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步步違心
此時的于燕,既有一種好像救命稻草在眼前的希望感,但又有某種說不出來的隱憂。她止住了哭泣,敏感地問到:“什么條件?” “我得說服老大,借給你錢就等于借給我錢,因為,他知道,我本人是不缺錢的?!贝藭r,苕貨的裝出從容的樣子,掩蓋住了內心的竊喜。他知道,面對此時極度弱勢的于燕,他的機會來了。 “你什么意思?”于燕雖然對苕貨保持著一貫的警惕,但此時,任何事情,與父親的手術相比,都是小問題。命運就是這樣,明知有危險,也不得不走下去。 “其實也沒什么,咱們假裝在談朋友就行”苕貨發現,自己假裝的輕描淡寫,都引起了于燕的警覺,他趕緊補充到:“只是假裝一下,并沒有什么其他的意思,燕子,為了你,我騙一下老大,我也得擔風險,是不是?” 于燕此時完全不太明白這究竟意味著什么,她想籌錢的愿望太迫切了,父親在病床上對她努力擠出的笑容,此時就像印在她心里一樣,讓她有點不顧一切。 “你說,該怎么裝?”燕子的警惕性下降,幾乎沒有拒絕地就問出下一步,苕貨內心竊喜。他已經混社會有一段時間了,也懂得一些人的心理。他決定先一步步來,再圖下步打算:“燕子,這樣,你得相信我,我們畢竟這么多年同學,任何事情,我都逼不了你的,對不對?今天先暫時裝一回,起碼你得跟我手挽手,一起到老大那里炫一下,就炫一下,借到錢后,你就直接到醫院,就這么簡單,行不行?” 手挽手,這種親密的行為,燕子跟冬子都沒做過。但考慮只需要這一下,為了借錢,燕子想,只能這樣了。 “苕貨,如果你還有其他想法,要逼我做壞事的話,我寧愿不借!”燕子這樣說,與其是在警告廖苕貨,不如說在給自己打氣。 “開玩笑,我能把你怎么樣?在容城,你不比我還狠些?”苕貨這樣說話,已經很社會了。讓對方放松的辦法,就是夸對方。其實,苕貨知道,就一句話的事,他可沒準備好好遵守。 伸頭是一刀、縮頭是一刀,反正,不借錢是不行的。于燕雖然違心,但還是答應了?!艾F在就去?” “別忙,我先給老大打個電話?!?/br> 其實在這一步,廖苕貨為讓于燕放心,這個電話是他當著燕子的面打的,故意把手機的聲音開成了免提。意思也跟于燕說得差不多,就是說自己“碼子”父親病了要手術,需要一筆錢,請老大先借兩萬。 那邊傳來嗯嗯的聲音,然后突然問到:“你小子藏得挺深的,啥時候有碼子了?我怎么不知道?” “大哥,別磨嘰,這邊等著用錢呢,我馬上帶她過來,你看一下不就認識了?” “我在花月茶樓,你們過來吧?!?/br> 這里要解釋一下,為什么在江湖上混的,喜歡把女朋友叫碼子,其實就是裝酷,跟香港的電影學的。好像自己作為道上的人,沒有專門的術語,不高大上似的。其實,這個所謂的老大,包括廖苕貨,就是一個銷臟的團伙而已。 苕貨攔了個的士,給于燕使了個眼色,于燕還在猶豫。此時,廖苕貨伸出手來拉于燕,接觸的那一剎那,于燕本能地向后一撤,站在那里不動。 誰知道里面的司機說話了:“你們走不走,不走,我走了?!?/br> 于燕此時才反應過來,鉆進了車子。此時,就顯示出廖苕貨的精明來了,他開始假裝拉開車的前門,等于燕上車后坐在后門時,他假裝給于燕開車門,順勢也向后座擠了進去。此時司機已經發動了車子,于燕想說什么也來不及了,被迫讓過來,讓苕貨坐上來,隨即苕貨呯地關上車門,對司機說到:“花月茶樓?!?/br> 本來于燕想與苕貨保持一定距離的,但是車子太小,而苕貨此時卻主動向她靠近,并伸出手掌對于燕要說悄悄話,于燕此時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別這樣,燕子,先適應哈,要不然,見大哥,不自然。” 于燕被迫調整了姿態,假裝不反感苕貨的靠近。但苕貨此時,突然把手穿進于燕的胳膊,于燕想反對,但有司機在前面說不出口,車內空間狹窄也沒地方躲,強忍著。 “燕子,先適應下。”苕貨嘻皮笑臉的樣子很惡心,但語言還是挺輕柔的。于燕覺得,此時為了最迫切的借錢問題,只能妥協。當然,她也自信,過了這一關,廖苕貨不會拿她怎么樣。畢竟是同學,廖苕貨的膽子再大,也不敢在容城這樣的小地方,對她亂來。 苕貨此時心中升起一種某名的快樂,整個職高期間,燕子沒跟任何人談戀愛,而今天,他居然可以直接感受到她的體溫,頓時心中有個錯覺,覺得于燕,就是他的女朋友。 到了茶樓,老大見面前,于燕按苕貨的要求,挎著苕貨的胳膊,如同街上的戀人一般,這種感受是其他人無法體會的。因為燕子從來沒有挎過任何一個人,包括冬子。她甚至不明白,至今,冬子把她是當同學還是戀愛對象。自己可以確定,至今,她還不是任何一個人的女朋友,包括冬子。但是內心中,還有一絲對不起的感覺。理智里,她知道,她有可能對不起冬子,更對不起自己。 守身如玉的姑娘們,尤其是漂亮的姑娘們,有可能不是為了哪個男生,而是為了自己的一個夢,對愛情純情性的追求,對感情的一個夢想。 此刻,在現實面前,她只有把夢想往心底藏下了,在現實面前,夢想不堪一擊。 所謂的老大,是個干瘦的中年人,根本不像電影里那種紋著身橫著rou的樣子。他見到苕貨與于燕,倒根本沒問什么事。只是說到:“苕貨,你碼子好漂亮,扎實??!” 苕貨笑到:“老大玩笑了,我跟燕子原來是同班同學,最近才好上的?!?/br> 老大嗯了一下,懷疑地看了看燕子。“苕貨,你確定?” 不知道他是問苕貨,是否確定跟燕子的關系,還是確定要借錢。但苕貨的回答就有點顧左右而言他:“老大,燕子的爸算是工傷,只是老板跑了,但家沒跑,這錢借了,是找得回來的?!?/br> 這也許是他們之間打交道的潛規則,要知道,借錢最大的風險是償還能力。苕貨估計就是抓住了這個關鍵,苕貨知道,所謂社會,就是找錢的。所謂感情,就是為找錢找理由。 老大點了點頭,說到:“燕子,你把情況說一下,你爸的工傷問題?!?/br> 事已至此,沒什么好隱瞞的了。燕子就把她爸工作及受傷的情況說了一遍。 老大嗯了一聲,說到:“苕貨,我們是兄弟,就不說外話。既然這樣,這錢就不用借了。” 老大這一說,把燕子嚇了一跳,以為沒希望了,但看到苕貨還對老大討好地笑,不知道什么意思。 “燕子,我給你兩萬,你恐怕還不夠。畢竟除了手術,后續的營養費誤工費都是要錢的。這樣,我一次性給你四萬,也不算借,只需要你簽個東西就行。” “什么東西?”燕子本能地向后一步,要不是苕貨拉住了她,她幾乎作出了要離開的樣子。畢竟,燕子知道,所有借錢都有代價,而混社會的,往往會放高利貸,這點知識,燕子還是有的。 “莫緊張,燕子,苕貨在這里,我會欺負你?聽我慢慢給你說吧”。原來,他提的要求很簡單,就是讓燕子寫一個東西,讓老大代理她家,處理與那個用工老板的賠償糾紛問題。不管得沒得到賠償,得到多少賠償,從今后就與燕子一家沒有關系。 這事對于燕子來說,倒很急。畢竟,以她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把那個跑路的老板找到,更不可能拿到現金。即使打官司,贏了,何時能夠拿到錢,也是未知數。而最迫切的,是現在需要現錢。 這就是風險與投資的關系。老大承擔的風險是,萬一要不回來錢,他這四萬是丟了。萬一要得少了,他要受損失。當然,如果他要得更多,他就賺了。燕子一想,反正要錢救急,管不了那么多了。燕子按這個意思,簡要地寫了一個委托書。老大要求,他與燕子簽字后,苕貨也要在證明人上簽字。并且,還要拿到醫院,讓燕子爸按個手印。 老大要拿錢時,突然問到:“苕貨,催錢的事,你來辦,咋樣?” 苕貨點點頭:“老大,我接的條,只能我來辦。” “行,你跟燕子每天到七號門附近轉場子,一天轉一兩遍就行了,剩下的時間,你就去要賬。如果要來十萬,你就給我五萬,要來二十萬,你給我十萬,剩下的,算是給你女朋友家當補償,行吧?當然,最好燕子一起去,到那老板家里去,怎么要,苕貨曉得的。但是,苕貨,你要不回來,咋辦?” “扣我工資,義務打工,不行嗎?” 老大干笑兩聲:“苕貨,你真舍得下本。英雄難過美人關,對不對?” 兩人拿到一個卡,出來了。出了門后,燕子想把手從苕貨的胳膊里抽出來,苕貨發覺了這個動向,低聲說到:“別亂來,老大的人,說不定在里面看著呢。況且,你聽到沒有,今后,你每天都要跟著我演戲。我要是騙了老大,被他打罵是小事,你怎么辦?” 燕子不由得內心一冷。那老大可是混社會的,如果發現自己跟苕貨是在演戲,自己會有好下場嗎? 過多的顧慮,讓燕子被迫自己說服自己,暫時接受苕貨的親密。當然,燕子還是有底線的,她說到:“苕貨,你是不是還有進一步的要求?” “天地良心,我敢對你亂來?這么多同學,要是讓他們知道了,我不得死?” 這句話倒是真的。容城是個小地方,同學,尤其是職高的同學,在道上混的也不少。況且,今天是個法制社會,如果苕貨用強,那他肯定要坐牢的。 如今社會的清明,已經到了,正常的普通人,只要不有求于人,沒人敢強迫你做任何事情。這就是社會的進步與法制的健全,雖然混子到處有,但都只敢在天黑后行動,還得背著人。燕子太了解苕貨,他不是一個膽大包天的主,只是有點臉皮厚,小無賴。 后面的事情,就有點仿佛進了一個螺旋式下降通道。 當時的廖苕貨,并不是完全抱著戲耍燕子的心態而來的。畢竟當年在學校,也真的想追她,只是上天給了自己一個好機會。如果說,燕子能夠完全被他征服,對于他那顆脆弱的自尊心來說,至少是個莫大的安慰。燕子本身也許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證明自己的成功。 男人證明自己成功的標志,除了有點社會地位以外,就是有漂亮的女人。而所謂的社會地位,在容城,在容鋼周邊的混子里,苕貨自信還有點小名氣。跟著大哥混,也擺平了一些事情。有些事,其實不需要本事,只需要不要臉,敢拼命就行。 對于廖苕貨而言,他這兩點都有。其實,他還真沒遇到過真拼命的,只要你架勢拿出來,讓別人誤以為你不要命,大部分人就都認慫了。況且,苕貨本人就是本地混大的,父母都是容鋼的老職工,熟悉情況。 在這里,還有一個優勢,那些偷鋼材的人,大多數也是跟容鋼有關系的人,或者就是里面的職工,所以,廖苕貨在面子或者熟人方面,有著其他人不可比擬的優勢,這也是那位大哥利用他的原因。 而今美女在側,怎么不擴大影響呢?有句俗話說得好,懷揣利刃、自帶三分殺心。不能風光,如同錦衣夜行。苕貨利用各種場合,故意拉著燕子,以帶著她找用工老板親屬的借口,到處晃,并且利用各種渠道,給同學們散布,他已經跟燕子談上戀愛的消息。 容城只有那么大,消息會很快傳遍的。 他們一起出入,最多也只是偶爾挎手的程度,但遇上幾個同學后,燕子就知道,此事有些無可挽回。根本無法解釋,你跟男生拉著手走在大街上,是什么意思,這需要解釋嗎? 但燕子不得不這樣,畢竟,要回錢才是真的。她本來最開始對苕貨這種要賬方法是很不適應的。苕貨每天帶著她,到那個老板家里去鬧,苕貨的謾罵威脅,甚至坐在人家家門口磨刀,這種無賴的做法最后開始升級。 那老板的老婆,已經被廖苕貨跟蹤,上下班,都有廖苕貨的注目禮。燕子覺得有些過分,對廖苕貨到:“她老公沒回來,這樣針對一個女人,是不是不好?” “你們女生就這樣,自己被欺負了,還要替別人說好話。你想過沒有,不這樣,她老公會回來解決?我跟你說,私底下,她不曉得跟他老公打過多少次電話。我這是為誰?還不是為你?你看所有的親友和同學,哪個能夠做到我這樣?” 也是這個理,因為這個老板把自己父親害慘了,燕子的心也就硬了起來。 還有一次,燕子跟著苕貨在7號門附近轉,碰到一家收廢品的,苕貨低聲對燕子說到:“你看,那兩個男的不是好人,看你的眼神很下流。” 燕子問:“我怎么沒發現?” “你們女生怎么懂男人呢?明天,我把他們平了!” 苕貨之所以這么說,其實相當于搭售贈品。因為前兩天,老大要求苕貨找幾個人,把這家競爭對手平了。而他不僅要完成任務,還要在燕子面前討好。 “燕子,凡是對你有邪念的人,都得跟我找打。”苕貨說這話時,表現出某種氣概,而燕子只是覺得,苕貨有些無聊。 結果第二天,當苕貨來找燕子時,專門把燕子又接到那個收購站,對她說到:“剛剛,我帶幾個兄弟,把他們幾個打了,你看,那家伙頭上綁著紗布。” 燕子偷看過去,發現那家店子里,已經一片狼籍,確實有兩個受傷的人,還有一個年輕人,果然頭上綁著紗布。 這一幕,把燕子震驚了。她第一次看到,一個男生為了自己,甚至為了一個眼神,就如此兇狠地報復,內心深處也對苕貨有點害怕了。這個人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干?;爝^社會的苕貨,從原來單純的不要臉,變成今天的不要命了。 燕子因為自己的處境,已經成為一個弱者。弱者,有可能因為恐懼,主動成為強者的獵物。燕子知道,自己要尋找某個安全的退路了。如果老這樣不清不白地跟苕貨混下去,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苕貨的無賴,終于逼來了那用工老板的賠償。對方拿出了八萬元錢,作為補償。而苕貨的大哥,居然只收了五萬。剩下的三萬元錢,燕子給他父親。并且,讓他父親回到鄉下去了。燕子知道,苕貨再厲害,也只是在容鋼的某個角落。到了鄉下,苕貨根本無力對付村民。 燕子將尋找脫身的機會,幻想在了冬子身上。她偶爾一個人跑到東山,幻想從冬子家門口看到冬子,在東山公園的樹林里,看見冬子。 誰知道,燕子看見了冬子家的喪事,冬子父親去世后,冬子夜晚重新擺起了燒烤攤。燕子實在鼓不起那個勇氣,再找冬子聊天。因為兩個顧慮。第一個是,冬子遇到困難了,怎么還有能力,幫助我這個更困難的人呢?第二個顧慮,既然已經有同學知道,我跟苕貨在一起,那么冬子也有可能知道的。 燕子與冬子的尷尬就在這里,雖然是同學朋友甚至是最好的朋友,但不是戀人。此時,燕子對是否見冬子始終處于羞愧與矛盾的糾結之中,而冬子,卻對這些完全一無所知。 接下來的事,就更打擊人了。冬子的母親去世,辦喪事時,邊葛校長一家人都來幫忙了。燕子知道,冬子已經處于人生最悲慘的低谷了。自己如果出現,不僅不能幫冬子,還會給他上撒鹽。畢竟,有的同學有可能告訴冬子,你以前最好的朋友,已經成了別人的女朋友了。 燕子雖然追回了一部分賠償款,卻無法完全擺脫苕貨的糾纏。但燕子心里卻作了準備,她要出去了。她不能在容城生活了,只有這樣,才能擺脫苕貨的糾纏。 她聽職高的學姐說過,在武鋼附近,就是唱歌,也會掙到大錢。如今,她父母都在農村務農,還有一個年邁的奶奶,自己如果不努力掙錢,怎么幫助家庭減輕負擔? 但是,燕子漸漸的冷淡,已經引起了苕貨的注意。苕貨也悄悄跟蹤過燕子的蹤跡,燕子的路線與東山公園有關,與冬子有關。 眼前追求燕子差不多成功了,陳冬,你好好地在武漢讀大學,家里為什么在這時候死人,為什么回來,為什么將燕子的心攪得不安?我不是可惜燕子的遠離,我是討厭,怎么自己付出了這么長的時間與算計,居然斗不贏冬子原來的幾瓶汽水、幾把羊rou串? 男人是否痛恨情敵,與對戀人的愛并不一定有關。那是男人的戰爭,就是不服輸。也許與情敵的血戰,在付出巨大代價后勝利了,他也不一定珍惜戰利品。 女人啊,要記住,一個男人因為嫉妒與憤怒而與另一個男人決斗時,不一定是愛你有多深,他只是想多一件戰利品而已。 這就好比曹cao,打敗對手后,一定要睡對方的老婆。那么,偉大的孟德是為了對方的女人而打仗嗎?肯定不是,他只要睡過幾次,就完整地忘掉對方了。那是戰利品,不是戰略目標。 苕貨誆燕子出來,并且把她帶到東山,作威逼利誘,燕子當時表面上并未惹怒苕貨,而苕貨知道,燕子內心中對自己并不真正喜歡。此時,苕貨內心對冬子的憤怒與嫉妒達到頂點。 因為那時月黑風高。燕子只是想下山,但沒想到,苕貨帶她下山,非要請燕子吃冬子的羊rou串。此時性質已經變化,變成了一種示威與羞辱,對冬子而言,不僅利用燕子作為武器,而且攻擊了冬子最后的防線。 燕子知道,自己就是冬子心里受傷后,被苕貨撒在冬子心頭上的那把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