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虹不落 第3節
“雖然你不缺這點錢,但我也不好白拿。” 她微微傾身,把那一小疊鈔票放到他身旁,補充道:“還有車費,謝謝你送我。” 然后,她就推開車門,頭也不回地走進夜色中,傘下的身影纖瘦昳麗。 暮色黯淡,周圍已華燈初上,藏在沉沉雨簾中,模糊成朦朧的光影。 連帶她的身影,也越來越模糊。 周司惟微微抬眸,視線從那道身影移回鈔票上,回想起方才那女子一副認真嚴謹的口氣,仿佛真的要同他一筆一畫算清楚,再無瓜葛一般。 如同當年走時,一樣狠心的干凈利落。 周司惟眼尾勾出一抹自嘲的笑,轉瞬隱匿在夜色中。 “開車。” 第3章 紀箏大二那年的冬天,全球氣溫偏低,連地處中部偏南的南城都在十二月就早早達到了零下。 南城大學,元旦迎新晚會。 一陣玉石大珠小珠砸落的清琤之音過后,臺上古箏樂聲逐漸趨于平緩,一雙纖纖素手平撫輕按住箏弦,緩緩起身向臺下的觀眾彎腰謝幕。 臺下瞬間從寂靜無聲中爆發出激烈的掌聲,以及男生們吹口哨的興奮高叫,其中也不乏女生們的尖叫。 “紀學姐,紀學姐啊啊啊!” “校花不愧是校花!” “紀學姐也太他媽美了,我剛才都不敢出氣。” “古箏彈的也好好聽!” …… 紀箏并沒有聽到這些溢美之詞,幕布拉下之后,她徑直下了臺。 南大素來把每年迎接新生的晚會和當年元旦晚會合并一起辦,紀箏今年大二,是校學生會藝術團的成員,被逼著出了一個節目。 十二月底,南城氣溫已經零下,從熱氣充足的禮堂回到沒有空調的后臺化妝間,紀箏渾身血液的溫度在一點點下降。 化妝間里零星幾個人在等待上臺,也都裹著羽絨服抱著熱水杯。紀箏草草打過招呼之后,去自己的位置找羽絨服。 她揉揉眼,看到原本擱著羽絨服的椅子空空蕩蕩。 紀箏摸到自己手機,發信息問童然她去哪了。 還沒等到童然回信息,化妝間門再度打開,學生會外聯部的部長路子霖看到她,眼神幾分愧疚,幾步走到她面前:“紀箏,我剛才不小心把飲料灑你衣服上了,不好意思哈。” 她懵了一瞬,快速反應過來:“沒事沒事,那我衣服現在在哪?” “我送學校干洗店了,你舍友童然回宿舍給你拿別的衣服去了,真是對不起,我太不小心了。” 他說著,紀箏手機里童然也回了信息,說她已經到宿舍了,讓她等一等。 紀箏抱著手臂,輕輕跺腳,凍得唇色發白,笑笑說:“沒事學長,一件衣服而已,洗干凈就好了。” 她今天彈古箏穿的是寬袖杏色旗袍,緞面刺繡材質,輕薄漂亮,同樣也不保暖。 路子霖見她裸露在外的小臂和小腿都起了一層細細密密的疙瘩,臉色也漸失血色,心中愧疚更盛,轉頭在屋內掃了一圈,將門口架子上掛著的黑色羽絨服撈下來:“你先穿這個,別凍壞了。” 那衣服一看就是男款,紀箏啊了一下:“學長,這不好吧,不知道是誰的衣服。” “害,我室友的,”路子霖不由分說塞到她手里:“他在禮堂里陪老師,那里頭暖和,一時半會兒穿不上。你們女生寢室離這挺遠的,童然沒那么快回來,快穿上。” 他說的是實話,南大占地寬闊,紀箏所住的c棟女寢距離學校禮堂步行少說也有二十分鐘的距離,恐怕等到童然回來,她也不用穿衣服了,直接可以抬走送醫院了。 在穿別人的衣服和凍死自己之間,紀箏只猶豫了一秒就選擇了前者。 裹進輕柔暖和的羽絨里,她總算感覺自己血液回流了過來。 衣服很寬大,浮動不同于女生的一股清寒氣息。 很好聞,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想。 紀箏把衣服拉鏈拉到頂,坐到鏡子前,伸手散下盤成髻的長發。 耳垂和頸間都戴了珍珠的飾品,明媚又漂亮,她對著鏡子拍了兩張照片回復給mama,才一樣樣摘下飾品。 做完這些,紀箏從包里找出自己的杯子,起身想去打杯開水喝,她實在快被凍死了。 路子霖關掉手機,忙不迭道:“我幫你打吧。” “不用了學長,我自己可以的。” “外面冷,我幫你吧,” “沒事我自己去。”紀箏晃晃杯子,笑著關了門。 走廊很黑,紀箏用力跺了跺腳,聲控燈隨之亮起。 走廊盡頭左轉是樓梯口,熱水間在右轉角臨窗的地方。 后臺冷,走廊更冷,穿堂風兩頭夾擊,直把紀箏吹得七葷八素。 她剛走到盡頭處,走廊頂的聲控燈悄然滅下去。 她滯住腳步。 與之同時響起的是一道清冷男聲:“什么事。” 聲音是從右轉角臨窗處傳來,不高不低,不足以喚起年久失修的聲控燈。 回應他的是一道紀箏略覺耳熟的女聲,帶一些羞怯的味道:“沒什么事,就是看會長你忙了一晚上沒吃飯,我給你買了吐司和熱牛奶。” 是她“以前”的舍友符梓。 之所以說是以前,是因為大一開學沒幾個月,符梓就搬出去住了,再沒怎么回過宿舍。 紀箏還記得大一剛開學時,她帶著想和新舍友們做朋友的熱情態度,給寢室三個女孩子一人送了一盒曲奇。 符梓當時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下打量她幾眼,鑲滿粉鉆的指甲嫌棄的撥了撥曲奇盒子:“不會是假貨吧,我可不吃口感劣質的假貨。” 紀箏滿心熱情被她來一棒子,但還是解釋了一句:“不是,我爸剛從港城帶來的。” 符梓又看了她一眼,輕哼一聲,勉為其難收下。 這還是紀箏頭一回聽見符梓用這樣低聲下氣的語氣說話。 再加上那一聲會長。 她立刻猜到了符梓對面的人是誰。 學生會會長周司惟。 整個南大最令人矚目的存在。 紀箏從開學那天起就不停聽到這個名字。 遭人嫉妒,遭人羨慕,本質是都是不夠優秀,別人覺得自己稍微抬手也可夠到,才會生出妒恨心。 而當優秀到一個不可攀的地步時,眾人就只會心悅誠服的仰望贊嘆。 周司惟便是這樣的存在。 計算機系年年專業成績和總評第一,大二上團隊srtp項目拿到國家金獎,以一作發表期刊論文,其專業競賽獎項更是拿到數不勝數。 大二下,研發的一款游戲算法框架直接被某著名互聯網公司買下。 不止如此,周司惟還長了一張過分清絕的臉。 每年校花還會評一評,校草卻壓根無人提這檔子事。 南大所有女生的夢中情人,符梓這般表現也不奇怪。 而周司惟也給出了紀箏意料之內的回答:“不用,謝謝。” 傳言周司惟性子出了名的冷淡,向來是路經一眾芳心,半分眼神都不多留的人。 符梓顯然也知道這點,但她或許是對自己過于有信心,三分委屈三分期待道:“可是學長,這是我剛才專門下去給你買的。” 那人語氣依舊平淡:“費心了,下次不必。” “那這次師兄你收下嘛?”塑料袋摩擦的聲音,紀箏猜測是符梓拿著袋子遞了過去。 片刻后,她仍舊沒聽到對方接過去的動靜。 周司惟似乎動也沒動,嗓音在夜色中像沒溫度的冰塊:“自己留下吃吧。” 他性子果然如別人口中一般冷淡,半點不給符梓留面子。 想來符梓自己也覺得尷尬,幾秒后,塑料被大力地揉搓,她穿著小皮鞋,噔噔噔跑到樓梯下去,羞憤著急到連路過時都沒看到紀箏。 符梓的紅裙帶起一陣風,扇動黑暗,也點亮了聲控燈。 紀箏目送她踩下樓梯,右耳邊幾聲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下意識回頭,三步之遙外,周司惟停住。 他站的地方沒有燈泡,走廊的光投去一點余韻,只抵達到他腳下,往上整個人都隱匿在黑暗里。 他在光與暗的分界線中。 那一扇窗戶未關,外頭的寒涼空氣將本就如冰窖一般的走廊又加固一層冰,紀箏身上的衣服到她膝蓋,小腿以下已經僵硬,她裹在衣服里,仰頭和一片黑暗空洞對視。 倏爾,周司惟出聲,與空氣貼合的聲線:“聽夠了?” 第4章 這不是紀箏第一次見到周司惟,大大小小的活動里,周司惟永遠在最令人矚目的地方,凝聚萬千視線。 她還記得新生開學典禮上,彼時周司惟大二,作為學生代表上臺發表歡迎致辭。 他走到臺上,清絕無二,立刻將鬧哄哄的新生壓得寂靜無聲。 所有人或驚艷或贊嘆的目光投到臺上,熱衷的視線似乎能把立麥燒穿個洞。 然而對話筒之后的人卻沒有任何影響。