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小向之望
小向當年也是瞧不起父母的養殖場的,整天雞屎臭,甚至,對喝雞湯吃雞蛋,都有一種厭煩。父母原來打工本來是掙了點錢的,本來是可以在鎮上買個好房子的。結果,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回鄉下,辦什么養殖場,做著百萬富翁的夢。 在他很小時,父母就在外面打工了,他跟爺爺奶奶長大,隔代疼這句話不假,但爺爺奶奶要干農活,也沒什么文化,所以,對他的學生,也就沒那么關注。 “男伢嘛,有體力能打工就行了,何況,我孫子還那么聰明呢?”爺爺對家訪的老師,都是這樣說的。 野地里自有野地的樂趣,偷雞摸狗、逮鳥捉蝦,再加上有幾個小伙伴一起斗膽,勇敢的氣質,就培養出來了。 過去,也曾經羨慕人家父母在家的同學,自己也想念遠方的父母。但后來,父母過年回家,就要檢查他的作業,看他的成績,他就不太喜歡了。 所以,小向跟父母的感情,是有些隔膜的,反而跟爺爺奶奶親近。 本來,初中畢業后,他就想出去混了,但父母不同意,說最起碼要讀個高中,他當時也考不上普通高中,就學個了職高,當然,成績也好不到哪里去。 當他讀高二的時候,父母回來辦養殖廠了。現在想來,如果當年父母把那些錢拿來買房子,全家住鎮上,或許,自己已經結婚了,畢竟,家里有一臺二手東風小康面包,鎮上有房,已經具備了找媳婦的最低硬件標準了。 好在父親見過世面,知道自己讀書是讀不出來了,就讓他先學個駕駛技術,開一個面包車,給市場送雞鴨。 最開始,養殖場的產出是不錯的,也有盈利,好像生活充滿了希望,所以,小向聞著那些雞屎味,也沒覺得那么討厭。出去送雞蛋,也沒覺得丟臉。 養殖雞鴨是一個體力活和技術活,體力的事,他不想干,技術的事他不想學。畢竟,這方面,父親的教育方法簡單粗暴,讓他不感興趣。 年輕人學東西,與喜不喜歡老師有關。父親的態度生硬,與爺爺奶奶的寵溺形成太大反差,他有些不喜歡父親。所以,父親教的東西,他不想學。心底里不服:你不就一個初中生嘛,有什么資格教我?我還上過高中呢。 一般人,有了盈利,就想擴大生產,沒有風險意識。父母看到養殖場在賺錢了,就加大了投入量,結果,因為養殖密度太大,就沒躲過那該死的禽流感。 小向記得,那是一個冬天,一家人望著滿場的雞鴨,暢想著今年過年的行情以及要賺的錢。母親保守一些,也估計,這一批雞鴨,至少也得賺十萬回來,看在錢的面子上,小向也努力地附和著笑了起來。 當父母在想價格,在想來年擴大規模的打算時,小向卻在想象,有了錢,他該具備追姑娘的資格吧?鎮上那一家小超市的公主,她家賣的雞蛋,就是自己送的。人家是甲方,當然自己得面對人家的挑剔。 當自家有了錢后,把嶄新的好車往她家門前一停,估計,自己拿一把狗尾巴花送給她,她都會笑的。 小向就是這樣一個人,喜歡猜別人的心思,采用的辦法,是將心比心。說得好聽一點,是同理心。說得不好聽,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人嘛,有了錢,什么都好辦。小向一直是這樣想的,他也相信,所有人,都會這么想。過去那些看不上自己的女同學,哼哼,我還不追你了呢。 雞瘟來得很突然,只是一個晚上的事,第二天早上,聽到母親的尖叫聲音,小向就被嚇醒了。當他披上襖子出來時,母親已經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抹起了眼淚。 已經死了一百多只了,剩下的有一半,也沒精打采,明顯是生了病。父親要他趕快開車到鎮上,找那個當地最著名的獸醫,結果,他已經到別家的養殖場去了。 那獸醫的老婆問了問小向,具體情況。小向本來不想說的,你一個家庭婦女,又不會醫病,問這么多干嘛。但是,求人得低頭,于是就簡單地說了一下。 “禽流感,政府已經通知過了,你沒看新聞嗎?” 都驚動政府了?小向知道,這種上新聞的事,肯定是大事了。于是就央求這位,趕緊給她老公打電話問。心里還在慶幸,幸虧我沒走,要不然,得罪人家了。 電話那頭的獸醫聽得明白,也說了聲:“禽流感,趕緊把死了的處理了,凡是有病的,都隔離,不然,要死光。” 咋處理?咋隔離?小向還沒來得及問,對方就掛斷了電話。 小向只好上車往家里趕,一邊罵這個獸醫不說細,一邊加大了油門。結果,還沒到養殖廠,遠遠看著,有一臺小車一臺大車,停在了自家養殖場門前,還有一些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人。 自家的雞鴨全部撲殺,并且被防疫人員拉到一個鎮上的石灰坑里消毒焚化填埋,一切都來得這么快。父母接過防疫人員遞來的單子,核對數目時,眼淚與顫抖的手,都無法簽字。雖然有部分政策補助,但是,最終損失的是,所有的投入。 一切變為零,幾年的心血白廢,所有的希望破滅。他們再也沒有勇氣,重新辦養殖場了。他們重新外出打工,人生命運轉折的努力,從此不再提及。 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小向雖然對養雞的技術學得不多,但對殺雞殺鴨的技術,倒是會了,主要是實踐。還有一項技術,就是開車。 但這些技術,只能糊口,不能發財。再加上,從小被爺爺奶奶寵溺的孩子,天性奔放,他不可能像父母那樣,總想掙幾個汗水錢,所以打工的歷程,就很不穩定。不是在找工作,就是在換工作。總之,小向有一種迷之自信,自己肯定可以找到發財的機會的。 他所謂的發財,最現實的標準,是按娶媳婦的標準來的。如果娶一般的姑娘,家境跟自己差不多。有臺小車,鎮上有房,十萬彩禮,就可以了。如果找個稍微好看點的,那得市里有房,有嶄新轎車,起碼得準備二十萬的花銷。 小向按后一個標準算了一下。市里有房最低得五十萬,一臺好車二十萬,彩禮及婚禮花銷二十萬,加起來,小一百萬了。自己原來打工,一個月掙幾千塊,根本存不下錢,那一生,恐怕就無法實現理想了。 當你窮得只剩下理想時,你該反思,你所謂的理想,好像只配叫做夢。 單身漢做夢娶媳婦,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跟小熊沒事時,也探討過,不同等級的媳婦,需要的資金。比如前面說的入門級,需要五十萬,后面的較好級,需要一百萬。那娶到村鎮之花的級別,那得多少呢? 小熊畢竟成績好,他會用數學思維。“2的n次方乘以50萬,上升一個檔次,n加1”。 “莫跟我亂扯,你都出公式了?” “你聽我解釋。假設你的最低入門級,是50萬,那較高級,是多少呢?此時n為1,那就是50乘2等于100萬。以此推測,鎮花村花級別,那n就為2了,50乘以2的2次方,50乘以4等于200萬。如果再高的檔次,比如縣花校花之類的,那就是50乘以8,400萬了。” 其實,這個檔次劃分,他們私底下是有共識的。縣花校花之類的,標的對象,就是許玫。 哪怕100萬,自己都掙不上,小向打消了自己這條路徑的念頭。“什么破買賣婚姻,戰無不勝的,是愛情。”小向決定另辟蹊徑。 小向迷之自信,當然來源于從小接受到的評價。在最為低沉的人生路徑中,小向都以這種評價來激勵自己。當然,權威評價,自然是來自爺爺奶奶。 “我家大孫子,長得閃、想得摳、霸得蠻,哪個比得上?” 注意,他們說的這三個評價,最后一個字都要讀三聲,算是當地土話。所謂長得閃,就是長得帥的意思。想得摳,就是想得精,很聰明的意思。霸得蠻,其實是勇敢加有力氣的狀態。你想,帥氣、聰明、勇敢的人,怎么可能沒老婆呢?大丈夫何患無妻? 其實,老一輩的評價最當不得真: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嘛。老一輩當然也教會了小向一些樸素的道理。諸如:端了老板的碗要服老板管、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餓兒不吃貓兒飯臨死不向佛前燈,這一類增廣賢文的話,多少也是聽了些的。 自從聽了小蔣的,來到這里跟冬哥打工后,小向才開始明白起來。自己會有物質基礎的,存下五十萬,估計還是有盼頭的,大概在三十歲以前完成得差不多。所以,他工作勤勞,生活相對檢點,沒怎么亂花錢。偶爾上個網,玩個酷一點的手機,夜店酒吧的,可不敢去。衣服,也是仿冒名牌,可不敢進專門賣店。 加上開車加班費用,他一個月的收入也超過一萬了。如果節約一點,一年存個大幾萬塊錢,是沒問題的。現在的小向,比以前還要節約些,還要工作努力些,為什么,看到希望唄。 許多人喜歡罵有些人,掙得太少,還又懶又好吃。農村人些老單身漢,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其實,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懶才窮的,有時候,是因為窮才懶。 因為,窮,看不到改變生活的希望,所以,為什么要努力呢?再努力,也沒老婆來。 這就像某些窮國的人,我們出去做工程的老板,總說他們,工資一天一結,有了點錢,就去喝酒,錢沒用完不來復工,用完了,就再來打一天工。說他們,是爛泥扶不上墻。 其實,還有一個原因,老板們沒有想到。他們在那種條件下,祖輩肯定也努力過,抗爭過,但沒有用,生活沒有明顯改善,所以就養成了他們及時行樂的人生態度。因為沒希望,所以主動放棄了努力。一代代的,把這種放棄,當成了習慣。 現在,明顯看到了希望的小向,卻開始膨脹,喜歡找許玫套近乎,就是這種膨脹的表現。當然,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搭上許玫。人家畢竟是城里人,還長得這漂亮。人家就是現在的收入,都比自己高得多,是不能比的。但小向霸得蠻,只要有了心,他就有那個膽。只要許玫本人不反感,他就敢套近乎。許玫當然不反感,享受著別人的崇拜,它不香嘛? 小向分析自己的優勢,決定從長得閃入手,通過愛情,來獲得婚姻。 許多人有一個誤區,把愛情與婚姻當成一回事。小向老早就知道,它是兩件事了。從小跟自己玩得最好的同村小姑娘們,長大了,都嫁給了比自己有錢的人,這就是最好的教材。 婚姻本質上是圍繞著生活的財產制度,如果沒看到這一點,那就是不成熟。而愛情,只專注于感情這一件事,并且還是在極端條件下產生的,它有保鮮期,有許多限制條件。雖然小向總結不出這些理論,但模糊中,他有這個認識。這也是他小聰明的體現:想得摳。 直到看到冬哥與燕子,小向又重新相信愛情了。于是,他決定,少用錢甚至不用錢,利用愛情這個杠桿,或許能夠撬動婚姻的大山? 除了長得帥以外,還有一個獲取愛情的方法,就是說得好聽。他喜歡看人文社科類書籍,比如故事會、知音之類的,他也聽說,女人是聽力動物,就像男人是視角動物一樣,只要你說得好聽,有的女人是動心的。 他撩許玫,本質上并不抱有能夠娶到許玫的妄想,只是想試驗一下,自己的語言功底,能否打動一個高層次的人。他知道,自己的戀愛對象,估計還在大街上,在網絡上,在那些不知名的小巷子中。 所以,業余時間到處亂竄,沒事到網吧上網,成了他的主要生活方式。當然,外出前,是要換一套好衣服的,還要有個好手機,還要一個假冒的名牌打火機。而好煙,只需要一個硬中華的盒子而已,里面裝的紅梅,別人也不太瞧得出來。好女孩子不抽煙,更不懂煙的。 小向也曾經想過,如果要娶到許玫這種人,必須有當老板的實力。他也曾經想向冬哥學習烹飪技術,準備以后有條件,回老家也開一個鹵味店甚至飯館,但學著學著,他就知道,這里面的知識太多了。自己窮其一生,也掌握不了冬哥那么高遠的知識。 有一件事小向有些疑惑,同樣差不多的學歷,冬哥為什么就懂得這么多呢?難道,自己沒有他聰明? 不對,絕大部分人是不肯承認自己笨的。承認自己的笨的人,要么是有智慧的過來人,要么就極其聰明。小向當然不屬于這兩者,他只是在猜想,冬哥知識的來源,肯定有取巧的地方。或許,是運氣吧? 把一切自己不理解的東西,都歸結為運氣。這是一項省力的辦法,可以讓自己變得簡單舒服。小向與大多數普通人一樣,寧愿多挑一擔土,也不愿意多動一會腦筋。所以,他對小熊這種在房子里琢磨電器機械的人,感到有些不理解。擺弄那些玩意,有什么意思嗎? 小向的思維習慣是將心比心,也就是說,他自己認為沒意思的事,別人干起來,肯定也沒意思。天底下這種人很多,就是自己不懂的事,別人肯定也不怎么懂,別人大概也是在亂說。 承認自己與別人在腦力上體力上甚至天賦上的差距,是真正勇敢者的智慧,因為,這種降維打擊,對于一般人來說,會讓你徹底失去前進的信心。 只有堅信自己會前進的人,才敢于面對高手的打擊,并且去學習甚至模仿對方,哪怕是相對的失敗,與自己的過去相比,自己也勝利了。 比如小熊,他知道冬哥比自己厲害,也知道,自己可能一生也做不出冬哥的成績來。但是,這不妨礙他沉浸于自己的進步與努力之中,至少,今天懂的,比昨天多。 小向的一切努力目標,都是以婚姻作為標的的,雖然看起來太短淺太現實,但實際上,也是正常的。畢竟,這是正常男女最基本的追求了。況且,哪怕是用愛情的名義而騙得的婚姻,那也不是騙,歷代人不都是這么做的嗎?做得好的,還很高尚。 其實,他想象中的愛情,只是男女之間的互相吸引,并沒有達到冬哥與燕子的高度。凡是深思熟慮的愛情,都不是真正的愛情。真正的愛情,只有你碰到了,不可遏制了,它才會現身。 有人說過,不以婚姻為目的的戀愛,就是耍流氓。從這個意義上說,小向還算是正經人。 但是,天底下的女生們,要注意啊。當你覺得你愛這個人,要嫁給他時,你得想想愛情與婚姻的不同之處。婚姻是生活,而愛情,僅僅是一種感情。如果單純靠這種感情而生活,那是需要許多條件的。 比如,需要一定的物質基礎,需要生活的三觀相符,需要默契的互動以及妥協與諒解,需要經常有意的雙方之間的維護。一般意義上的愛情保鮮期,大概是三年,到了七年左右的時間,甚至會產生互相討厭的情緒來。但是,如果有生活的其它支撐,你們的婚姻會度過那些困難,最終可以保持恩情與愛情的延續。 如果只有感情這一個支撐點,那是讓生活玩雜技,太危險了。 誤以為自己長得閃的小向,天天走街竄巷的,遇人搭訕也有幾招,但是卻沒什么收獲。在網絡上,有些什么酒托茶托的,也被小向看出來了。所以,他很郁悶,哪里出了錯? 沒有哪里出錯,只是時代變了。姑娘長大后,人也成熟了,動漫世界以及童話世界那種單純感,早就沒有了。在市場經濟發達的今天,錢的作用越來越大,她們認清了現實。況且,小向一直沒有反思,自己長得并不閃,只是一差不多比較普通的長相,大概能夠及格吧。爺爺奶奶夸他,只不過因為長輩愛孫子而已。 這里也要糾正另一個極端,小向從小被溺愛的后果,不僅僅是壞的。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相對直爽,并不陰暗。從小受到的無原則的愛,讓他也有可能無原則地相信別人,只要自己確定,那人是愛他的。 愛,也是一種儲蓄,少年時存了多少,長大后才有那么多的付出。 而如今,一個現實問題擺在小向面前,那就是父母身體越來越弱了,估計,再過兩年,他們也打不了工了,得回老家務農為生。那么,家里的開銷及活錢,得靠自己來支撐了。 當年父母經營養殖場失敗的那一天,小向就明白,自己的未來,只有靠自己。而如今,再加了一層,全家人的未來,也得要靠自己了。 所以,努力工作是他必須的態度。 哪怕有時候,燕子沒時間去,一個人去收鴨子時,小向也還算正直的。他拒絕了別人的好處費堅決不收品種不對的鴨子,堅決不在稱上耍花招。不僅僅是怕老板發現,更有一種自然的原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所以,后來的鴨子采購,燕子自己親自參與的,也越來越少了,畢竟她太忙了。晚上出攤,早上起早床,長期這樣,也受不了。 冬哥有時也忙著一些事情,包括在外面幫別人搞什么建材生意的。除了配調料這些關鍵步驟,其余的生產事,也是交給小蔣在管。小蔣是自己的同學,愛情事業雙豐收,這是小向最近的榜樣。 吃過晚飯,兩個攤位的人都出去了,小蔣正在cao作間收拾,而已經收工的小熊與小向呆在宿舍,小熊正在紙上畫著什么。 “哎呀,我怎么沒想到呢?”小熊拍桌子的力度太大,把桌上的螺絲釘子鋸條的,震得嘩啦啦響。正準備洗臉換衣服的小向嚇了一跳:“吼吼神的!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