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99節
越想越心癢, 紀箏重整精神, 一鼓作氣爬到了山頂。 童然常年運動健身, 不在乎這點運動量, 神清氣爽:“我還是第一次來靈普寺呢,有什么能祈福拜佛的方式嗎?” 成嘉嘉擦汗:“你不是不信這個嗎?” “來都來了,是個意思嘛。”童然聳肩。 “有啊,”紀箏踏進寺廟的門,往前一指:“可以掛香囊的,我以前就掛過。” “以前還可以供長明燈的,”成嘉嘉接話:“不知道現在行不行了。” “真的,”童然眼前一亮:“那感覺好好,我們去問問吧。” 紀箏沒跟她們一起去問,惦記著自己以前的香囊,轉而去找了梧桐前的青衣僧人,詢問以前的香囊是否還能找到。 她其實沒報多少希望,都六七年了,想必寺廟早就清理掉了,沒想到青衣僧人點了點頭,說都還在。 紀箏大喜過望。 靈普寺這些年香火甚旺,房舍都修繕得極好,紀箏跟著進了一間四四方方的寬大房間,里面按時按年將香囊整理放置。 僧人雙手合十:“阿彌陀佛,住持說心愿無價,務必妥善保管。” 紀箏走到一面木柜前:“我可以看看我自己的嗎?” “香囊無區分,施主恐怕找不到。” 他說的是,打開柜子之后,滿目紅色香囊,并無區分。 紀箏微微有些遺憾,但也知道是意料之中,雙手合十道謝。 再往院中去,迎面看見成嘉嘉和童然在殿外和一個頭發花白,手持檀珠的黃衫長者交流,臉上也是失望之色。 紀箏走過去:“怎么樣,可以供長明燈嗎?” “不能,”成嘉嘉嘆氣:“住持說供奉長明燈的殿中沒有空位余出。” “叨擾您了。”紀箏微微頷首。 住持原本垂首合十,聞言抬眼向紀箏的方向看來。 一眼,住持眼中稍起波瀾,而后歷經滄桑的寧淡面容浮現出輕微的感慨了然之色。 “施主,”他說:“有緣得見,您請留步。” 紀箏驚訝:“我從前并未見過您。” 住持微笑:“出家人未曾得見施主本人,卻見過畫像。施主若想供長明燈祈愿,卻是不必親自費神。” “您的意思是?”她困惑。 “施主請隨我來。” 紀箏和成嘉嘉童然對視一眼,搖搖頭表示不解。 午后陽光輕暖,回廊曲巷光影斑駁,靈普寺百年不衰,窗柩和墻壁上都滿是歲月風霜的痕跡。 紀箏被帶到后院一間傍山而建的佛殿門前,陽光從山上樹葉間隙漏進來,散碎地鋪在身后長梯中央。 黃墻黛瓦,隱匿在青山之間,木門緊閉,住持停步,蒼老的雙眸平靜地注視著她。 “施主,這便是寺中供奉長明燈的佛殿。”住持的聲音悠淡:“六年來,除去維護燈燃的僧人,施主會是第二位進入的生人。” “第一位是?”童然出聲。 住持淡笑:“供奉長明燈的人。” 紀箏心間一跳,不可置信的猜測浮上心頭。 “既然如此,那我們便不進去了。”成嘉嘉道。 樹影濃密,紀箏伸手,輕輕推開木頭。 上了年頭,吱呀吱呀作響,仿佛拂去塵封已久的灰塵。 一室溫潤光瑩的明亮緩緩呈現在面前,如同拉開的古畫卷軸。 長明燈燭火搖曳,青山綠影在佛殿之后,光影明滅,跳動在她眼中。 紀箏站在門口,滿殿次列供奉數不清的長明燈。 住持在她身后,聲音仿佛遙遠的古鐘敲響:“一共九百九十九盞,皆為一人所供。” “阿彌陀佛,六年來,此間長明,從未斷熄。” 此間長明,從未斷熄。 風聲被隔絕,佛殿之內,安靜明亮。 供奉桌上,放置著幾頁佛卷,紀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過去,又是怎么拿起一本翻開。 清雋蒼勁的字跡,力透紙背,她再熟悉不過。 字如其人,周司惟的字,永遠和他的人一般風骨。 “阿難見佛,頂禮悲泣,恨無始來,一向多聞,未全力道。” 她顫抖的手,翻至最后一頁,左下角筆墨所至,終于四字: ——愿紀箏安。 愿紀箏安。 七十二本手抄的佛經,本本所止,愿紀箏安。 而這殿中, 九百九十九盞長明燈,愿她歲歲喜樂平。 - 紀箏走出佛殿的時候,微微抬手遮了下陽光,適應了幾秒才放開。 “住持,”她低聲問僧人:“那些佛經……他每月都來嗎?” 住持低眸,雙手合十:“從前是,執念太重之人,唯有自渡。如今老衲也許久未見他了。” 紀箏猛然閉上眼睛,指甲嵌入指腹,睫毛在明媚春光下顫抖。 她知道,知道這些年,周司惟來往倫敦,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其實一直在她身邊。卻不知,原來在無人之處,他一直用這樣盛大的祈愿,愿她歲歲平安。 此間長明,從不斷熄。 他的愛亦如這長明一燈,似海般遼闊,又若明珠內斂。 無聲光華,不叫她知曉,不叫她有任何內疚。 紀箏只覺得胸腔愈發難呼吸,仿佛有一根線緊緊勒住血管。 成嘉嘉和童然從下面的樓梯之上快步跑上來,二人臉色俱是不好,將她從墻邊扶起來:“箏,你看這是不是周司惟的車。” 紀箏閉了閉眼,緩緩睜開,視線落到成嘉嘉手機屏幕上面,那熟悉的連號車牌讓她眉心一跳:“是。” 童然面色難看:“剛看到的信息,中江大道那邊發生追尾車禍,出事的就是這輛車,車里的人已經都送去仁民醫院了。” 紀箏怔怔不動,指甲掐進rou里,幾縷血絲逸出來,然而她卻沒有絲毫要松開的念頭:“你說什么?” 成嘉嘉擔心地去掰她的手:“你聯系周司惟問一下情況,先別擔心。” 怎么可能,她們在說什么,周司惟怎么會出車禍,他明明還在美國。 殿中長明燈還在燃,九百九十九盞,就沒有一盞,是他為自己而點,保佑自己平安的嗎? 他怎么會,這樣不為自己考慮,挨打也不還手,只因她喊對方一聲哥哥。 紀箏捂著心口,眼淚砸在手機上,手不穩,手機從臺階上滾落。 她毫不猶豫大步追下去,一只膝蓋跪在臺階上撿到手機。 撥出電話的時候,手機屏幕上倒映出她慘白的神色。 周司惟會接電話的,他從來沒有不接過她電話。 然而一聲聲空蕩的忙音卻在寂靜山谷中回蕩,無限機械與漠然。 也徹底將她整個人,打入無邊冰窖。 - 成嘉嘉開車來的,去仁民醫院的路上,速度開得很快,油門幾乎踩到底。 一路上,紀箏一言不發,成嘉嘉和童然也不敢跟她說話。 結果未卜之前,誰都吊著一顆心。 紀箏給黎漾也打了電話,也是無人接聽。 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出事。 怎么會呢? 記憶里,周司惟永遠從容,仿佛無所不能,在她遭遇困境時伸出手。 無論是雨中的一把傘,還是她父親的公司。 他愛惜她如至珍至寶,對自己,絲毫不在乎。 她何德何能,得到他這樣用盡全力的愛。 紀箏低頭,手腕上靜靜躺著沉香佛珠。 誰會因為怕她愛惜東西而傷到自己,所以送來五串備用。 只有周司惟。 只有他。 只有他會這么愛她。 記憶拉回七年前的夏天,他們第一次接吻后在路邊長椅,他單膝蹲在她面前,細致地將她手上的冰激凌擦拭干凈,一吻落在她指尖,而后認真道:“我只喜歡你。” 一個承諾,多年未改。 如果他出半點事,紀箏這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 他一定不能有事,她還沒用后半生,好好彌補這份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