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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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青九在花蔻面前轉了一圈兒。花蔻真心實意道:“你妻主見你第一眼,定會立刻被你迷倒。” 青九很是得意。他轉過頭,對著鏡子再細細端詳一番,從額頭的花鈿到嫁衣衣擺的刺繡都好生查看,滿意地轉身款款下樓。因著他出嫁,胭斛館停業一日,花街上擠滿了想要來一睹芳容的人們。花街上不是沒有被贖出去的男子,然而大多都是悄悄的,從未有過這么大張旗鼓的。且胭斛館里從沒有人出去過,這位是頭一個。 青九蒙了紅蓋頭,被花蔻扶著上了婚車。馬車開始向前,街道兩旁傳來驚呼聲。他輕笑一聲,曉得他們是看見了后頭隨著的箱子。那里頭放著的全是各式珠寶與金葉子,他要將它們盡數獻給他的妻主。往常男子被贖身,買下他們的娘子要花大筆金銀贖人,而他則是上趕著將自己往玲瓏懷里送。青九并不覺得如何,他為妖,金錢于他本就是身外之物。這胭斛館里接客的孩子全為他的同族,他們為的并非金錢,而是rou身交纏的極致歡愉。 ——畢竟,狐性本yin。 一想到這兒,即便此刻還在馬車上,青九的心里頭已經泛起些癢意。為著今日,他費勁了心思為自己打扮。他曉得顧玲瓏不比旁的女子,她更純然羞赧,卻也更難以引誘。因此,他焚香沐浴好生梳妝不說,更是在嫁衣下點綴了些旁的心思,就算木頭也能給他勾引開花兒了,到時定要她移不開眼。 馬車緩緩停了,有人給他掀開簾子,外頭傳來喜慶樂聲。他款款下車,被身旁人扶著,一步步向前走。眼前遮了蓋頭不可視物,然他嗅得出來,玲瓏就站在他正前方,正等著他向她走去。他心中涌上極度的歡欣與甜意,再向前兩步,這歡欣陡然間被她旁邊的氣息小小地破壞了些許。 是她的正夫,那被顧玲瓏癡癡苦戀著的、狀似冰清玉潔之人。他能感受到,那“小玉哥哥”的眼神正死死地釘在他身上,像是要將他燒穿了。 青九勾起唇角。 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走,忽地好似腳下被絆了一跤,就要向前跌去。四下里傳來驚呼,原本離他還有幾步路的人立刻不顧禮數沖上來,穩穩地接住了他。 “九兒,可還好?”她急急地問,小手抱著他。他一時間竟不想從她身上起來,趁機嗅了口她頸間的芬芳,嘴上卻弱聲道:“回妻主,九兒不礙事。” 不曉得玲瓏究竟是露出了怎樣的神色,一旁的楚玉璮似是終于站不住了,冷聲道:“側夫平日好歹是個會跳舞的,如今走個路都走不穩么?” 他聞言,狀似瑟縮了一下,訥訥道:“九兒曉得,九兒出身低微,自是比不上正夫哥哥儀態萬方,以后還需勞煩哥哥多多教誨……” 楚玉璮聲音一哽,只覺得自己是拳頭打在棉花上,渾身上下不爽利,唯有眼睜睜看著顧玲瓏小心扶著這狐貍進了廳堂。拜過天地再對拜,這禮便算是成了。按照風俗,眾人喜氣洋洋地將新人送入了洞房。來的客人大多是玲瓏在書院的同窗與附近的鄰里,都是真心為玲瓏感到高興。她面色羞紅,為眾人散了喜糖,便被那還戴著紅蓋頭的新夫迫不及待地牽著手拉了進去。 “哎喲——!”玲瓏的同窗若黎笑著打趣兒,“當年我娶我家側夫,他也不曾如此主動,我們書院第一往后的功課怕是要落了。” 一旁的李春照笑起來:“落進哪兒?自然是落進那美人兒的溫柔鄉里!” 許多人都笑了,春照故意這般說完,便偷偷去打量一旁楚玉璮的臉色,只見他看起來容色頗為平靜,不由得令她有些不滿。今日楚玉璮表現得十分妥帖,無論是陪玲瓏迎客,又或是接側夫進門,正如側夫方才說的——一直是儀態萬方,一看便是大戶出來的貴子。今日是妻主納新人,然而他竟也好生打扮一番,姿容甚是清麗皎潔,又頗有些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氣度。方才小女子們聚在一處,還有人偷偷贊揚,哪怕過去這些年,楚家落敗了,楚玉璮卻似乎還是當年那個令無數小貴女魂牽夢縈的俊美郎君。方才對側夫那番話雖略顯刻薄,倒也算是正夫普通的訓誡之語…… 難道真就被玲瓏說中了?他對她納新夫這事兒,真就一點兒也不在意? 春照撇撇嘴,只覺得沒趣兒,又為玲瓏這多年癡心頗感不值。她正要離去,不經意掃見楚玉璮袖口下的手,卻是一驚。 那面色平靜如水的人,袖口下的手卻緊握成拳,手指深深地扎進了掌心,骨關節用力到發白,他卻好似渾然不覺。她本來要離去的腳步又停下了,向他拐過去。 他似是在發呆。直到她走到他面前,他才驚覺般向她抬起頭來。禮成人散,眾人正說笑著向門口走去,還有人打賭,說眼看著玲瓏對這新側夫呵護有加,賭這二人多久能喜得貴子……這些話兒盡數傳到他們所在的角落,楚玉璮的眼神卻無甚波動。 春照在心中感嘆此人在外人面前強大的忍功,不由得更為氣惱起來,他現下如此能忍,每回對著玲瓏甩那刻薄臉子的時候,倒是不見他稍稍擺出些清雅的貴子架勢!在這樣的氣惱之下,她面上反而笑了:“身為玲瓏的至交,我著實替她感到欣悅。郎君以為如何?” “能見妻主開顏,且多得一位弟弟陪伴身側,玉璮心中自然也甚為歡欣。” 春照心中冷哼一聲,語氣卻十分和緩,好似只是在追憶往昔:“這世事可真是妙極。想當初,你二人成婚前,玲瓏便同我說,假若將來她娶了你,定是一生一世只要你一人……” 她瞥見楚玉璮陡然間變了的神色,繼續說下去:“我當時擔憂她,她卻說,日久天長,總能讓小玉哥哥喜歡她。那時我笑她癡傻。不怕你怪罪,我自你們成婚以后,也為她介紹過諸多良家貴子,她卻是木頭一根,每天放課只想著回來陪你,連個眼神兒都不給他們的。” 她每說一句,楚玉璮的神色便變化一分,像是冰涼瓷像表面的漆彩,一片片脫落,露出早已斑駁不堪的內里。 “玉璮郎君,玲瓏是怎樣一個木訥羞澀之人,你比我更清楚。然而你們成婚后的第二日,我同她出去,她與我說,你嫁她,是比中了狀元更能令她歡欣百倍的事情。” “你本可與她共度一生,這一生中不會有叁夫四郎,只你二人。” 她點到即止,緩緩起身,不再看身后人瞬間破碎的眼神與搖搖欲墜的身影,迎著滿院喜慶的大紅燈籠,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