車,是專業的。而他不同,小向的目的,沒那么簡單,因為,他在不停遞進。” 此時的微風從車窗吹進來,稍微有些寒冷,武杰早將車子熄了火,把它停在大堤的風口。他有一個小心思,許玫如果冷了,會主動靠到自己身上來。 許玫這個久歷江湖的美女,男生的這點心思,她猜不出來?她故意不讓武杰得逞,她假裝很有興趣地聽武杰說話,不時還要追問,武杰甚至覺得,此時,自己的口若懸河,效果已經勝過了腳下的長江。 “他第二個改變的,是他的發型?!蔽浣苷f到這里時,許玫不禁一笑,確實,小向的發型,也變得太快了。 近幾個月的小向,已經不滿足于把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不滿足于用摩絲來固定形狀。他已經開始嘗試某些殺馬特風格與重金屬搖滾。 前段時間,正是夏天的時候,大街上某些年輕人,喜歡上了世界杯的風格。有人穿著印有某位足壇巨星的標志的球衣,有人,留著某位球星標志性的發型。 在這一點上,許玫就是個門外漢了。為些,武杰很是炫耀了一把自己這方面的知識點,搞出很淵博的樣子來。 自從商業街開市以來,整個容城已經開始吹響的新的時尚風。從老八一鋼廠的偽嬉皮風,發展到商業街拆遷戶小青年的新朋克風了。老嬉皮風突出的特點就是:無所謂。 而新朋克就不同了,他們突出的是無所畏懼。錢是人的膽,衣是人的臉。他們有錢了,當然就有膽量,膽量大到一定程度,可以不要臉,反應出來的效果就是亂穿衣。 其實,我們的足球,根本沒有看的價值。在武杰看來,這幫子國足,甚至連起碼的訓練量都從來沒達到過,說什么球星,其實他們配不上星這個字,只能算個球。 年輕人的未來很長,他們的思緒總在遠方。越是遙遠的事,越能體現信息差,越能突出優越感。如果你刮個光頭裝陳佩斯,那已經過時了,那根本沒有信息差體現出來。但是,如果你說,你這個光頭,模仿的是意甲聯賽那著名的裁判,那才能夠顯示出高大上來。因為,一般的大人,是不知道這個人的。更重要的是,姑娘們不知道。 亂用外國名人嚇??h城姑娘,用信息差取得優勢感,正是新朋克們的慣用招數。 武杰看到一幫子十幾歲的糙子伢,開口閉口“433、532”的說得起勁,內心中就升起一種過來人老師傅般的優越感。你們這幫子人,懂得什么叫越位么? 你們懂得什么叫香蕉球么?懂得什么叫全攻全守與攻守平衡么?你們知道盤控與傳控的區別么? 嗨,沒辦法說。自己畢竟,還是踢過幾天球的。但是要論對世界杯的熱情,他還是比不上年輕人。因為,年輕人看世界杯,是為狂歡找個理由,是為信息差找個話題,是為生活在遠方找個平臺,是為突出群體特征找個標志。 改裝排氣管騎摩托深夜炸街的人,為意大利或者是德國隊哪個強,飚起車來時,當然少不了一兩個看熱門的姑娘。他們的發型中,有染為雜色的,為某為非洲球星掛彩。也有莫西干頭型,只留下像刀片一樣的豎毛的,顯示出凌厲與不屈服的性格。 而對這種生猛而陌生的玩法,小向的選擇稍顯保守。他選擇了小羅的偏分發型。據他聽說,小羅,是最受女生歡迎的球星,所以,這種看似老土但最近又重新流行的發型,比較適合他的表達。 為了這個發型,花去了小向三百塊錢,專門到一個奇異發型的理發店定做的。那個理發店,是新朋克們推崇的中心,在那堆理發師的頭上,你可以收集到七種以上不同的顏色。 小向雖然已經開始有錢了,月入過萬,讓他內心中稍微可以驕傲一下。當他頂著那油光可鑒的偏分發型回到宿舍時,就受到了小熊的打擊。 “農村會計頭。” 小熊本來是開玩笑,可當時的小向,總覺得這句話有些惡毒。畢竟,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去除農村的痕跡,他真是專往人家的痛處說。 好幾天,他都沒怎么理小熊。這個家伙,整天搗鼓機器,土得很,他哪里懂什么叫時尚?所以,現在還沒女朋友。哼!當然,好幾天,小向也沒洗頭。三百塊的消費,至少要讓它的價值,體現時間更長一些。 他的新發型,自然被武杰看到過,也被許玫看到過。當然,許玫并沒有注意小向的發型。其實,本質上,她也從來沒注意過小向這個人。戀愛中的人,眼睛里只有戀人。 “你注意到沒有,他那個發型,有個數學?” “啥意思?” “四分之三唄,你想想?” 許玫抿嘴一笑。那確實,還真是在四分之三處,向兩邊分。許玫的笑,顯然給了武杰鼓勵。 “你是我的心,你是我的肝,你是我生命中的四分之三?!边@段老掉牙的搞笑愛情表白土味情話,馬上引來了許玫的笑聲,身體跟隨著抖動,真好看。 “他的遞進還沒結束,后來從頭發,到了腳上,鞋子的變化,你注意到了?” “哪個有精力看那?什么意思?” “頭發當然管不了幾天,世界杯還沒結束,他就洗亂了?!蔽浣苷f到這里時,想到,那小向如果再不洗頭,恐怕連坐他車的員工們,都會嫌他的味道了。 “他的鞋子,不知道,正宗皮鞋,擦得锃亮,蚊子爬上去都要摔跟頭,這仿佛領導的司機一樣。” 許玫更笑了,這讓武杰很是開心。 領導的司機這個詞,太形象了。 不是說武杰的觀察力有多強,但是,他們單位領導的司機,就是這個樣。他所見到的政府里面的大領導,司機也有這個特點,就是皮革擦得亮。 一般來說,女人富貴看手。因為富貴女人,是不用手干活的,所以,保養得好。比如過去的清朝的老佛爺,指甲留得那么長,那就告訴你,她是不用干活的,要不然,指甲早就斷了。她是有人幫她養護指甲的,要不然,早就失去了光澤。自己不干活,還有人伺候,不是富貴人還是什么? 男人富貴看腳。長期坐在室內或者車內的男人,腳不沾土地,不上馬路刷灰塵,當然皮鞋很亮。當然,完全腳不沾地,除非是病人。沾地沾灰不可怕,只要有時間,或者有幫你擦鞋的人。 領導的皮鞋是有人擦的,他們也不怎么踏入不干凈的地界。但司機,除了是模仿領導的這個特點以外,還有不想給領導丟臉的意思在。 更重要的是,他們有的是時間。 送領導開會,就要在下面等。干等不是辦法,于是在街邊,找一個擦鞋的,把自己的皮鞋擦亮,既打發了時間,又體現講究,一舉兩得??傊绻悴恢浪纳矸荩銜`以為,他是不用勞動的富貴人。 自從有專車制度以來,從春秋時期的宴子的馬車夫開始,就有這個特點了。某些時候,車夫比主子還要講究,還要氣質逼人。 而小向走的這種高端路線,需要付出的代價就大得多。畢竟,他是要參加勞動的。每送貨,檢查各門店的經營,接著同事上下班,甚至還要參與貨品物資的搬運,哪怕他再會躲閃,也難免會臟了鞋子。那怎么辦?自己多擦唄。 為了人前的美觀,在人后吃苦,這是大多數人都在干的事,小向不覺得的辛苦。讓他覺得難受的是,這么久了,居然沒人夸自己。 小向的時髦遞進還沒結束,最近,他已經進化到帶手串的程度了。 “你發現沒有,他手腕上,多了一串珠子,他給我遞煙時,我發現了,好像是他故意給我看似的,把手伸得老長?!?/br> “我倒沒注意,是嗎?” 不管小向有沒有實力與威脅,許玫沒注意他,這一點,倒使武杰很開心。 手串這東西,在過去是兩種人戴。一種人是有錢人,什么紫檀的沉香的玉的水晶的之類,反正就一個字:“貴”。另一種人,是修行人,信佛的人,需要用它作為安心的記數的工具。 如果是一個本身有錢的人戴它,那就是在向大家宣布,自己是一個有信仰的人,有一個有精神追求的人,是一個自我完善甚至有些得道成仙的人。這種情況,在有錢人的圈子內比較常見。既然大家都要錢了,那還拼什么?拼某種精神境界的高大上嘛。 對于普通人來說,往往偽裝為有錢人的標志為多。比如普通木材做的珠子,你可以假裝成紫檀的。塑料的當成珍珠,玻璃的,偽裝成水晶。陶瓷的,也可以假裝為玉石。 總之,所有用來裝的時尚,其實為是打信息差,相當于以次充好,甚至無中生有。 而正直的時尚,只不過是因為人。某位唱歌天后,她披個被子出來,就會形成新的穿衣時尚。那只是因為,人們羨慕她眾星捧月的地位,有錢人的瀟灑。 貝多芬的發型亂,但許多學音樂的人,也把頭發留長并且不洗,那只會令人討厭。沒人把你當貝多芬時,所有的模仿,都是裝。 但這種裝,不是沒有好處的。它至少說明,這是一個有上進心的人。只有那些對未來完全沒有追求勇氣的人,才像八一鋼廠的老嬉皮一樣,表達無所謂的狀態,以爛為爛。 無所謂的狀態,其實更多是一種無能為力的反向表達。比如一個沒有錢的人,總在說些雞湯:再有錢,吃不過三餐,睡不過三尺,有什么? 其實,你不說這句話還好,說了,只能表明,你求之不得的嫉妒或者無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真正無所謂的人,一般是不對人說的。對自己無所謂的人,是真正的猛士。他當然也對別人無所謂。那種看透世間繁華,徹悟人世真相的智者,不需要得到別人的承認。但是,他們不說不裝,很難被人發現。 最偉大的修行者,與念珠的好壞無關。他們并不以穿得好為恥,也不以穿得差為榮。他們根本不關心穿什么,他們只關心自己的內心。 對于一個嘗遍天下美味的人來說,他并不計較食材的貴賤,他只是對烹飪方式與味道效果,作出自己的評價。 真正的音樂家,并不在意自己的發型。他只在意音樂本身,而當他成功之時,他的音樂被人推崇后,發型自然就成了別人的時尚,好像高大上起來。只不過,他的夫人或許知道,他的發型之所以亂,只是因為洗頭太少,他太懶。 小向的時尚進入遞進的快車道,這一點,武杰也發現了。 “你沒覺得,目前,小向對自己的衣著外貌,變化速度更快了嗎?” “沒怎么感覺?!痹S玫說到。 “是不是,他已經看上了哪個女生?”武杰的聯想也是自然的。 “這個我不曉得。”許玫想了想:“對了,不是去年過年時,他老家給他介紹了對象的嘛,不曉得談成了沒有?!?/br> 武杰笑笑,談沒談成,與小向今天的狀態關系不大。其實,男生對女生的吸引力,與愛情恐怕沒多大關系。況且,還不能肯定,哪怕小向與老家介紹的對象還在交往,也有可能沒有產生愛情。 我們世界上,許多人把婚姻的原因當成是愛情,其實是錯的。愛情只是某個過程,某個特殊情況的產物。而婚姻的雙方,其實更像是共同家庭事業的合伙人。 講到沒話時,身體總是誠實的。又一陣風吹來,許玫打了個噴嚏,武杰的手就自然地伸過來了,把許玫攬進了懷里,兩人斜著身子靠在一起。 武杰有一個想法:明天起,我要把她,拉到后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