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南縣公安局副局長張志峰心里糾結的像是一團爛麻花。正在散發著能量的日頭在頭頂上肆虐著威力，給原本便已燥熱難耐的他平添了許多的煩躁。

    局長大人下達了來自于副縣長兼政法委書記周勝志的指示，在不要激怒靜坐的職工的前提下，悄悄的將帶頭的一小撮活躍分子給隔離起來，盡量不要給他們串聯蠱惑的機會，一切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張志峰心里直罵娘。

    領導的意思他明白的很，所謂的隔離起來，不就是想讓自己帶頭去抓人么。

    這領導不知道抽的哪門子瘋，又想抓人，還想不留下話柄，哪有這么便宜的事情。

    他算是看清楚了，這次出警，自己純粹就是個替罪羊，即便是因為抓人的事情被追究了，也追不到局長和上面的周副縣長身上，一切都可以讓他們推的干干凈凈，自己的罪名也就是領會領導的意思不明確，犯了冒進的錯誤。

    媽的！想讓老子當替死鬼，門都沒有。

    中午十點。

    靜坐的人群外圍已經全部布置了相當數量的警力，不過全都左一圈右一伙的聊著時下的流行話題，如剛來的副縣長，好像是姓方的，跟他家的小保姆有了一腿云云。甚至還有幾個跟靜坐的家屬熟識的，臉色相當難看的跟靜坐的朋友說著什么。

    都是紡織廠的職工，張志峰并未采取什么動作，只是一再的強調下面的干警只可安撫、控制靜坐人群的情緒，并沒有按照局長的要求那樣先抓上幾個震懾一下。

    他原本并不想抓人，也不想對這些無奈的人采取什么行動。即便是一直緊盯著活躍在靜坐人群中的那個又黑又亮的光頭來回動員鼓勁，他都沒有動。

    不過，就在他心里想著該怎么跟上面有一個好的說法，該如何措辭的時候，從縣政府大門里走出來的兩個身影讓他緊張了起來。

    這個人一出來，就沖著靜坐的這邊走來，臉上表情相當的沉重。

    一看到他倆走過來，原本打著走過場心思的張志峰立刻傻眼了，心里緊張了起來。

    領導來了。

    這個時候，他就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倒霉蛋，對上面陰奉陽違畢竟他們看不到，可是這領導一到，不就全露了餡？

    看到方明恒和他的秘書出現在人群邊緣外圍的那一刻，張志峰滿頭滿臉的汗水直接就給嚇了回去，差點渾身發涼。邊上那幾個小協警，正一臉嬉笑的討論著這位方副縣長的風流韻事，煞有介事的說的唾沫紛飛。

    馬勒戈壁的，等到回去一定要好好的約束一下這些無法無天的小混蛋，嘴巴都不帶把門的。

    他趕緊提上小喇叭，一臉汗水的站到方明恒的面前，攔住了想要走過去的方明恒。一聲報告，臉色局促的匯報著情況。他不想讓上面的領導看出自己的陽奉陰違，所以，他盡量做到一種局勢盡在掌握之中的樣子，不讓這位新來的方副縣長看出自己的局促。

    不過看到方明恒的臉色還正常，不禁松了一口氣，至少跟領導這里有的交代了。

    而接下來方明恒的話就讓他心里美了好幾天。

    “嗯，做的很好。就應該這樣！要時刻想著群眾的困難，不錯，沒有濫用職權。”方明恒對張志峰安撫靜坐人群的情緒的做法很滿意。在他想來，這也是當前最穩妥的應急方式。

    方明恒跟著張志峰來到靜坐的人群邊緣。看到副縣長樣子想要講話，張志峰很明就里的將喇叭遞了上去。

    “同志們，我向你們道歉，是我們工作的失誤，才導致了大家的擔心。但是，請相信政府，我們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復，請各位盡快回去等待消息，我方明恒以一個黨員的黨性及人格做擔保，絕不讓大家受委屈，給大家一個公道。”

    方明恒在紡織廠里也調查過好幾回，所以，在靜坐中的不少紡織廠的職工對這個自帶飯食去工作的縣長感覺到由衷的親切，在她們看來，這個縣長大人，確實像個干實事兒的領導。

    即使現在紡織廠面臨著劫難，可責任也不再這個初來乍到的副縣長，這一點，對于已經明白了些內幕的職工們來說，清楚的很。

    所以，聽到方明恒歉意，不少人的臉上直接浮起了感動的表情。

    都是很淳樸的底層職工，對于領導的善意，已經夠他們不自在的了，再加上方明恒的講話里面所飽含的歉意和決心，更是讓他們感激的無地自容。

    當方明恒的話一結束，立即在人群中響起了竊竊私語，并且，當時便有一圈人圍著，向方明恒這里走來。

    打頭的，是個腿腳不便的中年男人。

    “方縣長！請務必給我們全廠上千號老少一個公道啊！我瞿有光在順紅廠干了30年了，真的不希望看著工廠就這樣沒了。拜托您了！我代表我們廠的上千號老少，給您鞠躬了！”被旁邊的中年婦女攙著的瞿有光往前挪動了兩步，就要彎腰，被方明恒雙手扶住。

    “我保證。”方明恒的臉色很沉，眉毛都聚到了一起。他可以從這個雙腿不便的瞿有光的話里感受到，他們對工廠的感情。就沖著這個，也不能讓榮華公司那幫混蛋給禍害了。

    “虎子，過來。將你們這兩天查到的證據交給方縣長。”

    “哎。”這時，從瞿有光的背后閃出一個光頭的年輕人，24、5歲的年紀，滿臉的桀驁，說話帶著nongnong的冀南味。

    “方縣長，這些材料是我跟我的3個弟兄查到的一些榮華公司的底細，還有一些工廠的資料。這狗日的，就是來禍害人來了。鳳城那邊都有不少工廠被他們給賣了，弄得人家下崗職工連塊rou都吃不起了，不是人辦的事。”劉黑虎并未讀過太多的書，不過對于自己花了精力去查的東西，他還是很細心的一筆一劃的抄寫在紙上，雖然有些歪歪扭扭，但該寫的，他絕沒有遺漏半點。

    看著方明恒認真的看著材料并不時皺一下眉頭，劉黑虎訕訕的搔了一下光頭，有些扭捏的道，“俺打小時候書讀的不好，字有些見不得人，您老就將就著看，對不住了。”

    “沒關系。字不好不代表人不好。人好，比什么都強。”方明恒臉上笑了一下，很真誠的拍了拍劉黑虎的肩膀，“小伙子，辛苦你們了。”

    劉黑虎突然之間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

    馬勒戈壁的，拼著挨揍弄過來這么點資料，能夠得到縣長的夸獎，值了！

    “行了，同志們，我是代表縣委縣政府的領導決議，來向大家保證的，對于順紅紡織廠的收購一事，還需重新決策，相信不少職工對我也了解了一點，在這兒，我給大家撂句話，由我方明恒在這里，他們沒這么容易，想要收購，那就從我身上踏過去！老瞿，虎子，帶著同志們都先散了吧，好好工作，沒有邁不過去的坎兒。”

    “哎，這就散，這就散。”瞿有光眼睛紅紅的，那張被歲月刻滿了風霜的臉上，顫抖著想要說話，卻又什么都說不出來，好像有著無盡的冤屈得到了伸張正義，眼窩里全是淚，猛地甩了下手，招呼著老婆子將自己扶起來，向后轉身吼了一聲，“散了。咱們相信方縣長。咱們相信政府！”

    待方明恒講材料收到公文包里的時候，瞿有光已經在招呼著靜坐的人群一批批的離開了。他們將希望留在了這里，將自己的努力與殷切托付給了看似值得信任的方縣長。

    在他們的心里，此時能夠表達出善意和歉意的方明恒，已經是他們的最后希望。

    方子錚今天逃課了。

    來到冀南這么多天了，這才是他第一次逃課，這也算是破了方子錚自上學以來的記錄了。

    可是，盡管他強逼著自己盡量呆在教室里，盡量努力不在課堂上睡覺，盡量遠離那些足球畫報，甚至連上廁所抽煙都減少了好多。從這幾天表現上可以看的出，自己已經正在朝一名好學生的方向發展了。

    可是今天，他沒辦法不逃課了。

    昨晚上劉黑虎的電話來的太突然，他都沒時間去給班主任捎個假條。

    媽的，逃課就逃課吧，反正他也沒把咱當成好學生看。

    方子錚就站在對面的馬路邊上，與那些好奇圍觀的群眾一起，聽著周圍的議論紛紛，看著眼前事態的發展。

    果然，他看到了自己的老爸。如前世一樣，這個燙手的活兒，還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從周圍指指點點的人群話語中，方子錚了解到了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東西。這些都是這兩天的事情，劉黑虎還沒有來得及跟自己講。

    直聽的方子錚一陣皺眉加怒罵。

    太黑了！

    順紅廠的廠長鐘大郡，竟然按照榮華公司的指示以買斷工齡為由，要求所有的職工簽訂自愿解除勞動合同的協議，如果不簽的話，就無法再獲得工廠開工之后的上崗資格。而買斷工齡的費用又必須要投入到工廠里，作為入股未來工廠的本金，成為工廠的股東。如果不照做的話，一樣沒有上崗的資格。

    對于原本協議里所說的全部留廠等條款，他們來了個一概不知。對不起，那是那個香港公司和你們簽的，我們不知道。現在工廠的所有權，在我們榮華公司，就要按照我們榮華公司的規矩來。

    這個榮華公司等于不花一分錢，就將這個工廠牢牢地攥在手里，員工的那點股份，有也等于沒有，屁都算不上。

    夠狠夠絕。

    羅建敏和羅建安兩兄弟，還真是吃人不吐骨頭，仗著有個副市長撐腰，這是要將人往死路上逼啊。

    不出意外的話，要宣戰了！

    ――――――

    “榮華公司不具備能夠帶領順紅紡織廠走出困境的能力，所以，我建議收購順紅紡織廠的協議被無限期擱淺。具體的詳細數據及后期計劃請各位領導查閱下面的報告。”方明恒緊抿著嘴唇，觀察著在座常委們的表情。

    不出意外的，有人贊成，有人憎惡。

    除了沐書記臉上表情陰晴不定外，其他各方小圈子的反應，就顯得格外精彩。

    給常委會遞交的報告上列舉了榮華公司以前的種種劣跡，并且把其cao作手法一并捅到了常委會上，一瞬間，引起了極大的反應。

    每個人的心里都清楚，這是要開戰了！

    投資的，落井下石的，紛紛在撥打著心里的那張小算盤，盤算一下彼此的勝算及接下來自己將要表態支持的得失。

    誰是贏家？哪一方能夠取得最后的勝利？

    從現在的讓人舉棋不定的局勢上來看，好像一切都還很難說。

    不過以雙方實力來看，有市委羅副書記還兼第一副市長支持的羅家，早已穩穩的占據了制高點上。

    高下立判，方明恒很懸！

    這里面的道道，從來都不是以事實說話的，而是要看彼此雙方的實力對比，誰的拳頭更硬，誰的話就管事。

    官場上從來不乏眼光獨到與嗅覺靈敏之的投機派，在搖擺不定之時通過雙方實力的對比來判斷下一段的投資方向。

    看起來，方明恒要像那只飛蛾一般往前沖破腦袋，要將自己投到不歸路上去了。跟榮華公司斗，也不看看人家后面站的是誰？

    我們才不跟他犯傻哪！

    眾多眼光獨到的投資家們仿佛瞬間達成了某種協議，將天平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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