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66節
紀箏關上門,撈出吹風機吹頭發,在雨聲嘀嗒的安靜中,紀箏驀地靈光一現,回想起在下車前,她掏錢包拿錢,如果戒指丟了,可能是掉在車上了。 仿佛是在驗證她這個想法一樣,紀箏關掉吹風機的同時,放在桌上的手機同時響起來,顯示是一串南城本地的陌生號碼。 她心一顫,遲疑兩秒,才接起來。 “請問是紀小姐嗎?”對面并不是周司惟的聲音,而是一道頗為熟悉的悅耳女聲。 “是我,”紀箏眸光閃爍了一下:“您是……黎小姐?” “您記得我?”黎漾微微有些詫異,隨即笑起來:“紀小姐,請問您有丟東西嗎?” 紀箏沉默半秒:“您撿到我的戒指了嗎?” “沒錯,紀小姐,您的戒指掉在車上了。”黎漾說:“需要給您送回去嗎?” 紀箏摸了摸食指,空蕩蕩的有些不習慣,食指處還有細細的印痕。 屋內安安靜靜,她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樹葉在大雨中殘落,四季更迭,明年開春又會長出新的枝丫來。 去故納新,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么東西就長久的,固執地想要留住落葉,最終還是會零落成泥。 或許是她安靜的時間太長,那頭黎漾疑惑出聲:“紀小姐,您還在嗎?” “抱歉,”紀箏回神,淺淺呼出一口氣,輕聲說:“不用了,扔了吧。” “扔了?” “嗯,”她垂下的睫毛幾不可察地顫了一下:“我不要了。” - 掛掉電話,黎漾有些忐忑不安。 風行科技的24層安靜無比,除卻外面總經辦眾人敲擊鍵盤和翻閱資料的聲音外落針可聞。黎漾高跟鞋踩在泛著冷光光滑可鑒的地面上,輕輕推門進去。 “周總,”黎漾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對著坐在窗邊的男人說:“打過電話了。紀小姐說不需要送過去。” 周司惟冷冷清清地看過來。 黎漾盡量穩聲說:“她說,她不要了,扔掉吧。” 弧形巨大的落地玻璃倒映出外面雨夜中的燈色,風行科技的總樓是整個南城室內層高最高的建筑,穹頂燈光冷涼,照在他身上,更顯得沒有人情味。 唯一有些溫度的,是角落里燃著的一縷沉香,絲絲淡淡。 周司惟摩挲著手里的戒指,年頭過久已稍稍褪色,內圈原本的刻紋也被磨得看不出殘留痕跡。 看起來戴了很久的東西,竟也能說不要就不要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打破安靜,門外起彼伏響起總經辦秘書喊“路總”的聲音,周司惟抬眸,外頭路子霖一邊解西裝扣子一邊走進來。 “周哥你可以啊,把我拎回來去應酬,自己跑去參加陳之安婚禮,有啥可看的,新娘子漂亮嗎?” 一直屏息的黎漾終于松了口氣,稍微動了動胳膊:“路總。” “黎漾啊,”路子霖大喇喇坐到沙發上,把西裝外套丟下來:“快跟我說說婚禮有啥好玩的,把你們周總勾過去了。” 黎漾干笑兩聲,心說再借她仨膽她也不敢說。 路子霖也沒指望她說,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水,聞兩下皺皺眉:“周哥,不是我說你,年紀輕輕跟要出家似的,這破香有什么好點的,弄得水也一股子爛木頭味。” “黎漾,”路少爺嫌棄地丟了茶杯:“麻煩你從外頭給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黎漾巴不得趕緊離開,從善如流:“好的路總,您稍等。” 路子霖見周司惟始終盯著手里的東西不出聲,好奇道:“你看什么呢?” 周司惟把戒指合進掌心,淡淡抬眸:“沒什么,你怎么這時候過來了。” “還說呢,”路子霖吐槽:“你非要我去談,長盛那幫老東西拐彎抹角得十句話抓不到重點,一下午光喝酒了,喝得我頭疼。你說你去參加那婚禮干什么,禮到不就行了,難道還真有什么人勾著你去啊?” 周司惟半掀眼皮:“談不下去就不談,誰讓你陪酒了。” “草,”路子霖爆了個粗口:“老子就是沒你這份魄力,以前起步艱難的時候你就敢直接走,就為了——” 他猝然住嘴,嗆咳了兩聲,抬眼看周司惟臉色。 幸好此時黎漾敲門進來,彎腰把白色的馬克杯放他面前:“路總,您的水。” “辛苦你了,”路子霖心有余悸,不敢再亂說話,一口氣把水喝完,拎起衣服:“我走了,明天跟那幫老東西斡旋最后一次。” “他們不肯讓就算了。”周司惟也起身,補充道:“并不是只有長盛一家可以合作。” “得嘞哥!”路子霖走到門邊,忽然又轉過頭問:“不過你今天到底為什么要去參加婚禮?” 周司惟懶得搭理他:“黎漾,送路總下去,你也下班吧。” 辦公室重新安靜下來,雨聲被隔絕在外,凝神靜氣的沉香煙霧在燈光下顯出淺淺細細的一條形狀。 周司惟修長的手拎起香爐蓋,將香灰倒盡,重新撥進去一小撮香。 他打開手機里許久不用的微信群,一眾頭像中末尾不起眼的黑白簡筆畫頭像拓進他的目光中。 幾個小時前,那女子從他車上下去的時候,動作極快,絲毫不留戀,仿佛生怕扯上關系。 周司惟盯著頭像上簡單的筆觸,指腹輕輕按在屏幕上。 幾秒后,他牽了牽唇角,一捧清茶將用來安定心神的沉香澆滅。 而后,點擊添加,在驗證信息那一欄打進一行字: 【戒指不要了,身份證呢?】 第48章 紀箏收到好友驗證申請, 是在她洗漱完,靠到床頭的時刻,微信突兀地跳出來新消息。 反應了兩秒, 她猛地從床頭坐起, 再次去翻自己的包。 果然無果。 她果然是被酒燒昏了頭, 拿錢時又急又促, 只想趕快下車,什么也沒管的掉下了這么多的牽扯。 紀箏坐回去, 冷靜下來, 點了同意。 加上之后,空白的聊天框頂部只有他那一句問句, 看起來像是再正常不過的聊天。 紀箏給他改備注, 打出周司惟三個字的時候,恍惚間回憶起當年打下z單個字母時,那種隱秘又興奮的欣喜。 她垂睫,點進他的朋友圈看。 一如既往的干干凈凈,什么都沒有,背景圖是一張風景照,湛藍天空左下角隱隱露出半棵梧桐樹的影子。 她還沒細看, 頂部顯示周司惟給她發了一張圖片。切回聊天框, 紀箏發現對方發來的正是她的身份證照片。 戒指可以不要,身份證的確不能不要。 斟酌之下, 紀箏編輯了一條客客氣氣的回復:【麻煩你放在公司前臺, 我明天去拿可以嗎?】 點擊發送, 短信像一片淡涼的風, 滑入對話框中。 那頭隔了幾秒后, 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好”字。 紀箏關上手機丟到一邊, 仰躺在柔軟的床頭,淺淺吐出一口郁結的氣。 她很累,但是并不想睡覺,只是靜靜地躺著,眼前是天花板,已經有些微舊的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從半斑駁的玻璃上透出來,讓她想到那枚戒指。 被她小心翼翼地戴了六年,落入周司惟手中,不知他是無興趣地掃一眼,還是壓根懶得看就叫秘書打電話來。 紀箏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再如何維持那點微薄的自尊,戒指還是如此赤-裸-裸地暴露心思。 不像他,從頭到尾找不出半分與過去相似的影子。 她躺了大約有一小時,紀辰上來敲門,叫她下樓吃飯。 紀辰今年已經二十了,讀大三,和她走時一樣的年紀,一米八多的大男孩,陽光開朗,眉眼間又隱隱有沉穩之色。 紀箏下樓時,才發現林清川也在。 林清川公司近幾年都處在上升期,很忙,自紀箏回國以來,這還是第二次見到他。 “小箏,”他將眼鏡摘下來,揉了揉鼻骨:“過來我旁邊坐。” 紀箏坐過去,見他眉宇間有重重疲色,關心道:“清川哥,你要注意身體,別太累了。” 陳姨端來碗筷,紀辰坐到對面:“姐,你明天開始上班嗎?” 林清川寬和的掌心不輕不重地揉了一下她的頭:“安心上班,公司的事不用你cao心,有紀辰和你爸呢。” 紀箏輕輕嘆了一口氣,知道自己幫不上忙。 當時在電話中紀辰說得模棱兩可,紀箏回來后才知道自家公司的資金鏈已經勉力支撐一年多,補補漏漏,直到今年一筆期貨單子商品市價突然上漲三倍,巨額保證金直接將公司壓垮,瀕臨破產。 紀城譽葉梅一直瞞著她,紀辰打電話和她簡短提了幾句,被葉梅罵了個狗血淋頭。 紀箏那時候才恍然,她覺得自己這些年獨自在異國伶仃,其實仍舊是被保護在烏托邦中。 吃過飯,陳姨沏了一壺茶,林清川坐在后花園中,和紀箏聊天。 雨滴如瀑,像從房檐墜下來的一道不甚透明的擋簾,模糊了在風雨中飄零的各色花葉。 林清川給她沏茶,像她出國前那樣:“一直沒騰出時間問問你,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紀箏細細的眉在茶霧中輕彎:“我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 林清川靜靜看了她幾秒,忽然開口說:“我很擔心你。” 紀箏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剛出國的第一年,林清川經常飛過來看她,后來流感爆發,出國困難加之他事業忙碌,便找不到機會再來。 “我真的很好,”她咬字:“清川哥,我不是小孩子了,會照顧好自己的生活,不用擔心我。” 林清川猝然嘆了一口氣:“小箏,我現在不知道當初送你出國是對還是錯。” 紀箏喝了一口熱茶,抬眸望雨色:“不管對還是錯,都是我自己選的。” 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于是笑了下,口氣輕松問他:“哥,你今年32了吧,打算什么時候給我找個嫂子啊?” 林清川眸色微動,看了她一眼,抬手端杯,沒頭沒尾來了一句:“你今年該過27歲生日了吧。” 紀箏拉下臉:“是啊。我都這么老了。” 林清川語氣玩笑:“不老,正適合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