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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虹不落 第67節

    一杯茶喝盡,他將外套搭在袖間,起身點點她額頭:“早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紀箏在倫敦時所從事的翻譯工作與經濟相關,回國之后托上司的介紹信進了一家外企媒體經濟時報部門。

    公司的同事都很友善,紀箏報道第一天,就感受到了與在國外不同的氛圍。雖說是外企,但人員到底都是中國人,大體上還是風格熱絡。

    她在工位安定下來,旁邊妝容精致的女生探過頭來和她打招呼:“hello,我叫林疏云。”

    紀箏回笑:“你好,我叫紀箏。”

    又聊了幾句,林疏云一直盯著她看,終于忍不住湊過來羨慕道:“寶貝,你的皮膚也太好了吧,倫敦水土這么養人的嗎?”

    紀箏摸摸自己的臉,其實一點也不,倫敦的風冷厲肆虐,嘗嘗刮得人皮膚干澀,她第一年被凍出凍瘡后就學乖了,出門將自己老老實實裹成木乃伊。

    她看著疏云無可挑剔的妝容和皮膚,實話實說:“其實你的皮膚也特別好。”

    疏云眉開眼笑,大方將自己桌子上的養生茶包分紀箏一盒:“我常喝這個調理,一個博主推薦的,特別不錯,你可以試試。”

    紀箏接受她的好意,中午吃飯時請她喝了一杯咖啡。

    女生的友誼建立起來就是這么簡單,下班時,疏云熱絡問她去哪,她有車,如果順路可以送紀箏一程。

    紀箏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只能婉拒。

    她還要去風行科技拿她的身份證。

    風行科技的辦公樓在南城最好的地段,高窗明亮,暮色四合時分仍舊燈火通明,像市中心最耀眼的一顆充滿科技感的明珠。

    紀箏深吸一口氣,捏緊包的肩帶,走進去。

    大廳的燈光明亮,裝修白灰兩色,設計得過分嚴謹冷肅。前臺穿著職業裝,背脊和笑容夠筆直而一絲不茍。

    她有一絲恍惚,想起當年那個不大的工作室,那一群吃住都隨意的伙伴。

    “您好?”前臺清甜禮貌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小姐,請問您找誰?有預約嗎?”

    “我不找人,”紀箏浮上一縷笑容:“我來拿我的身份證。周……你們周總應該叫人放在這里了吧。我姓紀。”

    前臺眸色閃過一絲微妙,不自然地向她背后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

    紀箏有些疑惑,也回頭看了一眼,大廳里除了下班來往的人外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只有墻邊的會客室看著像亮著燈,但因為不透明的玻璃,并不能看到里面的人。

    她就要收回目光,電梯處忽然傳來“叮”地一聲,隨后此起彼伏響起“路總好”。

    電梯門像兩道薄薄的鍘刀打開,紀箏睫毛跟著一顫,視線中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路子霖穿著并不正經的西裝,敞著懷,襯衫扣子解開頂端一端,松松抄兜。

    紀箏下意識看向他后面,并沒有看到周司惟的身影。

    她垂下睫,刻意忽略自己那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松口氣的心情。

    路子霖瞇了瞇眼,遠遠確認兩秒后,遲疑喊她:“紀箏?”

    紀箏從前臺手里拿到身份證,轉身對他揚起笑容:“好久不見啊學長。”

    這一聲學長,差點叫人誤以為回到過去,路子霖不可置信地看她,像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慢慢變得詭異問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有幾天了。”

    紀箏也在打量他,心底有幾分感慨,曾經和童然分手時在宿舍樓下放狠話的青年,如今也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人。

    時光是流水,沖洗巖石上的傷痕累累,變得光滑如初。

    “那你來這是?”路子霖問。

    紀箏頓了一下,只簡單說:“我身份證丟周司惟車上了,過來拿一下。”

    這句話的信息量過大,路子霖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張了張口,似乎想問什么,又放棄,最后說:“我送你回家吧。”

    “不麻煩了。”紀箏現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處處冷潔的細節都讓她想到周司惟:“我先走了,下次有機會再見。”

    路子霖倚在前臺邊,摸出一根煙叼在嘴邊,剛想點燃打火機,前臺在后面弱弱提醒:“路總,公司公共場所禁煙……”

    竄起的火焰瞬間湮滅,路子霖低罵了聲周司惟,摘下煙看著漸漸走遠的女子身影,轉頭突兀問:“周總幾點走的?”

    他怎么這么不相信,周司惟在明知紀箏會來的情況下,竟然不露面。

    前臺沉默一秒,抬手顫顫巍巍指指封閉的會客室:“周總沒走,在那里。”

    路子霖愣了下,幾步走過去拉開推拉門,果然見周司惟坐在里面。

    桌上半杯清茶熱氣殆盡,安靜無聲,他在明亮的冷光中,視線落在辦公樓玻璃外。

    今日白天是晴天,被昨夜的雨水洗刷過,連夜晚都顯得澄澈許多,城市夜景燈火輝煌。

    那道纖細窈窕的身影走出門外后,停了下來,轉身仰頭看了辦公大樓幾眼,眼底有感慨,似乎還帶著一絲難過。

    長發和風衣一角在夜風中揚起,明艷姣麗的面龐印入他眸中。

    會客室原本是透明玻璃墻,今天上午,周司惟大動干戈叫人換成了單面玻璃,里面可看見外頭,外面的人窺不見室內。

    路子霖現在可算是想通了。

    他坐下來:“我說你閑的沒事去參加婚禮,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不是我說周哥,”路子霖想不通:“你都把人拐車上了,怎么現在還不敢出去見一面啊?”

    周司惟淡淡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冷掉的茶慢慢喝了半杯。

    路子霖奪去他的杯子:“周哥,人都回來了你就別折騰這些了。依我看她那樣子也未必沒有惦念。”

    周司惟沒答,擦干凈指尖被濺上的茶水,問起另一個話題:“紀家公司怎么回事?”

    路子霖看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鼎成主營重金屬,業務跟咱們沾不上邊,聽說是供應商跑路,商品價格又翻倍才撐不下去的。”

    “你要出手幫也容易,”路子霖想了想:“無非是出一筆資金把保證金填上,再補足貨就行了。”

    周司惟起身,目光從窗外光彩陸離的車水馬龍上掠過,定格在街邊一對年輕情侶身上。

    男孩打開一個盒子,將里面的禮物戴到女孩脖子上。

    女孩開心地抱住他,眼里有碎碎的光。

    他攤開手心,垂睫,看著靜靜躺著的銀色女戒。

    第49章

    回國工作的第一周, 紀箏適應得很好。

    南城進入秋天,空氣溫涼,不像在倫敦, 冷厲入骨, 是一年之中, 紀箏最喜歡的天氣。

    紀城譽每天早出晚歸的, 為公司的事頭發白了不少,面對她時, 仍然是溫和有力的父親模樣, 叫她不要擔心公司的事。

    只是夜里,她經過父母的臥室時, 會聽到二人在嘆氣, 透過未關實的門縫,紀箏恍然發覺,原來時光不僅讓她長大,更偷走了父母的健壯與活力。

    有時候紀箏想,其實公司破產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無非是背負一些債務,她慢慢還就是了, 也不想看到紀城譽和葉梅每日唉聲嘆氣地衰老下去。

    可是這樣的話是不能對父母說的, 那不僅僅是維持家里生計的公司,更是紀城譽一輩子的心血, 是他付出所有精力也要保住的東西。

    周五晚上, 紀箏加班晚了點, 地鐵停運, 路上也沒什么車了。她打電話給紀城譽的司機木叔, 得知對方就在附近吃飯, 于是麻煩木叔來接自己一下。

    木叔帶著她停在飯店門口,說紀城譽這就結束了,稍微等一會兒。

    紀箏坐了一天辦公室腰疼,便下車來四處走走等著。

    果然沒一會兒,飯店門口紀城譽和另一個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起走出來,對方臉上充滿著倨傲,紀城譽則賠著笑。

    紀箏霎時有些心酸。

    他們向停車線走來,紀箏收正儀態,喊了一聲爸。

    那個男人見到她,眼前一亮,詫異道:“這是,紀總千金?”

    他說出伸出肥肥的手來,臉上笑瞇瞇的。

    紀箏因為他視線落在不該落的地方而膈應,但想到自己爸爸剛才的樣子,知道對方恐怕不能得罪,于是勉強伸出手。

    還沒碰到對方時,紀城譽從中攔了一下,握上對方的手,一面嚴厲對她說:“沒有禮貌,還不喊丁叔叔。”

    男人仍然看著紀箏,眼神滑膩膩的,口上說著:“年紀小,不礙事,不礙事。”

    回去路上,紀城譽闔眼淺寐,忽然出聲:“落落。”

    “啊?”

    紀城譽睜開眼,打量著自己的女兒,她早已不是小孩子模樣,出落的明麗動人,眉眼盈盈間既有少女的天真,也有不自知的嫵媚。

    他按按眉心,諄諄教導:“以后碰到丁材運那樣的人,不能跟他握手,要記得躲著走知道嗎?尤其是工作上不懷好意的上司。”

    “知道了爸爸。”紀箏應了一聲,乖乖點頭。

    然而天不遂人愿,沒過幾天,紀箏又見到了丁材運。

    南城當地舉辦了一個經濟論壇,誠邀中外各界人士參與。紀箏所在經濟部的主編自然得到了邀請函,為防萬一,他需要紀箏陪同做翻譯。

    紀箏當天穿了藕灰色帶小領帶的襯衫搭純黑半裙,外穿一件修身干練的淺色西裝,將長發綁成一個低馬尾,精致婉約。

    主編看著她笑了,調侃道:“我這可太有面了,你可得隨時跟在我身邊別亂跑。”

    紀箏語氣輕松:“不能給您丟臉呀。”

    進場之后,紀箏跟著主編坐到第五排的位置,臺上是一位青年企業家,正在分享城市經濟區域化的相關問題。

    他演講很有趣味性,引經據典,由淺入深,紀箏聽得正入迷,突然,臺上的人止聲。

    會場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大半人向門口簇擁而去,紀箏還沒反應過來,主編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示意她也起身。

    “是誰來了?”她好奇,卻因為烏壓壓的人群,看不見門口來人。

    “風行科技的周總,”主編說,也向門口看去:“我今天來這個論壇,就是為他來的。”

    會場的喧鬧聲都聚集到一處,保安不得不出來維護局面,請大家重新入座。

    隨著人群散開,紀箏也看到了被擁聚著走進來的男人。

    西裝革履,裁剪得宜,在一群發福的中年人中顯得格外卓越清峻。

    紀箏手里的礦泉水瓶身被她捏得輕輕凹陷進去。

    周司惟身邊站著個女子,一身淺杏色的西裝,笑容得體清麗,和身旁的年輕男人看起來越發像天造地設的一對。

    主編聲音染上了幾分喜色:“衛總也來了,看來我們的希望又大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